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鋒邁起沉重的腳步,走上一道高坡。抬起頭來,向空中望去,隻見漫天的雪花,從昏黃幽深的迷宇中,隨著刺骨的寒風,簌簌地往下落。曹鋒透過暮色蒼茫中從天上飄下來的飛雪,又艱難地向前走去。他打算坐在倒下的枯樹上歇息一會兒再走,卻見前麵不遠處有一個村莊。他不由得又鼓起勁來,搬斷路邊一根椿樹粗枝作拐棍,沿著腳下被枯蒿萎草纏繞著的,而又多年來不曾有人走過的老渠岸,一顛一跛地向前走去。偶爾咯吱一聲,渠岸邊上那些多年生長著的,而又無人管的楝樹,椿樹,楊樹,榆樹的枯枝碎枝,連同那些積壓在枯枝上的玉屑般的雪末兒,隨著迎麵襲來的陣陣風雪,不時地打落在心急如焚,直奔涇陽的曹鋒臉上,頭上,身上。
曹鋒走到這個村口放下拐棍,向南一望,隻見一隊“人”字形的大雁從白蟒塬頭飛了下來。不知為了什麼,曹鋒的心情一時愉悅起來。“看來,天下縣這塊風水寶地真的不錯,也真正的夠神。雖然不曾碰上一頭牛,一隻羊,卻在多年不遇的大雪中,看到了遠方飛來的大雁。”曹鋒心裏念道著,順口又詠歎起來:
關中名地涇三原,
亂世依舊少人煙。
絕境求生到此地,
惟有大雁憫窮酸。
曹鋒不知他詠歎的對不對,可否經得起推敲?可是,他總想即興多詠出幾句來。不料一轉身,卻見一個年過七旬的老頭,提著籃子,領著兩個頭頂留著涼粉碟碟發型的小男孩,正向村南那群大雁停落的荒原走去。“天哪!我終於看到涇陽人了!”
“大爺:您這,是什麼村?”曹鋒激動地問道。
那大爺一聽曹鋒口音不對,顧不上回話,甚至連頭都不曾想抬:“天下如此大亂,國不國的都保不住,還顧得上他媽的什麼村不村的?唉!”說著,那大爺頭也不回地領著兩個小男孩,迎著風雪,向荒原走去。
那大爺沒走幾步,卻見曹鋒一家在凜冽的風雪中瑟立不動,忙回過頭說道:“親人哪!荒戰經年不至,貪官中飽私囊。時勢混亂不定,百姓個個遭殃。一個山川風光秀麗的關中道,人早都被嚇得跑的差不多了,隻剩下我們這些死老漢病娃。國家大難臨頭,家無度夜之米。憑口音判斷,你該不會是河南逃難來的?唉!還不快快隨我老夫拾些雁屎,保住性命,還等候什麼?老夫我七十多了,快入土了,還不曾見過關中道下過這麼大的雪。現在再不動手,等雪把荒原封了,想拾些雁屎充饑,隻怕就來不及了。”說著,一回頭就喊:“牛娃!狗娃!還不快跟爺拾吃的去!”
大自然的生態,會不會往往在人跡罕至,刁野而又寒苦得無人騷擾的歲月裏,愈加凸現並還原給大自然。荒亂之中,這些從遠方飛來的大雁,按說,它們是怕人的。是不是它們也和人一樣地饑荒起來?為什麼它們借著兵多將廣,卻能迎著風雪,置人於不顧?在凜冽的風雪中,居然和人那麼和諧!以至和諧得如同人馴養一般!雪,你下你的下;枯黃的麥青,你吃你的吃;雪地裏的雁屎,你拾你的拾。在曹鋒的意識裏,這幅難得的風雪圖,似乎都濃縮在聰明不過的人類整個生存的軌跡中。不容思索,曹鋒開了眼界,便領著一家,跟在算吃算拉算換地方的一片大雁身後,一把接著一把地抓起雁屎來。
掌燈時分,遠看村莊,一片漆黑,隻有村外大雪紛飛的荒原上撒下墨綠得發黑的雁屎依稀可辨。
“籃子都滿了嗎?”遠處的那位大爺問。
“滿了。”曹鋒回答。
“在我老夫記憶裏,這樣大的風雪,在關中道,恐怕隻有這麼一回。看老天這樣子,保不準十天半月的下個不停。是這,咱不行再多抓些準備著,防估雁不來了,恐怕咱都得餓死。”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