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當,不敢當。噢,對了。你姓什麼?人老記憶差,轉身就忘啦。把他的,你看……”
“不才姓曹,叫曹鋒。”
“東漢末年那個‘挾天子一令諸候’的曹操,你可曾曉得?”
曹鋒一聽仇老先生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的好,他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慢慢說道:“仇老前輩,時勢造英雄。您說的那個‘挾天子一令諸候’的曹操,正是不才的始祖”
“唉呀,我的蒼天!你!你就是曹丞相的後裔?怪道你相貌不凡。坐!坐下來說啊!”
這時,隻見梅英走來:“大爺,水燒開了。”
仇有才一聽水開了,忙去後屋,將那粗布袋中裝的炒麵,分別抓出少許,放進案頭幾個碗裏。然後,用勺將開水衝在碗裏炒麵中。“女子!快用筷子攪!飯熟了!”
梅英眼尖手快,不一會兒,幾碗炒麵糊糊就放在前房一張桌子上。
仇有才挖出一巴巴老碗帶雪的雁屎,放在桌子中央,哈哈笑著說:“曹鋒啊,天無絕人之路,你信不信?”說著,用筷頭指著桌上糊糊和雁屎說道:“這不,我們想吃的,大雁不是為咱早都準備好了嗎?別嫌我們陝西人不近人情,隻怪這世道不好啊!招待你們相門之後,隻能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是這,先吃些雁屎壓壓饑,再用這碗稀炒麵糊糊灌灌縫子。和我們往常的飯一樣地舒服。不信,你們先嚐嚐,品品。”
絕境逢生,肚內饑咕了半天的曹鋒,哪兒還顧得上飯菜的味道?隻見他呼呼嚕嚕,不幾下就吃了半碗雁屎,喝完了那碗稀糊糊。饑了一口。他總覺得仇老先生為他的準備的這頓晚餐,似乎比什麼飯都好吃,尤其是那碗稀炒麵糊糊,簡直噴香撲鼻。
“仇老前輩,您這是什麼糊糊?咋這麼香?”
仇有才一聽,又從袋中抓出少許,說:“這,真的這麼香?其實,這就是平常騾子、牛、馬、驢,最愛吃的黑豆,你知道嗎?”
“知道。這年頭,您老是咋弄來的?”
“說來話長。”仇有才喝了一口糊糊,說:“去年三月,一隊官兵殺進村子。殺豬羊,拉騾馬。見漂亮的女子就搶,見不順眼的,不分老幼就殺。一時村裏煙熏火燎,弄得雞飛狗上牆。有錢人家和那些地方官員,他媽的一個個早都跑光了。年輕力壯的,能逃的都逃走了。那時候我在瀛州執教,一看大事不好,速回村來。按說我兒子兒媳能逃利,不想我兒大牛秉性倔強,是個孝子。他丟心不下我和他媽,結果被馬隊抓走了。兒媳被那當官的奸後,一刀殺了。老婆子一見,天塌了下來,一頭便碰死在門前那棵老椿樹上……”
仇有才說到這裏,怕風雪中的糊糊涼了,便端起碗,一口氣喝了下去。老淚縱橫地接著說道:“我一看大事不妙,忙兩手抱起我的兩個孫兒,趁著天黑,翻過後院豬圈矮牆,逃出了村。誰知在逃跑中被一個東西拌倒了。兩個孫子一時被摔得大哭起來。我雙手捂住他們的嘴,低頭一看,不像石塊,用腳一蹬,卻聽嘩嘩地響著往外流。我抽開手一抓,是豆子。按往常,我非得抓完這些豆子不可。可是逃命要緊。於是,我便將所剩的半袋豆子和孫兒一並抱起,滾進了路邊一個深坡下。第二天,官兵過後,才發現這是黑豆。
“瀛州塾院也被燒了,書教不成了。兒子被抓走,老伴,兒媳也慘死了。我隻能領著孫兒東奔西走,逃難度日。直到十月,地方上稍微平定了些,我才帶孫兒回到村裏。”
曹鋒聽罷,酸楚的淚珠不由從眶內湧了出來。妻子梅英,兒子曹亮,女兒曹睿,一時也都熱淚盈眶。曹鋒一看仇有才老先生傷心起來,忙伸出衣袖擦拭仇有才老先生的麵頰:“仇老前輩,從您老那啟迪不才的快板看,想必您老是我求生途中最可依賴的樂觀人。你方才說過,天無絕人之路。仇老前輩,隻要你我能堅持著活了下來,說不準往後的日月,還好混些。您無有兒子兒媳不打緊,我和梅英做您的兒子兒媳好不好?”
仇有才擦著淚珠說:“豈敢!豈敢!倘若明日官兵到來,提了你們的人頭,我是怎樣地向曹門始祖交代?不是我老夫心短。炒麵,就剩下這麼一點兒,奈何不了幾天;況且,遠方的大雁,也不可能天天飛來為我們送吃的。再說,這場多年少見的大雪,也不知下到何時。咱不各奔西東,一旦有個閃失,我老夫不是在造孽嗎?”
曹鋒覺得仇老先生言之有理。同情和理解的心,驅使著他不能再說下去了。他讓梅英端碗筷回後屋清洗,然後說道:“噢,失禮了,仇老前輩。請問您這,到底是個什麼村?”
隻見仇有才又給火堆上續了幾根枯短椽,說:“女子,你把碗筷洗罷,帶娃們和我那兩個孫兒,先在這邊房內湊合一夜。火盆什麼的,我已準備好了。別嫌棄髒呀亂呀的,好不好?”然後對曹鋒說道:“我們這個村,典籍得出奇,神秘的不得了!村名嘛,叫‘候旨頭’。”仇有才唯恐曹鋒不解,便從火堆中抽出一個火棍子,在地上工整的寫了出來。
曹鋒一見仇老先生出手不凡,無愧一代名師。憑著自己識文斷字的能力推測,這個“旨”字多少與皇上有關。能叫“候旨頭”,必有其神奇的來由。
“仇老前輩,不才家道貧寒。雖逃難到此,然對讀經究史頗感興致。好在您是關中一介博古通今的名師。倘若信任不才,不妨講出鑒賞何如?”
“好。隻要你愛學,老夫說給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