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弘忍雙眼睜開,目光像閃電一樣照向慧能。慧能不由得一激靈。未等慧能開口,五祖首先問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麼?求福,求壽,還是求財?”慧能從容不迫地說:“弟子是嶺南人,祖籍範陽(今河北涿州),俗姓盧。
不遠萬裏而來,不求福,不求壽,不求財,隻求做佛。”弘忍略微沉吟,不客氣地說:“你是嶺南人,嶺南係荒蠻之地,民未開化。
你有成佛的資格嗎?”慧能並未被大師的氣勢所嚇倒,反而挺直腰杆,鎮定自若地說:“人有南北之分,但佛性並沒有南北之別。人人都有佛性,一切眾生都可以成佛。”弘忍眼睛半閉半睜,不置可否地說道:“是嗎?”慧能說:“當然。佛法麵前,人人平等。不錯,弟子是嶺南人,是未開化的普通人,連字都不識,的確無法與大師尊貴的法體相比。可是,請問大師,南蠻子的佛性與大師您的佛性有什麼差別嗎?”
慧能說完,深深地向大師鞠躬,退到一旁,靜候大師發落。旁觀的和尚們對慧能怒目而視,他們從未想到,一個其貌不揚的普通人竟敢與他們敬若神明的五祖爭辯。弘忍的目光卻變得極為慈祥,臉上露出欣喜的微笑。他本來就是想試試慧能的悟性,聽了慧能之言,句句契合佛理,立刻感到此人根器非同尋常,是千載難逢的好僧材。弘忍剛想對慧能表示什麼,卻見周圍的弟子皆對慧能目而視。他唯恐眾怒難犯,對慧能不利,於是改口說:“你既然是為求法而來,就先打雜去吧!”
慧能上前一步,施禮道:“啟稟師父,弟子內心清淨無染,沒有任何雜念。現在師父讓我打雜,請問到底打什麼雜?”
弘忍大師聞聽此言,不禁大吃一驚,不由得再次認真打量著慧能,微微點頭首肯。但他同時想到,這慧能實在太過聰明,必須折其毛刺,方可慧其心性。於是大師板起麵孔,威嚴地喝道:“你這年輕人,刁蠻成性,立刻幹活去!”
慧能揮汗如雨地劈柴。他本是樵夫出身,劈起柴來自然得心應手,斧落柴裂。不遠處,弘忍在背後悄悄觀察著他。慧能渾然不覺,揮斧不止。弘忍走過來,叫道:“慧能!”
慧能轉頭見是師父,深深磕頭。弘忍問:“慧能,你已經來到寺裏一個多月了,過得怎麼樣?”
慧能回答:“挺好,師父。”弘忍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你剛來那天,我有意難為你,還斥罵你,你是不是覺得師父對你太刻薄了?”慧能說:“師父待我恩重如山,弟子終身難報。”
弘忍道:“其實,一見麵我就很喜歡你。尤其是你對佛性的論述,簡直就跟我師父--四祖道信與我初次見麵時說的一模一樣。那天,我很想和你好好談談。但不知為什麼,你的師兄們不太歡迎你。我怕人多嘴雜,將來對你不利,因此就故意訓斥了你一頓。”
慧能說:“弟子當時就明白師父的心思,所以,自從到寺裏,一直躲在後院,也不與師兄們打交道,一來不給師父添麻煩,二來省得師兄們產生誤會。”慧能撿起一個木墩,用袖子擦了擦,扶師父坐下。
五祖弘忍撿著慧能劈開的木柴看了看,問:“我看你劈柴時,斧落柴裂,很少劈第二斧,是什麼緣故?”
慧能隨口說:“我在家時便以打柴為生,熟能生巧吧。”弘忍緊接著問:“巧從何來?”慧能搖搖頭,老老實實說:“沒想過。”
弘忍拿起幾根木柴,指給慧能:“你看,你每一斧都不離木紋的症結之處,這就是外力插入的契合點。”
弘忍擺好一截原木,說事也說禪“看準契機,單刀直入,無明結為之頓開!”話完斧落,圓木裂成兩半。
慧能拿起師父劈開的木柴看看:“真利索!師父,你也劈過幾十年柴?”弘忍搖搖頭:“不是我劈過柴,而是我會劈柴。”慧能似懂非懂地望著師父,想聽師父解釋。弘忍反而問慧能:“你在家時劈柴,來到東山寺還是劈柴。與其在這裏劈,不如在家中劈,何必要艱難跋涉幾千裏呢?”慧能一頭霧水,不知師父究竟想傳達什麼禪機,隻好求師父:“弟子愚笨,請師父明示。”
弘忍說:“慧能你應該知道,因為你是為學佛而來,所以,此柴非彼柴。這就是發心不同,道則不同,果便不同。”
慧能搖搖頭:“弟子還是不明白。”弘忍正色道:“自從佛陀把正法眼藏傳給初祖迦葉尊者,至今已一千多年,曆經三十二代。這中間求法者眾多,但得道的人卻鳳毛麟角。為什麼?因為‘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你現在在寺裏打雜,看似與學佛、修禪無關。而實際上,禪,無形無相,不可言說。禪在哪裏?就在飛花、落葉、針頭、線腦中,就在劈柴、挑水、舂米、掃地中,就在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裏。禪,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啊!你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吧!”
如驚雷貫耳,震醒夢幻。師父一席話,在慧能心中產生強烈共鳴,他喜不自勝,情不自禁,撲通跪倒,五體投地,十分感激地喃喃道:“謝謝師父教誨,謝謝師父大恩大德,謝謝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