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川尋思片刻便明了,這小男孩自小就帶著病,他母親經不住人挑唆,借這個機會多給家裏弄點錢,想來也是窮人的小小心機,其實很可憐。銀川心情很複雜,輕輕摸了摸孩子的小腦袋,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川。”
銀川微微一愣,微笑道:“阿川……”
孩子母親道:“我們是漢川人,孩子就隨著老家取的名字。”
銀川回頭對吳豐林道:“吳經理,回頭給這大嫂子和小兄弟訂一家好點的旅館,讓他們多住幾天,飯食也包了。錢就我來出吧。”
吳豐林微笑道:“這筆錢洋行原是沒算在裏頭,我回去寫個申請,爭取和大少爺一半一半。您還要讀書,能省點就算點。”
銀川笑著點點頭。
孩子母親聽了,簡直是千恩萬謝,恨不得磕頭了,銀川跟她確認好五號搬家的時間,又掏了一塊錢給那孩子,便和吳豐林告辭離去。時間還早,他又回了趟洋行,路過一樓會計室時碰到謝濟凡正走出來,借閑聊的時間把這件事說了說,謝濟凡聽到前麵時笑著點了點頭:“他能主動給你些緊要的事情做,說明他還是有意要培養你的。”但聽到他說起那寡婦家的事後,便蹙起了眉。
銀川奇道:“我做得不對嗎?”
謝濟凡歎了口氣:“你快十八歲了,馬上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我不能什麼都告訴你。不過有句話你得時刻記住:心軟是大忌。”
銀川琢磨了這句話一晚上,輾轉反側,一宿沒睡好,但他不承認自己是個心軟的人,他也絕不會是個心軟的人。
五號那天,他和吳豐林又去了一趟,寡婦已經在收拾東西了,老人那邊卻不見動靜。吳豐林向銀川冷笑道:“這老骨頭硬得很,兒女也學得刁滑了,上一次也是小的拿了錢滿口答應,老的不動窩,我看這一次估計還會這麼演。”
銀川皺眉不語。
走到那家人門口,那對兒女有些心虛,訕訕地跟他客套,銀川沒什麼耐心聽下去,臨走前往回看了看,見臥室門微開一縫,一雙渾濁的老眼正往他這兒看過來,目光裏頗有求憐的意思。
銀川一怔,卻又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心中有些迷惘。
晚上回到家,他依舊如同往常一樣,親自叮囑傭人給不願意下樓吃飯的璟暄準備晚餐。盛棠那天回得早,坐在客廳看報紙,見他忙裏忙外的,便把他叫過去,似笑非笑地道:“若是喜歡做管家的事,何苦鬧著要出國去,我最看不慣後生仔娘裏娘氣,什麼事兒都張羅。”
銀川不敢出聲,垂首聽他教訓。
雲氏忍不住冷笑:“大少爺是說得好做得好,演得也好。”
盛棠隻作沒聽見,倒是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說:“你那二少爺呢?他如果不願意下樓吃飯,以後也就別在潘家吃飯了。我潘盛棠自當沒有這樣的膿包兒子,白養了他十六年。”
雲氏淚水盈盈,哽聲道:“老爺你就這樣偏心,阿暄受了這麼大委屈,也不見你多疼他一點。我進了潘家門這麼些年,你若還念著阿琛的母親,就不該讓我們……”
盛棠勃然大怒,喝道:“若覺得這樣不好,你自可以離開,要帶上你兒子也可以。”
雲氏雙手絞著手絹,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委屈萬分道:“我兒子難道不是你兒子?”
銀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了一會兒,輕聲說:“父親別生氣,我去叫二弟下樓吃飯。”
“那塊地怎麼樣了?”
銀川便如實說了一下情況,又試探著道:“是否能緩兩天再拆?我再去跟那家人說說。”
盛棠冷笑:“你又不是基督徒,怎麼連傳教士的事兒也感興趣了?”
銀川已知事情無可挽回。
璟寧從樓上下來,見客廳裏氣氛緊張,趕緊轉頭就往回走。盛棠見到女兒,眉毛一揚,大聲道:“好不容易回趟家吃晚飯,這寶貝女兒也不陪我說會兒話,見我就躲,不像話!”
璟寧硬著頭皮轉身,俯在欄杆上朝盛棠甜甜一笑:“哪裏呀,我好想呆呆啊!”
“呆呆”是她小時候吐字不清說“Daddy”時的發音,此刻她故意俏皮地說出來,盛棠果然忍俊不禁,甚是歡喜。璟寧下樓,坐到父親身邊,拉起他的手,在手掌虎口處煞有介事地摁:“我給呆呆按摩百會穴!”
“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瞎逛了?跟哪個江湖郎中學的?百會穴在這兒呢!”盛棠敲了敲她的頭頂,璟寧咯咯一笑,往他懷裏紮去。
雲氏的心情立時好了許多,伸手在女兒背上撫了撫,給她順了順後頸窩的頭發,露出慈母得意的表情。
璟寧朝銀川擠了擠眼,銀川知她在替他解圍,借口去找璟暄,離開了客廳。
璟暄躲在屋裏嗑瓜子看書,見他進來,把頭一扭:“不下去不下去,我不想見到他們。”
“不見也得見,父親發了話,你如果不和大家一起吃飯,以後也別在潘家吃飯了。你說你上哪兒吃去?”
“等以後大哥發達了,我找你討飯吃行不行?”璟暄忿忿地說。
銀川伸手把他手上的書拿了,柔聲道:“要掙錢供你,也得等些時日,我也是靠家裏吃飯的,現在又出息到哪裏去了?阿暄,事情已成這樣,總要麵對現實。人生還很長,你有潘家的家世地位做靠山,外頭誰敢看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