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檗見狀說道:“我聽說有一隻獵狗異常凶猛,很是厲害。”禪僧說:“這隻獵狗是尋覓著羚羊的聲音而來。”黃檗道:“羚羊沒有聲音讓你尋覓。”禪僧說:“那就是找著羚羊的腳印來的。”黃檗說:“羚羊沒有留下足跡,你如何找尋?”禪僧說:“這樣的話,就尋覓羚羊的影蹤來。”黃檗道:“羚羊沒有影蹤可尋,你還怎麼尋覓?”禪僧略一思索,說:“如果真是這樣,就是一隻死羚羊了。”黃檗一笑便休。禪僧很是為自己的機警而得意。他以獵狗喻學僧,羚羊喻禪心。禪僧學道,宛若獵犬尋覓羚羊。羚羊無聲無跡無蹤,就像明妙禪心之無形無相,隻可體味,不可把捉。這僧以為真心了不可得,就等於“無”,所以說“則死羚羊也”。豈不知靈明真心,雖然無跡無蹤,卻妙用無窮,能變幻現世間一切萬象。所以說,欲得最靈最妙者,當於無聲無跡無影無蹤中尋覓。
第二天,黃檗上堂說道:“昨日尋羚羊的禪僧出來。”那僧從大眾中走出來。黃檗說:“昨日的公案並未了結,老僧暫且休止之後,你是怎麼想的?”那僧無法回答。
黃檗搖搖頭,歎口氣說:“我本以為你是悟了禪意的僧人,卻原來是個隻知空談的出家人!”說完,將那僧趕了出去。
羚羊是一種十分機靈的動物,為了防患,它夜間把角掛在樹上,四肢不沾地,所以無跡可尋。南宋詩論家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辯》中對大唐詩歌的評論,很是近乎於禪之意境。他說:“盛唐諸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
所謂詩心似禪心,玄妙傳神,意境超脫。一句“死羚羊”,不啻花蕊中爬出一隻蟲子!
唐宣宗大中年間,見地高拔、傲視天下的一代禪宗大師黃檗希運圓寂。消息傳到長安,時任禮部尚書的裴休掬一把清淚,將這個消息報告給宣宗,一則想為師父求個封號;二來這位大唐天子曾經出家為僧,據說與黃檗禪師有半師之緣。唐宣宗李忱聽到“黃檗”這兩個字,條件反射似的,馬上感到臉頰又疼又麻又漲,活像又挨了兩巴掌!中晚唐時候,唐朝宮廷鬥爭與陰謀層出不窮,李忱在登基前,如履薄冰,為保全性命,以裝傻著稱。盡管如此,還險些受到唐武宗的迫害。為此,當時受封光王的李忱出家為僧,雲遊南方以躲避災禍。
這一天,李忱在香嚴智閑禪師的帶領下,於百丈山遊曆。那時,鹽官齊安禪師啟建道場,來邀請黃檗出任首座,順便讓李忱去當一個書記(也稱記室,負責記錄方丈的法語,類似文書)。於是,黃檗和李忱就一同來到了鹽官,幫助齊安建寺、安僧、弘法。
次日,黃檗在大殿裏禮佛。李忱恰巧在一旁。他說:“不著相而求佛,不著相而求法,不著相而求僧。長老,請問你這樣拜佛求個什麼?”
黃檗實際上早就看出李忱不是民間之人,而帶有皇家氣息,他日必為大唐天子,於是說:“不向佛求,不向法求,不向僧求,禮佛隻是禮佛,並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要經常禮佛。”
李忱在禪宗道場混了多時,雖無真修實煉的功夫,倒是說得好一套口頭禪:“既然無所求,用禮做什麼?”
黃檗一言不發,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李忱捂住麻了半邊的左臉,大聲嚷道:“長老,你是得道高僧,行為怎麼這樣粗魯?”
“這是什麼地方,佛法豈容你說粗說細?”說著,黃檗又在他的右臉打了一巴掌。
李忱抱頭鼠竄,跑了老遠,才敢咕噥了一句:“粗行沙門!”裴休請皇帝給黃檗禦賜一個聖號。宣宗不假思索,大筆一揮,寫下四個大字:
粗行沙門。宣宗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認定黃檗是一個舉止粗魯的和尚。裴休見狀,心知皇上至今仍未悟到黃檗打他的本懷,可他又不好直接說明,便給宣宗講了一個禪林掌故,一段他在宛陵聽到的趙州禪師的公案。大約在三十年前,那時的宛陵觀察使陸亙大夫,是南泉普願的弟子。一次,他請南泉及其高足趙州禪師到自己的官衙來說法。陸亙的府上有一位年輕師爺,看過幾本祖師語錄,自以為悟了禪機,機鋒銳利,天下無人可擋其鋒芒。他聽說南泉與趙州師徒是名動九州的宗師,總想找機會與其較量一番。一日,趙州陪同師父南泉到陸亙的書房,坐在門廳的師爺不但不理不睬,而且還故意擺出目中無人的神態。趙州不客氣地教訓他:“你年紀輕輕,長者從身邊經過,怎麼不站起來迎接?”
師爺不答,反問:“我聽說,禪是超越世間一切形式的,不為一切有相的東西所囿。是這樣嗎?”
趙州點點頭。師爺得意極了,緊接著說:“那麼,我坐著迎接就等於站起來迎接,禪師你又何必心生分別呢?”從禪理上說,師爺的話與後來宣宗說黃檗“用禮做什麼”一樣,並沒有錯。
這時候,就看趙州怎麼接茬了。“啪!”趙州狠狠打了師爺一記耳光!
師爺捂著臉跳將起來,怒氣衝天地說道:“你一個出家人怎麼如此無禮?竟然動手打人!”
“我打你就等於沒打你,你又何必心生分別呢?”趙州一笑,又說,“如果你現在挨打時心生分別,能感受到挨打與沒挨打不一樣;那麼證明你剛才坐著不起來時,心裏也有區別,是故意無禮。無禮之人,不該挨打嗎?”
其實,宣宗心裏明白:自己與那師爺一樣,事與理並未打成一片,說到做不到,不過是口頭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