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舍棄浮華出家修道,是為了明心見性,斬斷煩惱。若是不能了生脫死,學這經、論又有何用?於是,他毅然離開大中寺,迎風沐雨,外出行腳,尋高僧,訪名師,參禪問道。神讚禪師聽說百丈大師禪法高明,便來投奔他。百丈看了他一眼,說:“隨眾勞作去吧。”就這麼輕輕一句話,把他打發到了莊稼地裏,與泥土草苗打交道了。一個月,兩個月,神讚多次向百丈請教佛法,師父說:“等你將胸腹之中的那些經啊論的都忘幹淨了再說吧。”
轉眼兩年過去了,神讚每日浸沉在勞動的喜悅裏,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樂,早已忘記了向師父叩問禪機,也忘卻了自己學佛悟道的目的,仿佛他出家就是為了種莊稼似的。
勞動閑暇之時,百丈升堂說法:“學佛之人,若能一生心如木石,不為五欲八風所動,始有所成……”
神讚聽到這裏,不等師父說完,插言道:“如果一個人一生心如木石,即是漸修。請問師父,什麼是大乘頓悟法要?”
百丈寬容地一笑,原諒了他的唐突,回答說:“你們先停息一切外緣,休歇萬事,什麼善與惡,什麼世俗的、寺廟的,一切事情都不要記憶,不要思念,不要考慮,隻管放鬆自己的身心,使其處於自由自在狀態。這時候,心如木石,沒有什麼可辨別的,心裏沒有什麼可操勞的,空空靈靈,明明淨淨,智慧的日光便會自然而然地顯露出來。記住,雲開日自出,潭靜影自現。”
這種境界神讚明白,隻有平靜的水麵才能映現萬物;同樣,隻有空明寂靜之心才能產生美妙神奇的靈感。若是心能夠永遠處在空靈狀態,也就是將它的本來麵目呈現出來,那麼,直覺、靈感就成了人的一種日常思維方式,人的大智慧也就迸發了出來。
百丈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我們止息了一切攀緣,沒有了貪嗔愛取,心靈沒有汙染,內不被自己的經驗所束縛,外不被所有的境界困惑,自然成為解脫的人。若是你的心不被善惡、空有、垢淨、有為無為、福德所羈絆,就是佛的大智大慧。是非好醜,是理非理,諸如此類見解若不再束縛你,你能處處自由,便登上了佛位。”百丈大師以十分簡明扼要的語言表述了“不著、無求”為宗的禪學思想。神讚心神內斂,像師父說的那樣,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回味、品嚐、融會著師父開示的禪理。百丈說法完畢,禪僧們井然有序地向法堂外麵走著。神讚的身心浸沉在師父所說的禪法中,跟隨著大夥移動著腳步。快到門口了,隻聽身後的百丈大喝一聲。眾人急忙回頭,百丈卻莫名其妙地問:“是什麼?”這,就是享譽禪林千百年的“百丈下堂錦句”。
就在師父話音似落未落的一瞬間,神讚心裏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又磊磊落落,自己的身體像是不複存在了,甚至連大地都已沉陷得無影無蹤了。所謂雲散日彰,心空慧現。
神讚在著名的百丈下堂錦句的啟迪下,大徹大悟了。一天,神讚侍立在百丈身側。看到師父滿頭華發,不禁潸然淚下。百丈笑道:“神讚,你一個大丈夫,怎麼忽做兒女態?人,總要變老,這是自然規律呀!春花固然可愛,秋葉亦美妙動人!”神讚說:“師父,我知道你已經登上了聖人之位,生與死,對於您來說都很自在。我是由你的華發想到了我的受業師父。他老人家年過花甲……”百丈嚴肅地說:“神讚,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你的受業師父年事已高,你應當為他頤養天年。”神讚點點頭:“為他老人家養老送終,我義不容辭。但真正令我傷心的是,眼看他老人家垂垂老矣,卻心地未明,大事未了,豈不可惜!”“那你更應該盡快回去。”百丈說,“神讚,你要知道,佛法麵前,沒有什麼謙虛客套的,當機不讓父!雖然他是你的長輩,但在參禪上,能者為先。”於是,神讚返回了闊別多年的大中寺,像從前一樣當一名普通侍者,侍候業師。一天,業師洗澡,神讚為他搓泥去垢。他撫摸著老師父的脊背說:“好一所佛堂,但住在裏麵的佛不賢不聖。”他的意思是說,老師父的佛性雖存,但因未能識得本來麵目,未能開悟,也就難以超凡脫俗,成就聖果。老師父聽他說得奇怪,不禁回過頭來,目光爍爍地看著他。神讚又說:“佛雖不賢,但還能放光。”又一天,老師父在窗前讀佛經。恰有一隻蜜蜂在室內飛來飛去,不停地往窗戶紙上亂碰亂撞,想撞破窗紙鑽出去。神讚見狀,一語雙關說道:“唉!你個傻家夥!世界如此廣闊,放著大好門徑不走,你偏偏要一個勁兒鑽它的故紙,看你猴年馬月能鑽得出去!”說完,他意猶未盡,又吟了一首偈子:“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太癡。百年鑽故紙,何日出頭時?”
他妙語連篇,說蜜蜂,更是說業師:整天鑽在經書堆裏,是鑽研不出什麼名堂的。因為佛法不僅是一種理論知識,更需要實際體驗。
老師父聞聽他這一番話是針對自己而發,就放下佛經,問:“你這些年在外行腳,遇到了什麼高人?自從你回來以後,行為舉止大大異於從前,像是脫胎換骨變了一個人似的。”
神讚據實回答:“我這幾年在百丈懷海大師座下,承蒙他老人家指點,悟得禪旨。這次回山,就是奉他之命,專門來報答您的恩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