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西北是世界上黃土最發育的地區,它分布廣,厚度大,地層完整,對於黃土地的成因,有說是風的造化,有說是水的作用。據說,它的地表形態是與其下伏基岩古地形有密切的聯係:古地形為丘陵起伏者,地貌多為梁峁,基岩地形平坦開闊者,地貌多原,甚至黃土沉積後的剝蝕改造,也對地貌起著極大的作用。就是在這麼一塊黃色的厚上上,繁衍了中華的民族,也起源了民族的文化。單單對於黃土的記敘,2300年前就有了《禹貢》,兩千零十二年前就有《前漢書》,尤其1400年前的《水經注》,八百年前的《夢溪筆談》,中國的古人對黃土多麼的一往情深啊!日月往來,四季交替,當今之世,對於黃土地的研究、開發,其聲浪在震響著每一個國人的耳鼓,科學家們在繼續研究它的地貌變化,地層劃分,物質成分,它的結構特征,它的物理力學性質。而石魯的出現,卻第一次使黃土地進入了藝術,顯示了黃土地上的人的力量。到了八十年代,長安畫派裏又走出一個人來,這就是和穀。
和穀是背著他的《原野集》走出來的。
《原野集》並不是畫,是詩,但亦不是詩,真真正正的是·本散文。因為畫家之所以是畫家,區別於照相9幣傅的,是他要以心來畫的,又因為詩人可以有詩作,詩人也可以沒有詩作,隻要每時每刻的心中蓄滿詩意。應該說,有藝術感覺的人,都可以成為畫家,都可以成為詩人。和穀是從小就熱衷於畫畫的。但他終沒有機會掌握一套畫技;他倒是寫了數年的詩,可真正被人們公認為詩人的時候,則是他停止了寫詩,開始了《原野集》的寫作。之所以說和穀屬於長安畫派,是基於他使用的不是線條和色塊,是文字;而文字的排列,沒有分行和押韻,這也就是與流行的詩人的概念的區別。
這正好是散文家的概念。
一本《原野集》,和穀似乎要始終重複一個主題,那便是傾注於黃土地的深情,這實在是開掘不盡的礦藏啊!他是正正經經在黃土上長大的人,生命是黃土給的,黃土也給了他藝術。一般人以為最好的風景是山清水秀,是山就要茂林修竹,是水就要翔魚遊蝦,其實不然,這個世界是多元的,天地任何方麵隻能並存而不可分其優劣。西北的黃土地是東方硬漢子的美,它美得雄壯,美得深沉,美得不豔乍而常看常新愈看愈出醇味。翻開《原野集》,人都是極粗糙的,那一張張憨厚笑笑著的、縱橫了皺紋的黃臉,你會疑心是一麵麵濃縮的黃土地的原、梁、峁的平麵圖。他們光頭赤足在瘦日冷月之下策牛犁地,人、牛、犁三者幾乎匍匐於黃土之上,組合成力的雕塑。他們裸露著那生命的根係,像彈丸一樣蹴縮在黃河岸邊的石崖下,聽取黃浪咬齧黃崖的音樂,搜索著水麵上漂浮的目標。他們迎親慶生,穿大紅大綠,嗩呐十多杆吹天吹地。他們送葬吊孝,著大黑大白,棺木十二抬擁前呼後。物,都是笨拙厚重,原始,原質,原色,黃土地上缺乏森林,地質又不能含蓄水分,澇時山洪暴發,泥流湧下,旱時河水如絲,挖土窖儲蓄雨水,一季之蓄,全年飲用。居室無木無石,地下多於地上,往往一村一莊,地麵上並無蹤影,而地下若幹人家,有崖的沿斷掘入,無崖的平地挖阱,阱下挖窯,夏涼冬暖,防空安全。景則是和尚頭一般的黃土峁上布滿網狀的牛路,是夕陽腐蝕黃土梁上的性崇拜的象征建築:塔,碑,黃土柱。是溝壑裏流瀉而下的羊群卞群。是盛滿沉甸甸的秋的碾打土場。是吃罷了羊腥鉻坨唱著信天遊幽探騷情等待情人的月下小路。黃土地的豐富神秘和奇異,養育了高原之子,高原之子以他的筆作了兒時使用過的嗩呐,吹奏著黃土地的大喜大怒大哀大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