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細聲細氣地,全然不像在勸人,更像在自說自話:“清微,你應該知道孫先生的,作為這一道的先輩,他畢生為之奮鬥著的理想,就像你們現在堅定不移正相信並且為之努力著的目標一樣。可是這條路並不好走,成功的人太少,失敗的人早已白骨累累,會有太多困難險阻在前麵等著你們。李先生現在隻是被拘押,可哪怕是我都知道,他的下場,未必會好。未來說不定會有更多人像李先生一樣,尚未完成奮鬥的目標,便倒在了路上。是,或許在偉大而又崇高的理想麵前,鮮血和犧牲不算什麼,失敗也不算什麼。可你有一刻自私地想過,一旦失敗,你的家人會怎麼樣麼。”
我是一個十分自私怯懦、貪生怕死的人。
我很難理解這一群人的激進。
更難以理解,張清微不顧家人反對,一力追隨宋敘成腳步的行為。
張清微陷入沉默,或許她像我思考她的話一樣,也在思考我剛剛的一番言論。
可幾經思量過後,張清微唇瓣翕動,意誌十分堅定地回答了我,“良宛,我知道你提醒我是顧忌我們從前相交情分,多謝你。隻是我自踏上這條路那天起,便已經想好了承擔一切失敗的後果。”
“倘若需要權衡利弊後才能踏上這條路的話,恐怕我這輩子都走不出家裏那一方小小的宅院了。”
有的雀兒翅膀硬了,拚了命也要往外逃,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廣袤天地。
有的人卻絞盡腦汁將自己龜縮在那一畝三分地中,妄圖自欺欺人這樣就能含糊安穩去度過一輩子。
我十分敬佩張清微的堅定意誌,可我不讚同她的一腔孤勇。
我不由得說:“清微,我從不覺得你或者宋敘成追求理想有什麼不對。改變眼下境況的方法有很多,為什麼一定要選擇最激進的方式呢?”
我一向擅長以各種刁鑽的角度去看待問題並解決他,
正因為了解我的為人,所以張清微有些驚訝地瞧我,我隻是抬起一根食指,輕輕地貼在了唇上。
“你隻聽我一句就夠了。”
張清微大抵是不明白的,疑惑道:“良宛,以你的意思,還是站在宗族的立場勸我們放棄?”
我笑笑,向她搖了搖頭。
南溪這麼大點地盤,一點小事都能轉眼傳得滿天飛的。
趙家同軍閥和政府都有不淺的關係,維新派試圖以遊街的方式激起時人血性,可他們或許不知道,這個南溪,宗族勢力根深蒂固的程度,也全然不曾料想過,倘若附和了他們的想法,那些家裏有男人或者媳婦在趙家茶山、工廠做活的人家該怎麼過活呢。
“你們想過擺在眼前最簡單的問題麼?”
眼睜睜瞧著張清微清秀的麵龐上微微顯露出幾分茫然,我不由得想她一定是不曾想過這些問題的。
論比先輩,我的同窗們似乎遠要天真得多。
我繼續道,“何不如認真想想我的話呢。有些事情,未必端靠堅定不移的心就能夠做到的。你要改變眼下這個亂糟糟的世道,就不能光靠一腔熱血和嘴上喊著的口號。你要想實現人人平等,你就不能不顧慮真正處在最底層時人的想法。”
固然殘酷,確是錐心之言。
分別時,張清微紅著臉同我道她受益匪淺,言下之意不免又頗為可惜。
大抵覺得我想法這樣通透,考慮事情真正是麵麵俱到,不同他們一道為理想奮鬥簡直是可惜。
我不過一笑,婉拒道:“我不願摻和,不過是我頗有自知之明的緣故。時下本有許多比我更聰慧靈透的人,我說的這些,敘成他們未嚐想不到,我想不過是一時因著李先生的事才不曾想到罷了。”
張清微一歎,知道怎麼說我也不會改變主意,隻好放棄繼續勸說我的想法,送我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