第2章 楔子1937年,離岸(2)(2 / 3)

“你……”久兒怯怯地看著他纏著布條的手腕,小聲問,“你為什麼想死?”

男人微微一怔,一步步上著台階,沒有說話,但久兒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這艘輪船是一個廢墟,充滿了悲傷、恐懼、憤怒、傷痛,它們推擠著發出鈍重的聲音,像潮水襲來,攝魂奪魄。

大部分的人,表情是麻木的,他們像木頭人一樣站著,擠著,雙手機械地動作,可這些麻木的人卻很容易就被激怒,一個極輕微的碰觸都立時能引發一次激烈爭吵,爭吵的語句中含著最惡毒的詛咒。

角落裏有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披麻戴孝,對著碼頭號啕大哭,一個憔悴的女人,大概是他的母親,在他的身後抽泣。他們周圍有嗡嗡的議論聲,大意在說這個男孩的父親死在了路上,遺體被這無助的孤兒寡母草草掩埋。

這對母子也是從南京來的。

還有個女子,二十多歲,腳下有一個藤編的箱子,一個年輕男人扶著她。女人穿著一件破舊的大衣,臉被掌摑過,高高腫起,久兒從鄭先生的肩膀那兒看過去,正好看到女子的正麵,大衣的扣子幾乎全掉了,裏麵穿的衣服被撕得支離破碎,她隻好用力將大衣拉攏,不經意與久兒對視,眼神裏竟充滿著恥辱和恐懼。

鄭先生抱著久兒,艱難地向前挪著步子,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倒也沒像別的船客那樣破口大罵,隻木然回看了一眼,往後略退了半步。久兒注意到他懷裏抱著個孩子,青白色的臉,眼睛下全是烏青,左頰上的皮膚潰爛成紫紅色。甲板上人與人的碰撞怎麼都是免不了的,那個男人的肩頭一會兒被撞向這邊,一會兒又被撞向那邊,但他隻是看著懷中的孩子,目光呆滯。

怎麼就突然間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久兒背脊一陣陣發寒,把身子縮了縮。

“別怕……”她聽到鄭先生溫和的安慰,“別怕,孩子。”

他們在入口處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了久兒媽,鄭先生便把久兒交給了她,久兒媽連聲道謝。

久兒伸手拉了拉鄭先生的衣襟,說:“你不要死,好不好?”

男人眼中閃爍著光芒,又似是淚意,他輕輕摸了摸她頭頂的發,淡淡的微笑牽動唇角。

久兒低下了頭,小小年紀的她實在搞不懂,為什麼這個叔叔的笑容總是讓人哀傷。

她從母親口中得知,因為昨天她發燒,鄭先生過意不去,出錢多要了一個房間,讓母女倆在裏麵休息。

“這個人挺怪的,但對小孩子還不錯,久兒,媽媽托你的福,這輩子第一次住一等艙。”

“什麼是一等艙?”

“就是有錢人住的船艙。三天的路呢,雖然還是很擠,但好歹有個床鋪,你爹也能少為我們操心。”

有細細的雨珠飄來,久兒媽眯了眯眼睛:“下雨了,久兒,我們快下去。”

“媽媽,我們的行李呢?”

“搬到你爹那兒去了。”

“我們還回來嗎?”

久兒媽用力握了握女兒的小手:“等仗打完了我們就回來。”

“什麼時候打完仗呀?”

久兒媽歎息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啊……”

過道堆著雜物,鄭先生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李先生和於先生照例坐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

久兒好奇地打量著船艙,爬到窄小的床鋪上躺著,又忍不住坐起,翻開床墊子,床板上有幾個圓圓的米粒大小的小甲蟲慌張地跑著,她愣愣地看了會兒,想伸手碰碰卻又不敢,怕驚擾了它們小小的世界。久兒媽把隨身的小包掛好了,拿出煮熟的鹽花生讓她送給那幾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