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疏梅 料理成風月(1 / 3)

賀新郎 辛棄疾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何處飛來林間鵲?蹙踏鬆梢殘雪。要破帽、多添華發。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兩三雁,也蕭瑟。

佳人重約還輕別。悵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斷車輪生四角,此地行人銷骨。問誰使、君來愁絕?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

年少時喜歡細雨落花的清涼,喜歡讀溫婉秀麗的詩詞,所以一直不太喜愛讀辛棄疾的詞,總以為他的詞,都是金戈鐵馬、漫漫黃沙,怕自己會不小心被刀光劍影刺傷,生出疼痛。卻不知,風刀霜劍更加的柔軟銳利,年少時的傷口,現在碰觸,依舊會隱隱地疼。錯過辛棄疾的詞,就像這個夏季,錯過了一朵綠荷的清新,直到秋天來臨,才恍然,綠荷已落盡了最後的花朵,我連說聲再見,都來不及。但依舊可以在殘荷裏,尋找一份詩韻,就如同我重讀辛棄疾的詞,發覺他的詞,不僅是邊塞的烽火硝煙,還有田園的恬淡樸素,亦有凡塵的人情況味。

偶然翻讀辛棄疾的這首《賀新郎》,被其中兩句詞深深吸引。“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在冷落瘦瘠的山水間,獨見那一枝清絕,裝點了人間風月,令人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雅致與端然。“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這一句,甚為奇妙,這裏的“錯”,就是一把銼刀,一把費盡人間鐵鑄就的銼刀。這樣的詞句,巧妙到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境界。像是一壇封存在雪地裏的陳年老窖,無論過了多少年,取出來品嚐,入口沁涼,回味無窮。就算是醉了,也醉得清醒、醉得詩意。

一直喜歡“賀新郎”這個詞牌名。“賀新郎”,又名“金縷曲”、“乳燕飛”、“貂裘換酒”。辛棄疾所作的這首《賀新郎》,記述了他和好友的一段交往。《宋史·辛棄疾傳》說“棄疾豪爽尚氣節,識拔英俊,所交多海內知名士”。陳亮就是與辛棄疾一樣的愛國誌士,“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議論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他們一同主張抗金,交往甚密。辛棄疾在四十多歲的時候,一直賦閑在江西上饒,自號稼軒居士。

那年冬日,陳亮來上饒拜訪辛棄疾,兩人言談甚歡,並遊鵝湖,這也是史上著名的詞壇佳話“鵝湖之會”。

辛棄疾在寫下《賀新郎》前有這麼一段記載。“陳同父自東陽來過餘,留十日,與之同遊鵝湖,且會朱晦庵(朱熹)於紫溪,不至,飄然東歸。既別之明日,餘意中殊戀戀,複欲追路,至鷺鶿林,則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獨飲方村,悵然久之,頗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吳氏泉湖四望樓,聞鄰笛悲甚,為賦《乳燕飛》以見意。又五日,同父書來索詞,心所同然者如此,可發千裏一笑。”

他回憶在驛亭把酒話別時的情景,“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把陳亮比作有“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遠大誌向的陶淵明和“攘除奸凶,興複漢室”立有豐功偉業的諸葛亮。

山林間,不知何處飛來的鳥鵲,抖落鬆枝上的寒雪,雪落在帽簷上,更添了他鬢邊的白發。他似在感歎,自己已是滿頭白發,到了知天命之齡,仍是報國無門,被閑置山野,做了耕田種地的老翁。“剩水殘山無態度,被疏梅、料理成風月。”冬日的山水,是這樣的了無生機,唯有幾枝疏梅,點綴了蕭索的風景。“兩三雁,也蕭瑟。”他用剩山殘水,暗喻宋朝的江山已經岌岌可危,隻有寥落如疏梅和孤雁的愛國之士,努力地支撐破碎的河山,可還是被風雪欺壓,被朝廷排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