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大約是冬季
詩詩說:“螞蟻你再不來幫我修電腦,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別想見我。”這句話威脅不了我,詩詩一向的口硬心軟,我心裏有數。
詩詩是哈爾濱人,典型的東北人性格,刀子嘴豆腐心。詩詩長得很像韓國明星全智賢,甚至比全智賢還漂亮一些。她穿什麼衣服都顯得雍容華貴,有人曾經說,就是一個麻袋,讓詩詩穿也能穿出氣質來。和她一起逛街的時候,我非常的不習慣,路過的無論男女都會回頭多看幾眼——我知道絕不是看我。偶爾有幾眼是看我的,那種目光也分明是說,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我非常的不喜歡被人當作牛糞。因為這個原因,我很少和詩詩一起逛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個子太高,穿上高跟鞋幾乎和我海拔相同。我常常勸她,說穿高跟鞋對腳非常的有害,會導致畸形,還會導致基因突變月經不調。她卻傻傻地問我,基因是什麼東西,快把我氣死了。
雖然有點笨,不知道基因是什麼,電腦永遠需要我幫她修,但平心而論,詩詩自有她的可愛之處。有一次我發高燒在家,大概是燒糊塗了,詩詩打電話過來,我連話都說得哆哆嗦嗦。她二話不說,放下電話,從西四環開車到東四環,跑到我家給我送藥,照顧我半天。那次我感動得一塌糊塗,自那以後,我就對她好多了,起碼再也不說她是笨蛋。
詩詩常常說,我是她的藍顏知己,也是她在北京最好的朋友。這句話我深信不疑,因為她在北京就我這一個朋友。大約在二十歲的時候,詩詩懷孕,然後她就義無反顧地和她男朋友結婚了,生下了柿子。早早結婚生子的好處是,別人根本看不出來詩詩生過孩子,她看上去還是青春逼人,宛如二八佳人。壞處是,她的交際圈驚人的小,再加上不上班做全職主婦,所以慘到朋友隻有我一個的地步。
詩詩說我是她在北京最好的朋友,我雖然深信不疑,卻一點也不感動。這句話的潛台詞是,我因此有義務陪她逛街,約她吃飯,陪她看電影,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要哄她開心,她心情好的時候我要陪她一起發瘋。這些本來是她老公應盡的義務,因為她老公不肯遷就她,現在全落我頭上了。而我盡了她老公的義務,卻享受不到相應的權益。
這些瘋話我告訴詩詩後,詩詩砰的一聲在我頭上打了個梆子,打得我眼冒金星。她說:“螞蟻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曾經多少懷春少男過去排著隊約姑奶奶,姑奶奶看都不看一眼。現在你一跤跌在了溫柔鄉裏,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約到超級美少女(我插嘴更正說是美少婦,又被打了一梆子)我出來,你該天天燒高香才是,還敢和我討價還價!”我還想說,那些懷春少男排隊約詩詩,已經是老黃曆八輩子以前的事,女人一結婚,就好像美元對人民幣彙率一樣快速貶值。看了一下詩詩的臉色,這句話我又不敢說,怕刺激到她。其實對我來說,和詩詩在一起,哪怕隻是看看她姣好的容顏,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隻要她不穿高跟鞋就好。
現在可以說一下詩詩的老公。他的老公比她大二十歲,長得慈眉善目,從外表看更像是詩詩的父親。他對詩詩非常放心,很大度地允許詩詩有我這麼一個親密異性朋友在。我和她老公也在一起吃過飯,很喜歡她老公身上濃濃的書卷氣息。隻是不知為何,詩詩和她老公的關係非常不好,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每次吵架,她老公就去外地出差,一出差就是十天半個月。而這個時候,詩詩就找我出來散心。
和詩詩大約一個月沒見麵了,說起來還真有一點掛念。
挑了個時間,我去玩具店買了個毛絨玩具,去了詩詩家。玩具是送給柿子的,交到她小手上的時候,她咬著手指頭,楚楚可憐地看著我,不敢拿,轉頭去看旁邊的詩詩。詩詩說:“拿著吧,是叔叔送你的。”柿子這才開心地抱著,去她的房間玩了。
詩詩的老公照例不在家,我徑直幫詩詩修了電腦。天知道她怎麼用的,我以前給她裝過病毒防火牆,竟然不起作用。嫌殺毒太麻煩,我祭出了重裝大法,給她重裝了幹淨的操作係統,重新安裝了病毒防火牆。我說:“詩詩,你真是電腦殺手,啥電腦在你手裏都被你折騰死。”詩詩說:“沒有我這種電腦殺手,你這種電腦高手哪兒有用武之地。”這個馬屁拍得恰到好處,我一下覺得渾身輕飄飄的。馬上在腦海裏把自己按回地麵,心想,警惕!這個是迷魂湯,萬萬喝不得。喝了之後後患無窮,保不準過幾天又要過來修電腦。這樣想了之後,我一板臉,嚴肅地告訴詩詩,少上莫名其妙的小網站,不要打開不明的郵件附件。否則下次還會中著,十個螞蟻也救不了她。詩詩漫不經心地說:“知道啦知道啦,頂多壞了再找你修就是。”
我又好氣又好笑。罷了罷了,誰讓我是修電腦的命呢。
修完電腦後,詩詩留我吃晚飯,我毫不客氣地接受了。
她說:“螞蟻你天大的麵子,姑奶奶今天親自下廚房動手招待你,要知道我一個月都難得下廚一次。我家保姆做的飯平時自己吃還行,待客就算了,尤其是你這個‘稀客’。”詩詩說“稀客”的時候,故意加重了一下語氣。我有點愧疚,說,“詩詩你別怪我,最近是忙了一些,一直沒時間過來。回頭請你——”
正說著,保姆帶著柿子過來了,我住口不言。保姆問晚飯做什麼,詩詩說不用做了,讓她帶柿子下樓玩會兒,她今天下廚。
柿子一聽說要下樓放風,歡天喜地一路小跑到門口自己去找鞋子穿。她剛學會走路沒多久,跑起來晃晃悠悠的像熊貓一樣,可愛極了。詩詩在後麵心疼地大聲喊,“慢點,慢點,你這個小冤家!”
