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鳳仙以自己地連阡陌，財源廣進、瓜衍淑繁的豪門巨富引以為壯。每逢冬臘月，他都要借著農閑空兒帶人走走關中道的七州八縣，看看關中道上有沒有大的變化，有沒有人超過自己。在他看來，隻要天下縣涇三原這些豪門富室趕不上他牛鳳仙，他就是關中道的“王”了。
牛鳳仙覺得多年來自己踏遍了關中各州縣地，無論走到哪家豪門富室門前，無一不把他敬為座上賓。尤其渭南、潼關那一塊。天下縣涇三原他不知跑過多少趟了。雖說“東劉北孟王村曹”（涇陽劉家莊、三原孟家大院，涇陽西鄉曹家大院）不失為秦地名縣的豪門富戶，然卻遠不是他這個萬貫資產的錢商的對手。他覺得天下縣涇三原這些豪門巨戶，應該和各州縣富室一樣，視他為座上賓，理應受到他們的尊仰。可他在近幾年來的實際考察中，越來越覺得天下縣涇三原就是和其它地方不一般。這次帶人來劉家莊找古建大師劉程為由，實想說借著擴建牛家寨，好好在這些豪門富室麵前誇誇自己家道財勢，但是，他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來到天下縣這塊白菜心上，得到的居然是這般不冷不熱得近乎不理不睬地程度。他覺得天下縣涇三原的人就是奇，就是怪。奇的是，始料不及地發現這兒的人似乎都不買他的帳；怪的是始料不及的是發現這兒的人將他這個財大氣粗的錢商完全沒當一回事兒。這對昂昂氣壯坐霸渭南一方的牛大員外來說，顏麵上如何受他得了？這個粗獷豪爽，大氣敢為出了名的陝西“愣娃”，關中硬漢，一輩子從未被人嘔過自己的牛鳳仙來說，不趁勢出了這口惡氣怎麼行？
牛鳳仙想到這裏，覺得無論如何，今日也得想辦法嘔一嘔，氣一氣涇三原這些豪門富室，那怕砸了華清鎮街上議事的攤子，弄他個不歡而散，先出了這口惡氣再說。於是，不待劉程和曹祥答話，便揮起翡翠玉扇又“哈哈”笑了兩聲，接下來說道：“我的蒼天！真道是唐塔漢塚朱打圈（唐代修塔，漢代修塚疙瘩，朱元璋修城牆），無人比上我牛鳳仙。人的命，天注定。這是天意喲！哈哈，依呂某人看來，窮命無更改，不如睡覺把 揣！”
劉程覺得自己費了好大的神，出麵繞彎子遮醜，為牛鳳仙打圓場。沒想到牛鳳仙這麼不近人情，說出這麼不合身份，令人不祥不快而又沮喪的話。竟然給自己這個聞名關中的古建大師一點麵子不留，簡直是提起紙棍子惹來了鬼！他唯恐牛鳳仙二勁上來砸了孟慶為議事專設在華清鎮街上的宴請，弄出個事端來，惹人笑話。忙接上話茬說：“我的牛大員外，今日孟仁兄邀我們桌上議事。咱們好歹算得上在地方上多有身份的人，你又沒有吃火藥，說這麼暴烈的話何意？”
牛鳳仙一見善解人意的劉程又出麵為他打起圓場來，實想說涇三原這些豪門富室這回一定會認他的注了，便揮起翡翠玉扇，轉身一看，卻見曹祥、孟慶依舊對他冷若冰霜，隻知一杯接著一杯喝他們的酒。甚至，非但不讓他一杯酒來，竟連應酬他的半句話也無有了。
