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航程(2)(2 / 3)

“父親……大智門那邊已經收拾幹淨了。”

潘盛棠嗯了一聲,道:“吳經理已經跟我說了。你也不用背什麼包袱,那種場合難免會遇到意外。”頓了頓,又說道,“那個曹老漢剛剛死了。老人家身體不好,自個兒磕碰了,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原說洋行再拿點錢給他家人,但想著人死了我們又給錢,倒會落個口實,以後再想辦法彌補吧。”

銀川沒吭聲,握著聽筒的手顫抖起來,額頭上似又有血滑下。

盛棠又說道:“有件事是我沒告訴你的。這曹姓老人原是這塊地的主人,按說這房子也應該是他的,十多年前洋行和他們差點打一場官司,就為了買地這件事。是你舅舅從法院把地契拿到,想辦法做了點手腳,才解決了問題。可這老人很執拗,雖然我們在金錢給了他補償,但他一直覺得自己占理,非要跟我們對立下去,因而以租客的名義一直住那兒。現在人已經死了,是非恩怨也就隨他去吧。”

立櫃的玻璃門上映出銀川蒼白如雪的臉,麻木的神情,他的嘴角微斜,帶著一縷尖刻冰冷的笑意。

怎麼會笑呢?

親手害死了一個老人,他應該哭的,哭著求老天爺原諒,哭著求那死去的靈魂原諒。

盛棠了然似的歎息了一聲,說道:“這種事今後還免不了會再碰到,孩子,你要有心理準備。商場上是最不能有婦人之仁的。”

“我知道了。”

“還有件事,不妨現在就跟你說。”

“父親請說。”

“你何叔叔吧,唉,性子太強,在監獄裏想不開,昨天晚上趁人不注意吞了一雙筷子,沒能救回來,今天一大早走的。他雖有些過錯,可一輩子都把心力放在潘家身上,放在你身上,他沒有太多親人,後事就由我和你親自去給他辦吧,也算是回報他的一片心。你先休息會兒,吃完飯你到洋行來找我。”

掛上電話,銀川木然站起,去打開衣櫃找黑色洋服,他挑選了很久,掀開一件件衣服,宛如撩起舞台的幕布,但舞台上沒有燈光,隻有一片黑暗。他忽然便沒有了恐懼。

其實他真的很清楚,不論潘盛棠是否伸手將他拽入那片黑暗的深淵,他早已墜落其中。

〔三〕

要控製好雲秀成,自然是需要恩威並施的,懲戒已經實施過了,給的甜頭,便是許久就計劃好了的“親上加親。”

雲秀成樂得用女兒跟潘家拉近日益疏遠的關係,而雲琅,也並沒有聽從銀川的建議,拒絕長輩的安排。相反,她表明了一定要嫁給表哥的意願。

訂婚儀式很低調,兩家人合擺了酒席,未婚夫妻與親朋好友合了一張影,漢口當地的報紙紛紛登出了這張照片,題目大概是“天作良緣郎才女貌潘雲兩家金玉聯姻”之類。銀川在酒席上對雲琅說了不到三句話,兩人一同向客人們敬酒時,銀川說:“妹妹,小心酒灑了。”“妹妹,別磕著碰著了。”

雲琅隻記得這兩句,因為之後他就再不和她說話了。當著別人的麵,他對她笑,笑得非常溫柔,背著人的時候,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虛榮她的熱情,她所有美好的期盼,被他冷冰冰的背影打落在地。雲琅自小從未經曆過人世間的險惡,不曾往深裏去猜度人心,麵對這一切除了茫然無助暗自傷心,竟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不敢告訴父母,不敢表露給別人看,為了虛榮,也因為她是真心愛這狠心的少年郎,不忍他受到任何人的責難與傷害。

銀川臨走前一天,她和父母去過一趟潘家,給他送去精致的行李箱和嶄新的洋服、手表,還有一些日用品,每一樣都是她精心挑選的。

銀川喜不自勝地向雲秀成道謝,打開表蓋,柔情萬端地撫摸了一下裏麵雲琅的相片,然後笑著看了她一眼,雲琅被這一眼看得打了個哆嗦。她知道他多麼厭惡又多麼無可奈何地在眾人麵前演戲,是她逼迫了他,但她又忍不住沉迷於他的笑容呈現出的美好幻象。

大家故意留他們兩個單獨在一塊兒,連璟寧和璟暄都很識趣,不在他倆跟前晃蕩。雲琅鼓起勇氣,走到銀川麵前,盡量以謙卑討好的語氣說:“我明天……去送你吧。”

銀川拿起一個蘋果玩來玩去,不抬頭也不說話。

她咬咬嘴唇,將淚意逼退:“那……祝你一帆風順。”

他又笑了一下,似乎是冷笑,不,就是冷笑。

她哀求道:“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求你了,請你對我好一點,就好一點,行不行?”

他冷酷得可怕,但她是多麼希望他能愛她!

銀川還是看著蘋果,滾圓的紅彤彤的蘋果,那般歡樂的顏色,雲琅恨死那個東西了,撲過去從他手裏奪過它,將它扔到地上,命令他:“看著我!”

他抬頭,眼神依舊冷冰冰的,過了許久,他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好像說不出的開心,笑著說:“一輩子長著呢,你受得了嗎,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