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百丈便知黃檗希運是個厲害角色,就安排他住下。誰知,第二天一早,黃檗就來向百丈辭行。百丈關切地問道:“這麼一大早,你要到哪裏去?”
“去參見馬祖大師。”黃檗說。其實,黃檗一路從長安行來,到江西也非一日,他夜宿叢林,應該聽說了馬祖道一入滅的消息。何況,他從北方到百丈所在的奉新縣,必然途經建昌(今靖安)。而馬祖大師圓寂後的舍利塔,就建在建昌石門山。他是明知故問,還是別有意味?
百丈直視黃檗的眼睛:“你不知道?大師已經坐化了!”黃檗意味深長地歎息道:“我大老遠地從長安趕來,特地來參拜他老人家,可惜,我福緣淺薄,無緣親耳聆聽他的教導。不知他平時是怎樣接引學僧的?請和尚你給我講一講。”
百丈寬容地一笑,列舉了自己二參馬祖的公案後,緊接著說:“佛法可不是鬧著玩的,老僧我當年被大師一聲大喝,耳朵整整聾了三日。”
傾聽著百丈娓娓道來,漸漸地,馬祖道一那像天神一樣威風凜凜的形象連同佛法的大機大用,活靈活現地出現在黃檗心目之中。
百丈法眼如炬,見狀問道:“你以後莫非要繼承馬祖嗎?”黃檗搖搖頭說:“不會的,今天聽你講,得以見識馬祖的大機大用,但並未識得馬祖。若繼承馬祖,恐怕今後會葬送我的徒子徒孫。”百丈聽後不但未惱,反而稱讚說“是這樣,是這樣。見與師齊,減師半德。
見過於師,方堪傳授。你很有超師越祖的見識。”這便是禪宗的特別之處,它的曆代祖師心胸寬闊,卓然不凡,光明磊落,廓然大氣。他們總是這樣鼓勵自己的後人,勇於打破條條框框,敢於超佛越祖。這也就是禪宗千古常新的奧秘所在。
黃檗初來乍到,便顯示出了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見地,頗受百丈的賞識。有一天,黃檗在法堂問百丈:“禪宗向上一事,如何指示?”
百丈好像沒聽見,依舊端坐著沒吭聲。黃檗急切地說道:“師父,求求您老人家,你開口說話呀!不能讓後人斷絕了哇!”
百丈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是個人才呢!”說完,站立起來,走了回去。黃檗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急急忙忙追著師父的背影來到堂內,說:“黃檗特地來了!”百丈欣慰地笑了,說:“如果是這樣,你今後可不能辜負了我呀!”
是啊,開悟之後並非一了百了,還必須以刻苦的修行來消除習氣。一次,黃檗從山下回來,百丈問他:“你從哪裏來?”
黃檗說:“我到大雄山下采菌子剛回來。”百丈陡然掀起滔天巨浪,問道:“遇見老虎了嗎?”黃檗也就跟著無風揚塵,手舞足蹈地模仿老虎的張牙舞爪,學著老虎發出呼嘯山林的吼聲。百丈抄起一把斧頭,裝作要砍殺老虎的樣子。黃檗手疾眼快,伸手在師父臉上扇了一巴掌。
這黃檗真是裝龍能噴雲霧,扮虎有虎膽雄威,敢太歲頭上動土!百丈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反而像吃了糖瓜的灶火爺,笑吟吟地回到法堂,召集大眾說:“大雄山下有一隻老虎,你們大家要小心一些。今天老漢我已經被他咬了一口。”
老虎係山林之王,見性之人更是萬法之王。黃檗做虎嘯之聲,表明自己已經開悟。百丈做斧砍狀,是要勘驗他。黃檗敢於打老師,說明自己是開悟做法王,無所畏懼了。
就這樣,黃檗從百丈這裏悟得並傳承了馬祖的大機大用,機鋒獨特,與眾不同,最後成為大唐的一號禪師。
卻說這一日,黃檗希運行腳來到師叔南泉普願處,很是受了一番獎掖。臨別,南泉親自送他到山門外,提了提他的竹鬥笠:“長老的身材如此偉岸,這個竹笠子太小了。”
黃檗接過禪機:“雖然是這樣,大千世界都可以裝到裏麵。”南泉一歪腦袋:“我呢?”
黃檗戴好竹笠,撒腿走了。當黃檗回到闊別多年的江西黃檗山時,四方禪僧望山而趨,一下子雲集了近千人。一天,他被再三禮請,不得不上堂開示。他望著將法堂擠得水泄不通的僧人,開口說道:“你們來幹什麼?難道你們不知道,百種多知,不如無求,是為第一。所謂修行人,實際就是沒有許多般的心,也沒有道理可說。無事散去!
走吧,都走吧。”說著,黃檗拎起禪杖,驅趕人們。但僧人們依舊不肯離去。無奈之下,他隻好重新升座說法:“你們這些人哪,都迷迷糊糊的,通通像吃了酒糟的醉漢一樣。你們這樣到各地雲遊,隻能讓人家取笑。隻要看到有千八百人的道場,就湊過去!參禪可不能光圖熱鬧!我行腳時,如果遇到草叢裏睡著人,就在他頭頂上紮一下,如果他知道痛癢,就可以用布袋裝上米供養他。假如總像你們這麼容易,哪兒還有今天的事?你們既然稱作行腳,也應該打起精神來!你們知道大唐國裏沒有禪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