“看來，我牛鳳仙一生太小量涇三原了。難到涇三原這些豪門富室是我牛鳳仙的對手不成？我牛鳳仙他媽的腳一彈關中道都得動彈！哪家豪門不看牛大員外的眼色行事？哪家富室敢在我牛鳳仙麵前放個屁？天下縣涇三原這個白菜心心能頂個 ！就算把劉程這個古建大仙搭上，憑你們涇三原這幾戶豪門， 毛擰繩合起來，隻怕也抵不住我牛大員外的一個腳指甲！”
牛鳳仙想到這兒，陝西“愣娃”，關中硬漢那種特質的碰倒牆連土擔上來的二勁，一時衝出了腦際。刹那間，牛鳳仙那瘦消清臒的麵孔上便匪氣四溢，華發覆蓋的額頭上，那雙鬼測神算忌妒如仇得昏黃了的目光，如狼似虎地投射出逼人的氣勢。牛鳳仙這個頗通世俗而又滿腹經綸的關中愣娃，似乎今天非得把天戳爛，把地踏陷，也得碰倒牆連土擔，來他個魚死網破，喧赫自己的財勢不可！隻見牛鳳仙又大搖大擺地將翡翠玉扇空中一舞，沒有正麵回答劉程的問話，卻洋洋自得，不屑一顧地說了一段順口溜：
三伏天寒河凍冰，數九炎熱把田耕。
雞蛋要和碌碡碰，把碌碡碰了大窟窿。
涇三原沒有裁縫鋪，滾到渭南尋裁縫。
四個瘸子推著走，三個瞎子打燈籠。
啞吧跟上唱大戲，把聾子聽的笑出聲。
天上無雲下大雨，樹葉不動刮大風。
夢中挖出個金子窖，醒來卻見一場空。
硬漢莫學秦嬴政，諸君豈敢築長城？
牛鳳仙從涇三原這些豪門富室待他一舉一動的神態中，絲毫不明白天下縣這個白菜心到底風神秀骨到了哪兒？為什麼涇三原的人倔強得如此這般令他不開心！他不信涇三原的道骨仙鳳，他覺得今日個在座的豪門富室，包括劉程在內，無一不都在無可奈何地應付自己。一向愛臉而又頗愛出風頭的牛鳳仙，覺得涇三原這些有財勢的豪門富室對他麵子上的這般應酬，是對他這個聲振渭南的牛大員外的及大不尊和羞辱。甚至明知道我牛大員外在場，議事中他媽的孟慶隻字不提，連讓也不讓？今日就是把命丟了，都不能把渭南牛家寨大員外這張臉，丟在涇三原的華清鎮街上。牛鳳仙說出他新近改編的這段順口溜，意在誇出海口，不踏犁溝地反擊辱侮涇三原在座的豪門富室不如自己又瞧不起自己，以發泄心中的那股惡氣。隻見牛鳳仙說罷這個段子，一收起舞在空中的那把翡翠玉扇，趾高氣揚地坐在劉程身邊，二郎腿搭上，又揮動翡翠玉扇左右擺起來。此刻牛鳳仙隻有一個想法，就是要用這般猖狂得出了格的舉止，激怒眼前這幾個豪門富室，砸了華清鎮這個議事的攤子。
自古道，賣石灰見不得賣麵的，財東見不得討戰的。且不說關中黃土硬漢多，閻王拿他莫奈何。遇到人間不平事，不由出手圖快活的了。在坐的劉程，曹祥、孟慶，他們都是秦地名縣的豪門富室，也都是任陝俠義的關中硬漢。他們生就地吃軟不吃硬。他們沒有和牛鳳仙一個鍋裏攪勺把，沒有必要溜他的屁股，看他的眼色，豈能受了牛鳳仙這般以勢欺人的羞辱！其實，涇三原這這幾條硬漢當中，沒有一個不是熟讀經史，滿腹經綸，出口成章的高才。他們知道牛鳳仙隨口淌的出這個段子，意在顯赫其財勢，強壓涇三原的風神秀骨而侮辱踐踏自己，他們一個個心頭之火，不由在胸中燃燒起來，不等劉程回擊，曹祥便放下酒杯，先回敬了牛鳳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