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3)

關中這塊秦川寶地,荒戰了整整五個年頭。可是,胡塗的蒼天,竟然無有一場透雨,賜給這塊山川秀麗的關中。雖然時值冬未,但是,關中的氣候卻顯異常的幹燥、幹冷。一陣大風刮來,關中道的塵灰,便喧囂地飛揚起來。瞬間,日月不明,昏黃漫天。

曹鋒攜妻帶子,迎著襲來的寒風,渾身哆嗦地剛剛爬上一個塄坎,準備在路邊這座廟裏避風歇息一會兒,再搜尋一些觀音土充饑。不料一進廟門,忽聽一隊官兵由遠及近喊殺了過來。

這是一個破敗不堪的娘娘廟。娘娘像身那鑲金嵌玉的錦秀泥彩,以及那潔白輕柔的薄紗,早已在荒亂歲月裏,麵目全非了。曹鋒一聽喊殺聲走近,忙和妻子兒女,龜縮在這尊無一點姿色泥彩的娘娘像後。好大一會兒,這隊喊殺著的兵馬,終於疾速順路奔馳了過去。曹鋒定神一聽,卻見四麵無聲,便顫顫驚驚地掩著廟門,向遠方望去。隻見昏黃色的塵土,如同戰火中的硝煙,籠罩了天空。

曹鋒領著妻子兒女,好不容易在娘娘泥像下挖了一些觀音土,慢慢咽下肚去。走出廟門,隻見遮天閉日紛飛著的黃土,罩得人瞅不清眼前的路。無奈,他們隻好一步一個腳印地向前走去。

塵灰落下,已近黃昏。前麵的路,雖則清晰可辨,但是,路麵積下的那層頗厚的黃土沫兒,踩將上去,如同海綿一般。曹鋒隻當是那隊官兵飛馳後留下來的塵灰,哪兒知道天氣早已發生了變化。從曹鋒的臉色和神態看,他似乎把一切仇恨記在了追殺百姓的官兵馬隊身上,卻絲毫無有意識到關中百年不遇的一場大雪,即將來臨。

黃昏時分,曹鋒一家終於踏上了涇陽地麵。在一個名叫花莊的街道上,他們依舊不曾碰上一個人影,卻在路邊驚喜地發現了一堆幹裂得如同油酥餅的牛糞。餓了大半天的曹鋒,匆忙彎下身子撿起。解下腰帶,彈了幾遍,又雙手抱在嘴邊,吹淨了落在上麵的塵灰。然後,掰成四塊,分給一家吃了。

被殘酷荒戰折騰得窮途潦倒背井離鄉流落荒野的曹鋒,雖然覺得這幹裂的牛糞不像一凡大師說的那麼香甜,但要比起難以下咽的觀音土來,卻委實地可口多了。好在不遠處有一條南北走向的硝水渠。曹鋒喜出望外,忙帶著一家走下渠畔,取出破碗,分別飲了少許,便一時渾身舒服了好多。在曹鋒的意識裏,不管咋說,天下縣的白菜心涇陽,比起高陵來,是要好得多了。至少,長途跋涉,而又大難不死的一家老小,終於在危難之中,品嚐了人間救命的幹牛糞!

從硝渠飲罷上來,沒走二裏地,大西北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刃一般地刮了過來。瞬間,天氣驟然變冷,空中就布滿了厚厚的陰雲。刀刃之風還不曾停將下來,隻見鵝毛般的雪花,從彤雲密布的天空中飄落下來。

曹鋒一見紛紛揚揚的大雪,說下就猛烈地下了起來,又見這個鬆散得頗大的村子四處無人。一街兩行的民宅高牆,不是被煙熏火燎,就是東倒西坍。戶戶門首的豬圈羊柵裏,全都空蕩蕩的。抬頭一望,那些槐樹枝上楊樹枝頭築起的雀巢,被風雪一時大都壓了下來,不見一隻鳥雀的蹤影。低下頭去,卻見地麵上全都白了。這個熟讀史書初來陝境的曹鋒,麵對關中秦地名縣如此淒涼的景象,傷感地詠道:

都道關中好,

人傑物天寶。

沃野甲天下,

尊容全非了;

寒舍亦坍塌,

村多人稀少。

圈內沒牛羊,

巢裏無鴉鳥。

曹鋒走著,詠著,歎著。偌大的村莊,被經年殘酷的戰火破敗得竟然覓不到一處他們能夠安身的地方。一首小詩吟罷,曹鋒便帶著妻小,疾步穿過村子,向西奔去。

黃昏時分,時勢混亂困擾著的關中,村裏村外,愈加顯得格外的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