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 洗染店與雨傘店的哲學(1 / 1)

我讀了《華商報》刊登的2004高考作文題,佩服的是考官的哲學思維。一個洗染店,一個雨傘店,天氣的陰晴晦暝,決定著各自經營利潤的晴雨表。洗染店與雨傘店,是一個矛盾體的兩個方麵,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對於老太太來說,開洗染店的大女兒與開雨傘店的小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壓下葫蘆浮起瓢。大自然的規律,總那麼東邊日出西邊雨,看似無情卻有情,四時變化,陰晴圓缺,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老太太明白大女兒,女兒誰盈誰虧也罷,洗染與雨傘的利益之爭也罷,也即是魯迅筆下的阿Q精神勝利法也罷,都隻能尊重自然之神的安排,在其中尋求人類自身的處境,換位思考,終得正果,說到底還是哲學的基本問題,是辯證法的勝利,一分為二哲學之美麗花朵的開放。

我自小在鄉下長大,是穿著母親親自紡線、印染、織布、縫紉的土布衣,從黃土路走向城市的。老家的黃土原不宜種植棉花,產量不高,但在我的童年時代還是農作物的重要組成部分。拌了菜油渣和農藥的棉籽,落入墒情尚好的犁溝裏,目後冒出小腳丫似的胖芽兒,漸漸長成棉苗抽枝分蘖,先開出鮮豔的花朵,再斂成硬硬的棉桃兒,然後開放白雪似的棉絮之花。母親把家裏和親戚分得的棉花籌集起來,參股紡織印染各色方格子土布。母親所用的是傳統的印染方法,經線上是染過的色條,梭子裏的緯線是要更換色線的。所染成的五彩方格土布,完全用不著再行印染。小鎮上有一家手工業染坊,生意也不錯,那時隻是印染整匹的布,其情景如同張藝謀的電影《菊豆》中的場麵。記得我在小鎮的高小上學時,每三天要回家裏背一次饃,遇上天晴好說,如果碰上下雨天,我常常是把母親親手做的布鞋夾在胳肢窩內,往返於雨裏。記得也有幸打過一把雨傘,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時興的那種黃桐油布傘,小鎮上隻出售這樣一種雨傘,當時大概賣·麗塊錢。能擁有一把黃桐油布傘,在遮蔽你的身體與心靈的物件下行走,聆聽著丁丁冬冬的雨點敲打在傘上的清脆溫暖的叮嚀,心裏該是多麼的幸福!

當然,對於我的母親來說,我們兄弟姐妹是不會有人做印染或雨傘生意的,她老人家也不必因天晴天陰為大女兒小女兒操心。但我想,為人之母,為兒女的事操心,哪怕操閑心,也是人之常情。我接父母親在城裏住了一些日子,常帶他們去超市買東西,看看蔬菜瓜果的行情。這時候,在父母的眼裏,就出現了與洗染和雨傘相當的問題,這些蔬菜和瓜果當然是便宜的好,但又一想,不對,如果說這些蔬菜瓜果賣不上價錢了,除我之外的父母的兒女們在鄉下種的這類東西不就少賣錢嗎?父母回到了鄉下,又會操心其他兒女們地裏的蔬菜瓜果賣了好價錢,我住城裏就要多一些支出。可憐天下父母心,多子女我們這一茬人,誰的父母都會是洗染店和雨傘店女兒的父母,他們盼望天晴,同時又盼望天陰,希望每一個女兒都好過。盼望總歸是盼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還是順其自然的好。自然規律和人的生活規律,本應是在尋找適應中運行的,在一種不平衡中尋找著平衡的狀態,這就是曆史,就是科學,就是智慧,也就是哲學的道理。

從這則故事引發出的道理,你說是那個時尚的詞語換位思考嗎?不完全是。換位隻是一種假設,讓一個富翁與乞丐換位思考嗎?這裏有一個基本的東西,也就是立場,而立場是客觀存在的,換位也可以說隻是一個美麗的夢想。那個老太太是誰?她不是晴天或雨天的支配者,不是上帝和聖誕老人,她隻是求得自身的心理平衡就足夠了嗎?什麼是阿Q的精神勝利法,自我的安慰總是有限的,自得其樂與追求無限,你能告訴我哪個更好?城市化和守護田園,哪個文明或純粹?就如同老太太對晴雨的擔憂,對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難割難舍一樣,你能回答出一個讓閱卷老師滿意的準確無誤的答案嗎?沒有。

洗染店與雨傘店的哲學是簡單明了的,亦是深刻詭譎的。它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小學算術題,它是換位思考之上的玫瑰色的美麗猜想,我的親愛的年輕朋友們!

《華商報》2004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