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 憂鬱的和穀(1 / 2)

我與和穀的相識,當是數年之前。在文聯舉辦的一次舞會上,透過晃動的人影,我看見了他。那印象久久沒有磨滅,我似乎永遠可以想象得到,在搖曳的燈光下,他蒼白的臉,像一塊憂鬱的石頭。

他邁著悠閑的步子,輪番著走過四季。但他鍾情的是秋日,特別是那種陰雨連綿的秋日,窗外顯得很寂靜,小巷顯得很寂靜,甚至整個世界都顯得很寂靜了,隻有一些水珠或水絲摩擦的聲音。此時此刻,他總是伏在桌案,或打開書籍,與人類的前賢對話,或展平稿紙,向自然的精靈傾訴。他讀了很多書籍,很多書籍都是在秋日讀的,他寫了很多文章,很多文章都是在秋日寫的,似乎秋的那種幽遠的氣息,秋的那種深沉的調子,秋的那種傷神的滋味,可以激發他的靈感,調動他的才情。

1952年,和穀出生在銅川黃堡的一個鄉村。在這裏,他度過了幾乎20年鬆散的田園生活,他跟所有的農家子弟一樣,自由而貧困。無遮無攔的太陽與月亮,挾著黃土的風,雲多而雨少的氣候,裸露的山與原,葉子細碎的樹,偶爾出現的野獸,都發酵著他的夢幻與想象。他對自己的家鄉一往情深,在他三分之二的作品之中,謳歌它,審視它,哀其不富,怒其不活。他有一個很大的家族在那裏,每年都要回去看望他的父母和鄉親。

他總是成箱成箱地購置煙酒與食品,購置衣物。他視自己為一個孤獨的旅客,回到家鄉的旅客,總是很慷慨的。

一個幸運的機會,是他十八歲的時候獲得的,他被招到礦山做了工人。他幹的是最重最險的活兒。他是開山的,經常用一根繩子將自己懸在山崖,掄錘劈著一塊一塊的礦石。生與死的界限,在他感覺,那是分明的,是可觸町摸的一根晃動的繩子。不過,它沒有嚇破他的膽,他依然踏踏實實在劈他的礦石,而且他在礦山的體驗,加重了他創作獨特的色調,一種深沉的色調。

兩年之後,他的命運發生了·次質的變化,榮幸地成為西北大學的一名學生,來到馳名中外的古都西安。那是1972年,他二十歲。我發現,一些出生在農村的作家,很多都是在二十歲左右離開自己家鄉的,新的生活環境,讓他們感到陌生,文化的差異,使他,贈靈受到刺激,於是產生了困惑、失落、興奮之情,產生了傾吐的願望,產生了創作的衝動。和穀就屬於這樣的作家。在西安,在西北大學,他開始了最初的文學創作。詩是一種可以直接抒發感情的文學形式,青年酷愛它,而且容易為之。年輕的和穀像詩,他滿懷激情,一篇一篇地炮製著。但他的詩的成果,似乎沒有散文的成果豐富。十八年之後,即1990年,他才出版了《和穀濤選》。他借用台灣作家餘光中的話說:自己是用左手寫詩,用右手寫散文的。

大學畢業,他到共青團陝西省委工作,由於已是一個稍有名氣的詩人,二十三歲的他,就參與創辦陝西青年雜誌,既做編輯,又當記者,工作越是繁忙,創作越是勤奮。

從1980年開始,他發表散文。他顯然找到了自己最適宜最喜歡的創作形式,之後,他的散文像泉水源源不斷,發表在海內外各種報刊。至今,他已出版了六本散文集,大約70萬字。《散文選刊》曾為他辦過個人特輯,《中國當代散文精華》、《八十年代散文精選》等等十幾種圖書,選過他的作品,其中一些成為中學生語文課外讀物。他的散文集《無憂樹》,獲新時期全國優秀散文集獎。

我認為,和穀行進在作家的隊伍之中,吸引人們注意的,主要是他所散發的一種散文氣息,是他所表現的一種散文姿態,是他一枚一枚閃光的散文獎章。雖然他現在依然寫詩,雖然他還經常寫報告文學,而且出手不凡,《市長張鐵民》獲全國第四屆優秀報告文學獎暨《延河》首屆文學獎,並給自己帶來了大量的讀者,可我依然認為,讀者與作家,首先讚美他的當是其散文。

和穀散文的魅力與獨特風格,是他以一顆憂鬱的心,精細地體察人類及其所生存的環境,並把這種體察,真實而生動地傳達出來。他散文的種類是眾多的,但無一不是從一顆善良的心裏,開放的朵朵憂鬱的夜來香與美人蕉。

為了拓展藝術的視野,和穀盡量汲取人類的文化遺產。他所讀的書,在文學之外的,常常是哲學、美術、史學。走進他的書房,看見的,不僅是一架一架的書籍,而且有名人字畫,有古舊瓷器,有沾滿泥土的秦磚漢瓦,有劍,有琴。這所有的一切,使他的陋室不陋,站在其中,仿佛是站在一個廣闊的跨越古今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