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懷敏捷地問:“你在想什麼?”
“一個小姑娘。”
“一定是意中人。”
南珈也很好奇,微笑著等待銀川的回答。
銀川笑了笑,說:“我不能愛她的,就是不能夠。”
“是門第不合適?”
銀川搖頭,素懷又說了幾個理由,銀川均否定了,後來卻打了個岔,將手中的東西遞過來:“你們看看這個銀鎖,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南珈拿在手裏仔細端詳,極普通的銀鎖,在國內可能每個家庭都能找出一枚來,這一枚不過屬於更為精致的一類,鎖間的機栝也很普通,用針一挑便能挑開的,沒有鑰匙也無所謂,原本隻是給孩童或是女子的裝飾品。
素懷也湊過去看了看,同時打趣道:“一定是意中人給的定情信物。”
銀川搖搖頭:“這倒不是。”他忽然有些恍惚,說,“我覺得這把鎖有可能是鑰匙。”
鎖是鑰匙?
南珈和素懷對看一眼,想他也許喝醉了。
次年春天,從中國來了一個少女,銀川事先在倫敦市區為她安排好了住處,孰料這姑娘竟孤身尋到牛津來,銀川讓她借住到一個女同學的宿舍,在路上遇到於李二人,介紹道:“這是我的未婚妻雲小姐。”少女聽後,風塵仆仆的臉蛋頓時容光煥發。素懷和南珈熱情問好,見銀川看向少女的眼色極為冷淡,立刻便明白這定然不是那位“小姑娘”。
再次見麵,已是數天之後。
春雨過後的英倫鄉村,南風吹過,一掃霧霾的陰影,露出湛藍通透的晴空。雇工鋤著磨坊籬笆牆上爬滿的雜草,衣衫被草上的雨水露珠濕透,銀川坐在一個板車上,背倚著牆,手裏抱著一本書,向緩步走來的於李二人一笑:“我那未婚妻總算回去了。”
聽眾不好發表意見,隻客套地道:“難得來一次,還是該陪人家多玩幾天。”
銀川坦然道:“包辦婚姻,我是不自主的。以後說不定一輩子都得陪著她。再說學業這麼緊,我又有這麼些雜事,她還是早些回去好。”
回學校的路上,銀川將兩個信封交到他們兩人手中:“裏麵的錢一樣多。這是你們這段時間的辛苦錢。”
這個舉動登時讓素懷和南珈渾身不自在。他們很清楚,拿了這錢,數月來三人逐漸平等的友誼頃刻便會煙消雲散。
“我們不能再要你的錢。”素懷說。
“我隻是不想讓你們無償幫我的忙。”
“我們是朋友,”素懷苦笑道,“難道不能為朋友做這些事嗎?”
銀川搖頭:“你們原本可以在學業上更精進的,卻舍棄了不少寶貴的時間跟著我胡鬧。說實話,我從心底裏尊重二位,欣賞二位,更將你們視為平生難得的知己。於我而言,如果金錢能讓我們三個人達成比友誼更為長久的合作關係,我寧肯你們不把我當朋友。”
素懷聽得連連搖頭,試圖勸說,南珈卻大聲道:“既然如此,那謝謝潘先生的錢!”將信封往手中的書裏一夾,憤憤然一甩袖,轉身便走。素懷長歎一聲,將手中的信封塞還給銀川,疾步追上南珈。
銀川站著沒動。
三人的關係一度冷了下來,自那天起,於素懷與李南珈徹底退出了磨坊的工作。本來就不是一個係的同學,牛津學業繁重,若不想碰麵,還真不容易見著。暑假將近三個月,南珈和素懷沒有像多數闊同學那樣周遊歐洲列國,基本上將時間全放在了圖書館。他們從赫德牧師那兒得知銀川去了倫敦,在洋行的本部見習。
起初,他們均以為銀川隻是個善良純真的少年,不知人間疾苦,恨不得將天下人都當作友好的朋友,所作所為完全出於一種孩子氣,這是出身優渥的孩子的通病。但他們已經在漸漸看到他的圓滑世故甚至冷酷。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具備完美無缺的性格,廣闊的交遊並沒有讓他顯得不那麼孤獨。
Dominus illuminatio mea,耶和華是我的光。他說出這句話,仿佛他有信仰。
那個人的光在哪裏?他漆黑的雙眼閃爍的光芒,也許隻是一種隱忍積攢多年的力量,也許來自心中的深淵。
再次見麵竟是在警察局。
於李二人的房東是個寡居的老太太,死在回家的路上。死之前曾有人見過她,她說要去找那兩個中國孩子要房錢。
於素懷和李南珈理所當然成了重要嫌疑人。
銀川帶著律師去了警察局,為這兩個孤立無援心煩意亂的中國學生交了保證金。
“有我在,你們不會有事。”他微笑,露出隱隱的法令紋。許久不見,他瘦得厲害,看來在洋行見習很辛苦,但他顯然不介意為兩位“朋友”再辛苦一點。
他幫助他們挺過了無數次難堪與充滿折辱的問訊,挺過了詆毀與懷疑,挺過了證實清白的艱難時日。凶手終於被抓到,為表示慶祝,他們三人離開學校,去了倫敦,在一家小酒館喝了頓酒,一路上於李二人都在想,這輩子無法再和潘大少爺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