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四章 秋鄉(1 / 1)

和穀在文壇上,早已有了點名氣。他善寫詩與散文,筆墨潑灑在三秦的山水田土之中,有一種舒緩凝重、如同頷首沉思的男子漢一樣的氣韻。然而,使這位年輕散文家的名字被千萬個普通百姓所熟識,卻是報告文學。

載有他寫的中篇報告文學《市長張鐵民》的《延河》文學月刊,盡管增加了印數,還是脫銷了。那些天,上至省、市各部門的黨政幹部,下至釘鞋趕夜市的手藝師傅,都熱心地讀《延河》,飯後茶餘的談話資料,也都是關於張鐵民的。盡管和穀的文章裏所說的事情早已在市民中傳得婦孺皆知,但拿著白紙黑字的文章,人們還是興致勃勃地去看、去傳播、去發感慨:要說咱鐵市長呀,那可真是......

這篇報告文學,在1985年《延河》首屆文學獎評選中,當然地名標金榜了!

其實,寫這篇報告文學,開始的時候我還有點怯呢。和穀這樣說。他坐在一把吱吱亂叫的破藤椅裏,瘦削的肩上披了一件米色風衣。同樣瘦削的臉上呈現的表情認真誠懇,讓你對他的話不能有絲毫的懷疑。

的確,一個普普通通的散文作家,老老實實爬在方格子上,去播種自己對家鄉、人民和祖國的愛,收獲一定是成功。而寫一個在政壇上叱吒風雲又毀譽不一的鐵市長,卻可以說是一種冒險。像他這樣精於文道而拙於世道的文人,一旦卷入政壇鬥爭中,結果往往是一敗塗地。但他又想冒這個險。作為鐵市長治下的市民,目睹古城近年的變化,聽著種種具有傳奇色彩的傳聞,他的內心也湧動著普通人對黨的高級領導人的尊敬和愛戴。所以,當《延河》副主編曉雷問他敢不敢寫張鐵民時,他這樣回答:試試看。

和穀提著一個小黑皮包,騎一輛舊車子,開始在古城潔淨的馬路上東奔西跑,不厭其煩地尋訪各條戰線上和鐵市長有過直接或間接聯係的人。麵對他的問詢,有的人緘默不語,麵露難色;有的人慷慨激昂地曆數鐵市長的主觀和片麵;但更多的是愛!是發自內心的對一個好領導的摯愛。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說到自己到鐵市長家告狀,鐵市長夫婦雙雙攙扶送她下樓梯時,泣不成聲;一位小車司機感慨萬端地告訴他:我給領導開了多少年車,給我拜過年的,隻有鐵市長一人。而此時,年過花甲的鐵市長已從風雲翻卷的政壇掛甲退役,躺進了潔白靜謐的醫院病床上。麵對這位年輕的散文作家,鐵市長破例地抽了許多煙,回首自己的一生,他沒有一句為自己表功的話,隻是不斷地自責,為自己工作中曾有過的失誤懺悔,為眼下黨風不正憂慮和焦急。

群眾對鐵市長的信任和愛戴,鐵市長對黨的事業的忠誠和負責,像兩股激流,輪番撞擊著年輕人的心。作家不寫這樣的共產黨人,簡直是失職。他要寫鐵市長,而且非寫成功不可。他要把一個共產黨員坦蕩誠摯的胸懷剖視在他的市民麵前,剖視在那些當著黨的官卻拆著黨的台的人麵前!

稿子寫成了,鐵市長也看了,病人膏盲的老人沒表態,隻讓交給組織審閱。和穀拿著厚厚的稿件,跑了這個部門,跑那個部門,種種的原因,種種的理由,沒有人願意明確地表態。

而且,一直有人在告張鐵民,狀已告到北京了......和穀相信,張鐵民是告不倒的,因為人民喜愛自己的市長!不能否認,張鐵民在西安的工作有過失誤,但西安市的變化是有目共睹的,人民是相信自己的市長的。要不,寶雞市的百姓為何找到鐵市長頭上來伸冤;銅川的百姓為何屢屢向西安人打聽:鐵市長近來咋樣,老漢身子好不?西安市的百姓得知自己的市長去世時,沒有組織,沒有邀請,幾千人趕到三兆為自己的市長默哀送行......這和那些高高在上,對人民的疾苦無動於衷的領導者,是何等鮮明的對比!人民的官若失去人民的信任和愛戴,那就是對黨的事業的褻瀆!

報告文學終於發表了!和穀想象著會惹出來許多麻煩,甚至準備著被人告。誰知,非但沒有人告,反而贏來一片讚譽。有人把作品的成功歸結於:鐵市長已去了,中國人有不詆毀過世之人的美德。和穀卻在反思,曲折的寫作過程他明白了:一個作家,不能隻停留在自己狹隘的感情圈子裏,要置身於時代和人民的情緒中去,反映他們的生活向往和渴求,所創作的作品才會得到人民的認可。《市長張鐵民》的成功,是時代和人民對鐵市長的肯定,也是對和穀的辛勤創作的肯定。他說他應該謝謝人民!

《陝西日報》1986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