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早在當太子時就喜歡參禪,尤其對慧忠十分仰慕,尊他為大唐國師,每當國事閑暇時,都請慧忠入宮,跟隨其參禪學佛。而且,慧忠國師每次進宮說法,肅宗都要親自給他拉車,不惜卑躬屈膝。
一次,肅宗向慧忠執弟子之禮後,問:“大師,您是六祖的親傳弟子。請問,你在曹溪修得什麼法?”
慧忠不答,以天上的白雲相示。肅宗知道,白雲悠然,變化萬千,是因為其無所掛礙,未受到任何限製。由此,他若有所悟:禪為活禪,法無定法。禪,就是因為它水靈活潑,永遠處在自由自在狀態,不受任何桎梏約束,所以才生機勃勃,意趣盎然。同樣,法,也就是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都不是死的,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發生著各種各樣的變化。因此,如果說慧忠國師在六祖那裏“修得”了一個什麼固定“法”,那就大錯特錯了。
肅宗又問:“什麼是十身調禦?”
慧忠聽到皇上有如此一問,馬上站了起來。他靜靜佇立了一會兒,然後問:“懂嗎?”
肅宗莫名其妙,隻好說:“不懂。”慧忠就扭過頭,無論肅宗再問什麼,他都不再看他。肅宗就說:“國師,你雖然是朕的老師,可是,朕畢竟是大唐天子,你為何不看我一眼?”慧忠說:“皇上,你可看見虛空了嗎?”“看到了。”“虛空是否眨著眼睛看皇上呢?”
肅宗聞聽此言,恍然大悟。肅宗過世後,代宗即位。他從很早的時候就跟隨慧忠學佛修禪,所以在登上大位之後繼續禮請慧忠為師,隨機說法十六年。大曆十年(775年),慧忠國師預知自己世緣將盡,提前向代宗告別。
代宗問:“國師圓寂後,希望我為你做些什麼?”慧忠國師奮起精神,平地裏起山嶽,最後一次將無盡的禪和盤托出:“皇上若是有意,就請替老僧造一座無縫塔。”高僧圓寂後,他的弟子總要建造舍利塔。不過,慧忠要的不是磚塔、木塔、石塔、鐵塔、銅塔、金塔,而是一座無縫塔!這沒有縫隙的塔怎麼造?代宗在國師座下參禪學佛十多年,名師出高徒,他對禪機甚有領悟,稱得上是一個大機大用的人。所以,他不但沒有被難倒,反而上前一步,問自己的老師:“請國師說說塔樣。”
是啊,你個老漢無風起浪,偏偏要什麼無縫塔。那沒人知、無人曉的無縫塔,說也說不清,描也描不就,那就請你說個塔樣出來。
慧忠國師既然敢於橫身向虎口,自有其轉身之法。他沉默很久,才緩緩說道:“皇上,你知道塔樣了嗎?”
多麼奇怪,他一言未發,也沒有用手比畫,竟問人家知道了沒有!代宗就說:“我不知道。”
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麼回答?是不是也如代宗這樣說?他真的不知道嗎?他所說不知道與我們的懵懂無知一樣嗎?就算你心中明白,你能用語言描述清楚無縫塔的模樣嗎?後來,代宗見到了慧忠國師的侍者耽源應真禪師,向他請教無縫塔樣,應真也像他的師父一樣,在沉默了很久之後,問:“聖上懂了嗎?”代宗說不懂。於是應真口述了一首偈語:“湘之南,潭之北,中有黃金充一國。無影樹下合同船,琉璃殿上無知識。”禪理與智慧,盡在不言中。
景深
慧忠國師與弟子應真以默作答並非偶然,早在他們千年前,佛祖釋迦牟尼就已經這樣活靈活現地演示過。
有一天,一位外道(修習其他宗教的人)向佛陀請教:“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佛陀一直沉默著,沒有用話語回答。忽然,那外道心開得悟,讚歎道:“世尊真是大慈大悲,以無限的智慧啟發我那霧團一樣的疑惑,使我得以悟入佛之大道。”外道向佛陀頂禮後,心滿意足地走了。侍者阿難問佛陀:“這個外道究竟證得了什麼?”佛陀說:“他就像世界上最優良的駿馬,隻要看到鞭影,不等鞭子真落在身上,就知道向前奔跑。”原來,這位外道精通古印度最深奧的吠陀經典,自認為懂得了宇宙中的一切道理,到處找人辯論,並且常常將人難得啞口無言。他來找佛陀,而且提出那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就是想難倒釋迦牟尼。然而,佛陀法眼通三世,妙手繪彩虹,懸千鈞於靜默中,蘊驚雷於無聲處。那外道本來以為佛陀會千方百計地辯解,誰知卻應對他以沉默。這就像把什麼趕到了死胡同,當其走投無路時,自然會轉過頭來。此時,陽光普照,大道通天。
佛陀的不回答就是最妙的回答。外道被佛陀的靜默所震懾,自己心中的一切思慮、是非、有無,在那個時候統統忘了個一幹二淨,情識斷盡,“我見”去除,幡然得悟。很多時候,之所以難以契入禪心,無法領悟禪機,主要原因就在於不是落入“有言”,便是落在“無言”,一天到晚隻知在有無、是非上打轉轉。祖師雲:“臥龍不鑒止水,無處有月澄波,有處無風起浪。”所以,無論在參禪時,還是在生活中,該轉身時就轉身,應回頭處要回頭。這也是禪的智慧所告訴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