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三人尷尬地站著不敢回話,朱厚熜歎了口氣說:“曉得給朝廷和朕這個君父留麵子,你們終歸還是忠於家國社稷,忠於朕這個君父的。朕還不算是個昏聵之君,也知道有許多人說朕這嘉靖新政是‘改祖宗之成法,變春秋之大義’,可如今朝廷百弊叢生,既有內憂更有外患,局勢已然到了非變法不可的地步。正所謂事急從權,你們都是有良知又有才幹之人,隻要能體諒國家的難處,朕相信你們也能體諒朕的一片良苦用心。”
皇上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無論是否真心信服,三人也隻有再次跪拜請罪:“我等朽木之才,不能上體家國之難君父之憂,妄議國政,擾亂科場,請皇上責罰!”
朱厚熜微微一笑,說:“說真的,朕還真想責罰你們,朝廷掄才大典讓你們給攪了,害得朕不得不停了這科大比,煌煌史冊絕無僅有之事竟出現在朕的身上,千百年之後世人又該如何評說朕這個君父?名聲都是身外之物,知我罪我,非所計也,朕也懶得管它。隻是數百名有望今科中式為朝廷效命的青年俊傑沒了出身,即便不說他們之中有多少人能成為閣老尚書這樣的棟梁之才,數十年之後便有數百職官缺任,讓朕或是朕的子孫欲用乏人,於家國社稷,於我大明天下蒼生害莫大焉……”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可翻遍我大明律法,竟找不出一條合適的刑法來治你們的罪。論你們攻訐新政擾亂民心,便是將你們身送東市也在情理之中;即便免了你們的死罪,至少也該以大鬧貢院擾亂科考之罪論處,削籍充軍永不敘用。”
三人心裏一驚:果真是逃不過此劫啊!正在百感交際之時,卻又聽到皇上問:“你們可知道牌位上為何寫著‘天地君親師’五個字?”
皇上說話雲山霧罩亂石鋪街,總是出人意料,令三人不禁又是一愣。已經知道了即將有什麼樣的懲罰在等著自己,何心隱反倒拋去了思想包袱,斟酌之後才回答道:“天覆之,地載之,君上父母師長恩養哺育教誨之。”
朱厚熜點點頭,說:“你回答的不錯,隻是還有一點未曾說到:君上父母師長不但有恩養哺育教誨之責,還要嗬護之。朕這個皇上既然排在天地君親師之中,自然也要嗬護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億兆生民。你等士子身為國朝根基,日後更為社稷棟梁,莫說是為了國家做杖馬之鳴,便是真有小疵,朕這個君父還有什麼不能包容的?再者說了,朕愛著你們的品行才學,自然舍不得削去你們的功名,誤了你們個人一生的前程事小,讓你們沒了報效國家的機會更是朝廷的一大損失,也就隻好嗬斥你們幾句,出口悶氣罷了。”
“皇上如天之仁,我等……我等……”張居正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朱厚熜說:“你們也別當朕就這樣輕輕饒放了你們。朕曉得你們都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之人,必不屑於再入國子監研習經學理學,朕也不願意你們埋身書齋皓首窮經,就許了三年之期,旁人可以遊山玩水吟詩賞月,你們卻不行,這三年好生給朕留心各地風土人情、民生經濟,三年之後再到京師來大比,朕可是要考究你們功課的。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功,這三年怕是比你們在國子監裏讀十年書還有用呢!”
看這情形,其他兩人還說不好,張居正已經被自己感動,但也隻是感動而已,一時半會還無法說服這些深受封建禮教思想熏陶的士子改變固有的觀念,能暫時安撫住他們不再生出事端便是托天之福。朱厚熜便笑著說:“剛才那一席話就算是朕給你們臨別贈言。所謂秀才人情紙一張,張居正,你素有神童之名,朕就命你即席賦詩一首作為回贈。”
張居正自然不敢推辭,好在舉子的房中最不缺的就是文房四寶,他提起筆在硯台裏潤了潤,略微沉吟了一下,一筆漂亮的鍾王狂草就落在了紙上:
“燕市重來二月初,翩翩意氣曳長裾;
金門未授甘泉賦,玄室何人問子虛。
太乙夜燃東壁火,天池時化北溟魚。
乾坤歲歲浮春色,環佩相將侍禁廬。”
看的出來,這位來自湖廣的青年才子不但有倚馬可待的急才,更有遠大的政治抱負,就是要“環佩相將侍禁廬”,問鼎人臣之極!
朱厚熜笑得合不攏嘴了:年輕人有理想就好,那驚世絕豔的才情終歸還是要貨於帝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