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航程(3)(3 / 3)

他會永遠是他們的恩主。

天色暗下來,空氣潮濕陰冷,月亮卻罕見地透過厚重的雲層,露出琉璃似的清光,四周是古老的樓閣巍峨的建築,這些景色好像幾百年都沒有變過,如此冷靜的永恒。

銀川瞥了一眼兩位同伴,露出調皮的微笑:“想看小姑娘的照片嗎?”掏出懷表,輕輕打開,裏麵是一張小女孩的小相,三四歲的年紀,抱著一個大布娃娃,胖乎乎的,小嘴微微向上翹。

素懷問:“是她小時候?”

銀川點點頭:“現在快十五歲了,我有兩年沒見到她了。”

南珈說:“很強的樣子。”

“又強又嬌,誰都拿她沒辦法。”銀川歎了口氣,“我是沒有家的人,我想她,就像是在想家。”

每次說到那個小姑娘,他都會帶著情不自禁的笑意和淡淡的惆悵。

他說他像帶孩子一樣帶她。

“我也不過是個小伢,她還是個毛毛,走哪兒都抱著洋娃娃,而我走到哪裏,也總帶著她。”

小伢捧著一瓶子鼻涕蟲去藥店,背著個比他更小的毛毛,毛毛的小身子往下滑,他就把她的腿再抬上去一點。藥店老板見到這一對小人兒都忍不住笑,又聽小伢像模像樣地討價還價,覺得更是稀奇。

毛毛好像很喜歡睡覺,但有時候卻醒著,大眼睛滴溜溜四處打量,小伢把她放到長凳上坐著,叮囑她不許鬧,她點頭:“乖,不鬧。”沒過一會兒就哭鼻子了,發出很凶的聲音,因為有個小夥計逗她玩,拍巴掌嚇她。小伢點完錢走到她麵前,握住她的小手:“大哥哥給你買栗子吃,你再吵我就打貓貓頭。”

她將懷中洋娃娃護著,收住了淚,輕聲說:“栗子。”

“嗯。”他撫撫她的劉海,“小栗子吃栗子。”

她眯起眼睛笑起來。

高台邊的掌櫃探過頭瞅了他們一眼,笑道:“很聽你的話嘛。”

男孩驕傲地昂著頭:“她隻聽我的話。”

那個男孩此刻在異國思念他的小姑娘。

銀川將背脊懶懶靠在欄杆上,仰頭看夜空:“之前你們認為我在用金錢收買你們,其實不是。我隻是需要長久的幫助。你們是我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

月色下的河麵是乳白色的,薄霧縹縹緲緲。銀川的眼睛折射月光,回旋著幽幽的顏色。

“在那個家裏,我孤立無援,被人厭惡、懷疑、憎恨或嫉妒,習慣默默接受他們給我的一切。是我母親用一條命保住了我。我必須好好活下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今天,我以為自己走得悄無聲息又快又穩,可時間還是把我遠遠甩在後頭。我不知道還要多努力才能脫離那個家,也不知道究竟還要等多久才能再也不用隱瞞我真實的想法,再也不用演戲。”

他轉過頭看著兩個神情嚴肅的年輕人,淡淡一笑:“我需要幫手。現在我知道,用錢是收買不了你們的了,所以我想,也許隻能用我的秘密收買你們了。”

他坦承了他的身世。

他的急劇消瘦並非僅僅是因為暑假在洋行的奔波以及學業的繁重,也不僅僅是因為案子的消耗。

送他屏風的神秘英國人,是他生父鄭庭官的財務律師理查德,負責管理其在海外的私產,這些財產不會受到中國國內一切意外事故的影響,誰也拿不走,除了鄭庭官本人以及他指定的繼承人。

謝濟凡向理查德證明過銀川的身份,但理查德僅僅隻是給銀川送去了一個屏風,說:“對不起,雖然我很確信你就是鄭先生的兒子,但基於對鄭先生許下的承諾以及我的職業準則,我不會將銀行的密鑰給你。鄭庭官先生在最後一次跟我見麵的時候說過,他會將財產親手交給他的兒子。也許他已經做過安排。”

銀川回憶道:“鄭家親族把家產瓜分殆盡,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不停地想啊想,父親是否真為我做過什麼安排?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結果。”他眼中含淚,朝他們笑了笑,“但謝天謝地,我總算還是找到了答案。”

次日,於素懷和李南珈共同見證了鄭銀川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轉折:

麥加利銀行倫敦總部。理查德在台階的最後一級站立著,高大的身軀微微向前仰。

“查爾斯,看來你已經找到密鑰了。”

銀川拾級而上,著一身Savile Row的Bespoke洋服,眉峰微揚,褐色的瞳仁閃亮如星,卻又似覆滿霜色。他緩緩抬手,銀鏈子纏在手指上,隨腳步晃來晃去,牡丹花宛如在舒展花瓣。

天長地久,鎖麵每個字的筆畫數正是密碼。

天長地久,是仇恨的河流沒有盡頭。

注釋:

[1].牛津大學校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