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陝西詩歌答問(2 / 2)

從長安出發

從長安出發,意味著我們可以走出四塞,走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從長安出發,也意味著我們可以走入曆史的長河,或溯源而上,或順流直下,去尋找今之西安在世界格局中的位置和一種飽滿的思想感情。

我曾躲開羅馬威嚴而陰冷的廢墟,繞過喧嘩的街市,像一位當地的平民百姓,徘徊在一座地下商場的普通廚具貨檔間,想購置一件兩件美觀又實用的瓷碗。一件是敝口的碗的形態,一件像盆兒,肉色的白釉,飾有黃或藍的色塊,點綴著-些簡練明朗的小花圖案。我用不多的人民幣兌換來的挺嚇人的多少萬裏拉,買了它作為紀念品。當時我是這麼想的,買了它回去,顯然是舍不得用來盛玉米糝吃的,我是在尋找這異域的CHINA對我這麼個從長安出發的旅人來說,究竟在意味著什麼?老家的耀卅瓷,有我與生俱來的思維的資源,它在我幼年玩瓷瓦片的時候,就把一粒堅硬的種子埋進了我的體內。連老家一字不識的老漢,也會說條條大路通羅馬的話,當然他們並不完全明白羅馬的準確含義,但知道這個詞語所能表達的喻義。從長安出發,我們很容易走到漢朝。也是來到了我下的這片土地,被曆史的滾滾紅塵滌蕩過無數遍而又高樓林立的土地。我們漢朝的先人,很大氣,也樸素得可愛,當他們第一次極模糊地得知有關羅馬的信息時,馬上反應到的是,羅馬可能類似於我們的神州,便不無友好地說,那就叫它大秦吧!這是一個極具中國化的命名。我們的鄉黨張騫尚不知羅馬,班超的二次西行,認識了這個西方大帝國。絲綢之路,是從長安土地上長出的茂盛的桑葉喂肥的蠶兒吐出來的。無疑,精美的瓷器連同絲綢、漆器、鐵器等一起,是從這裏出發,從西域經中亞的中路,或從北方經匈奴轉中亞入西亞的北路,以及從南海經印度入波斯灣的海上絲綢之路,抵達遙遠的羅馬的。

是的,羅馬的商團第一次來到洛陽的時間是公元前100年左右。而在比秦朝建立早二三百年的那個波斯帝國,就已經有了的《公約聖經》中便以西尼一語稱中國,含有絲國之意。無論怎麼去考據長安與羅馬究竟是誰先認識了誰的課題,似乎並不十分要緊。我們所麵對的無可爭辯的事實是,從長安出發,我們走到了哪裏?走出了多遠?為什麼走?獲得的又是什麼?一個是柔軟的絲綢,一個是堅硬的瓷器,在漫長漫長的曆史風塵中,它們在大漠的駝背上,在滄海的帆船上,是以長安的名義、長安的標簽、長安的品牌遠行的。來而不往非禮也,隨之而吹動的東漸的西風,物質的,精神的,便給了長安以至更。大的國土以詩情畫意,當然也少不了風刀霜劍。

我曾留意過海底打撈瓷器商船的消息,那被海水淹埋了若幹歲月的瓷器是不會變質的,它的破碎應該說是期待和夢想的破碎。打撈上來的也許是瓷的屍骨,也許是旅人的靈魂,它是我們值得珍藏的。我盡管弄不明白它是出自定窯、鈞窯、景德鎮,還是出自龍泉或我的老家耀州,它在重見日月後所散發出的光芒,卻使我為之炫目。我會在還鄉時去問候故土上的古窯址和依然生生不息的爐火,打聽新瓷品的工藝創新和銷路行情,並向它們說說有關在羅馬購置的瓷具的瑣事。它肯定已不是我們的泥土和炭火燒製的,它的釉色也沒有一方水土的親切感,但這的確很美,很可愛,讓人一樣感覺溫和。

前不久的絲路之行,我在大漠中的玉門關遺址旁撿一小塊古瓷片,有黃褐色的釉飾。它又該是誰丟下的,又有多少讓人思忖和念想的事情呢?

當今從長安出發的路已似乎不再曲裏拐彎,它有形也可以無形,既有物質的也有精神的,通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也通向眾多的人群和無數斑駁而豐饒的心靈。作為民族文化、中西交流一個重要部分的絲路,讓我們站在它曆史的起點,卻止不住頻頻回望。而我們是向前去的,不是死守在家門口變賣自家古玩的不肖子孫。

每一次的出發,總讓我們感動不已。

《散文》200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