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雲琅才品嚐到真正的絕望的滋味,他靜靜俯視她,麵無表情。
終於到了出發的日子。
行李早已裝車,璟暄和璟寧會跟著去碼頭,這是璟暄受傷後第一次出門去人多的地方,他堅持要去送別。
銀川向盛棠和雲氏道別,銀川臨上車時,盛棠將他叫回去,柔聲道:
“一去就是數年,在外麵難免吃苦,不過我知道你會很好。敏萱……”他的聲音低了低,“會為你驕傲的。”
銀川將手與他的手用力一握:“我不會讓母親失望,她一直在天上看著我,還看著您,父親。”
盛棠緩緩鬆開他的手:“時間不早了,走吧。”
到了碼頭,雲升帶著人上船安置行李,銀川從衣兜將船票掏出來,提起隨身的行李箱準備上船,璟寧的小嘴忽然一扁,白皙的鼻翼抽動了幾下,璟暄道:“說好了不哭的,瞧吧,又要哭了!”
璟寧抽抽噎噎道:“大哥哥,我一定會去看你的……”
銀川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聲道:“你們有機會就來看我吧,不過學業最要緊,別耽誤了。”
璟暄伸手攬住銀川的肩膀,叫了一聲:“大哥!”兄妹三人緊緊抱在一起,璟寧說:“大哥哥,你一定要想我們啊!”
銀川不住地點頭,他沒有哭,他一直在微笑。待走到入口,璟寧追了上來,眼淚汪汪地拉過他的手,將一個物件放到他掌心。
是那根銀鎖鏈,牡丹花開,天長地久。
“讓它陪著你。”
銀川輕聲道:“不是把它送給你了嗎,為什麼還給我?”
璟寧搖搖頭:“大哥哥一直在思念你的媽媽,它陪著你,就像你的家你的媽媽陪著你一樣。我知道,大哥哥心裏的家,和我們這個家是不一樣的。”
銀川的心不禁大震。
母親死後,家在他心中早就成了一個虛詞。璟寧說得沒錯,母親就是他的家,這銀鎖就代表他的家。
她竟這麼懂他。
他將行李放下,把小女孩緊緊擁抱在懷中,顫聲道:“小栗子!等我回來。”
她在他懷中深深點頭:“我等你回家。”
起航了。
銀川扶著欄杆,看著岸上那兩個一直在向他不停揮手的身影,他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銀川眼中的淚意也越來越深重。
船逐漸遠離港口,耳邊依舊縈繞著依依不舍的呼喊:
“大哥哥,大哥哥……”終還是漸漸散去。
我不能哭,絕對不能哭,銀川對自己說,千萬千萬不能哭。可他胸口發疼,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呼吸。
一去經年,再見時不知世事變幻成何樣,但他將永遠記得那日的陽光與風,記得那時空氣裏的依戀和溫暖,和岸上那兩個久久不願離去的身影。
輪船行駛在蒼茫的江麵,夜幕降臨,兩岸群山連綿,西方的天空布滿了瑰麗的雲霞。甲板上夜宴已經開始,樂師拉起了提琴,開始演奏一首輕柔的樂曲。
他聽過的。
曾在一個日光清美的日子,玫瑰藤爬滿窗欞,林中的畫眉在歌唱,他一麵收拾著畫冊,一麵聽璟寧彈奏這首《愛的憂愁》。
旋律時急時緩,如泣如訴。銀川怔怔地看著江水,耳邊跳躍著悲傷的音符,它們所代表的美好回憶,正漸行漸遠。
衣衫輕響,椅子在地板摩擦出粗糙的聲音,一個高鼻梁白皮膚的洋人坐到一張小桌旁,打開煙盒,取出一根雪茄,剛剪好,還沒點,洋人就聽到清冷的少年人的聲音響起:“請不要坐在這裏,這是我的位置。”
洋人抬頭,見到這個俊美的東方少年,他衣飾華貴,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洋人不屑地點著了煙,坐著一動不動。
銀川走過去,將小方桌“轟”的一聲抓起,扔進了江裏,瓷質煙灰缸掉在船板上,摔成碎片。
洋人驚住,過了半晌才失笑道:“你瘋了嗎?”
銀川一言不發,眼中殺意凜凜。
那洋人甚是尷尬,又莫名地生起一股懼意,見四圍有人看過來,忿忿起身,往吧台走去。
浮雲萬重,江水變成了墨綠色,倒映逐漸暗淡的天光。那洋人走了幾步,被身後一陣低低的哭聲引得回頭,隻見那傲慢無禮的少年緩緩蹲下,雙手捂臉,嗚嗚地哭泣著,他哭得那麼傷心,肩膀顫抖,鬢側黑發被淚水沾濕,不時以手拭淚,悲哀無助,真像一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四〕
牛津十月份開學,李南珈和於素懷同時看到一個少年站在走廊下,手腕上攬著一件薄薄的黑背心。
他們完全沒想到會在異國他鄉的同一所學校見到這位富家公子。
“潘先生。”
他年紀比他們小,但卻是他們的資助者,因而在稱呼上,於李二人不願有任何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