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3 / 3)

“我失了銀子,心急不安不快,一夜不曾睡好,自然把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心想,奇怪,人還沒出生,銀子都跑到你家,天賜的大富大貴啊!還有你說的什麼?隻是……“第二天麻麻亮,主人問我:‘你到此何事?’我說:‘老夫我別無他事,隻為尋覓這處神秘的貴地。你得了貴子,又發了大財啊!’主人說:‘適逢您這個貴人來到,雖得了貴子,卻是個豁豁,何言其貴?我劉門窮家寒舍,怎說發了大財?’我問主人:‘你家後院可曾有石榴樹?’主人一聽豎起頭發驚案不已:‘有。’我說:‘隻要有就是了’。說著,我讓他扛起钁頭,一同來到院後石榴樹下。我倆換著挖來。不一會兒,就挖出一排排盛有白花花銀子的老甕來。說來就是奇怪。九甕銀子都好好的,隻有一甕沿缺個豁豁。主人見此,不由執钁尋找起來。我說:‘不用找了。這片甕沿,在老夫我帶來的行囊中。不妨拿來一試。’我匆忙拿出這片甕沿,往這口甕沿缺處一按,剛好,一毫不差,天衣無縫。恰好是這個甕口沿上的補丁。主人一見頓時被驚呆了,一時不知所雲。是喜是悲,雖說它不定,倒嚇得他渾身發起抖來。我怕嚇壞了主人,一時心軟,便把這其中神秘得出奇的原由,告知主人……“小夥子,老夫我上述所見,你看神是不神?奇是不奇?怪是不怪?天下誰竟能遇上這樣蹊蹺的事?”

“嗯,這事就是神!就是奇!就是怪!後來呢?”曹鋒問。

“這後來嘛,主人盛情款待自不必說,還留我多日。言說‘見一麵,分一半。’這是關中道千百年來留下的老規矩。我想:‘人的命,天注定。’命裏有財終須有,命裏無財莫強求。看來這些銀子本不屬於我。即便拿上一半回去,且不說大亂之中拿它得走。一旦弄出大禍來,老夫我就不得活了。我想到這兒說道:‘道理迎仙客,書堂隱相儒。庭植楓鳳竹,池養化龍魚。知足常足,終身不辱;知止常止,終身不恥。’這難道不是關中道上的老規矩?如今這人一生中不曾用盡的銀子,已不屬我這個福薄命淺之人了。老夫我隻知感謝關中你這個雄闊豪爽的硬漢便是。再說我老夫家中美酒常流,還愁什麼那些身外的錢財?二來老夫我這把年紀,就算真給老夫一半,老夫我即便路再熟,隻怕也拿它不回。你是個有福之人,老夫豈敢違抗關中皇天厚土,作孽損人?

“哪主人無愧關中硬漢一條,豪放、耿直、樸實、憨厚。硬留老夫我住了多日,驅車逛了一回關中道山川平原的風神秀骨。又領著我將天下縣涇三原諸多豪門,富室,讓老夫我都給看了。一句話,天下這秦地名縣涇三原,果真的名副其實啊!

“那天,我怕家人著急,準備明日上路。那倆口子忙到半夜,給我蒸了兩籠蒸饃。第二天,硬給我裝了這麼一大袋子,說什麼非得讓我帶走不可。無奈,我隻好背著它慢慢走去。誰知越背越覺得沉重。老夫我背它不動,半途中隻好將大半袋子送給路上討飯的窮苦人家了。”楊忠孝說到這裏,“唉”了聲,瞬間頭一抬,眼一睜問道:

“小夥子,老夫我說了半晌,還不曾知道你小子是哪兒人?”

“我是河南許縣當年那個魏武帝曹操的後裔。慌亂中剛從河南逃到仇老前輩家的曹鋒。”

“爺!原來你是曹門之後!”楊忠孝老人一時情激,便吐出一口血來。

梅英一時淚落,忙上前擦了起來。

隻見楊忠孝掙紮了半晌,說道:“曹鋒啊!你我相逢異鄉,且都是天下倫落人。我來涇陽,是出於一番好奇,尋覓一回神秘罷了。”接著一隻手搭在仇有才肩上說道:“看來,我這個苦命人是不久人世的了。眼下兵荒馬亂,我傷勢重,歸回故裏,是不行了。好在我身上還有些銀子。老夥計,別見外好不好?咱能活幾天?看在曹家相門之後份上,就將這些銀子和那半袋子蒸饃,贈於曹門之後。讓他帶著這幾個娃們,去逃他們個活命去吧!怎麼樣?”

“老夥計,我知道該怎麼做。別悲傷好不好?”說著,仇有才伸出袖口,擦了楊忠孝眶內湧出的淚珠。

“這我就放心了。老夥計,我知道你們陝西漢子沉勇、俠義,不愛繞彎子,被尊為‘愣娃’。其實,陝西‘愣娃’、關中硬漢,沒有尊錯。像那家主人,熱情好客,待我甚好。我擔心這條憨誠的硬漢後輩,以後再生出個豁豁來咋辦?迷信這東西,隻怕誰也說它不清。他們也是苦命人啊!不說了,還是讓娃們早點逃命的好!不然,一旦風雪停了,你我這把老骨頭,隻怕誰也連累不起曹家相門之後啊!”

楊忠孝說到這兒,又掙紮地對曹鋒說道:“知道嗎……關中道多半地方……老夫我都跑遍了……什麼不知……就說這場大雪,隻怕是關中百年不遇的第一次啊……下雪不冷消雪冷。明日領娃們先走涇陽……給娃們買些衣裳穿上……記住……千萬別忘了把這塊甕沿沿……交給劉豁村那條好漢……楊忠孝老人說到這兒,眼一閉,一股股黑血,就泉湧般地從口中淌了出來……按照關中“入土為安”的民俗,仇有才領著曹鋒趁著雪夜狂風,悲哀傷痛地將這位山西杏花村的釀酒傳人,安葬在侯旨村後一道高高的塄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