保姆和柿子出門後,詩詩在廚房炒菜,我跟去湊熱鬧。幫忙是絕幫不上,如果我的修電腦技藝熟練度300的話,廚藝熟練度頂多算10。從小到大沒做過什麼飯,居然也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奇跡。坦白說,我去廚房是去搗亂的。
詩詩今天穿得很隨意,一身寬鬆的白色居家休閑服,乳白的棉拖鞋,秀發蓬鬆,袖子挽在上臂,動手炒菜。看她炒菜是一種享受,有《釵頭鳳》半篇為證:
紅酥手,澆料酒,滿廚春色銷魂否?飯香漫,炊煙薄,欲謝佳人,隻已無言。醉,醉,醉!
我呆呆地看著詩詩忙碌,突然心裏暖暖的。我想詩詩對我這樣好,我有空真應該多陪陪她才是。她每天的生活很單調,偌大一個北京,她又沒有什麼朋友,就是自己出去也甚無趣味。想起來讓人憐惜。
站在她後麵晃來晃去,晃了半天,我覺得隻看不動手似乎不大好意思,就問詩詩,需要幫忙麼?詩詩說:“你一邊待著,別給我添亂就成。”我乖乖地在旁邊待著。過了一會兒,詩詩突然想起什麼:“哎,螞蟻,你剛才說回頭請我什麼來著?”
我笑,我說:“你挑吧,吃飯,唱歌,野炊,爬山,看電影,逛街,泡吧……悉聽尊便!”詩詩轉頭,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她的眼睛明亮幹淨。頓了一下,她歪著頭似乎想了想,然後說,“我全想要。”“撲通”一聲,我栽倒在地。
這頓飯我吃得分外香甜。爆炒肉片,糖醋排骨,小雞燉蘑菇,酸辣藕片,外加一個素湯。全是家常菜,不知是心
理因素抑或詩詩的廚藝高明,總覺得比起外麵飯館要好吃一百倍,我都快把舌頭吞進去了。詩詩看我吃得狼吞虎咽,自然開心。“好吃吧?”她故作鎮靜地問,按捺不住話底的得意。我把口裏藕片咽下,似乎意猶未盡,由衷讚道,“人間美味。”
從詩詩家出來,外麵飄著零星的雨夾雪。
我轉身抬頭看了一下五樓,是詩詩家。在詩詩那裏,我能強烈地感受到“家”的氛圍。幹淨漂亮的房子,鬆軟的沙發,永遠開著的電視,足足的暖氣,房間裏四處奔跑的柿子,香甜可口的飯菜,慵懶親切的詩詩……所有這些,組成了一個叫家的地方。這種氛圍讓我無比的羨慕,因為我在北京沒有家,隻有一個冷冷清清的狗窩。隻是我的狗窩也有讓我牽掛之處,至少每天回到家可以查看悠悠必然會發給我的一堆郵件,外加午夜一個溫暖的越洋電話。
想到悠悠,耳邊似乎又響起她軟軟的聲音。我心裏一蕩,抖了抖身上薄薄的落雪,迫不及待地轉頭往回趕。悠悠,悠悠,我回來啦!
蚊子和梅西西這對“奸夫淫婦”,自從好了之後,快活得好像精力有些過剩,對我的騷擾無時無刻沒有消停過。常常是在我要睡覺的時候,這對“狗男女”突然從天而降,來敲我的門。
僧敲月下門是意境,生砸月下門則大煞風景,尤其是我睡意剛起的時候。我說:“你們懂不懂禮節?知不知道要先電話預約?!我的檔期很忙的,兩位!”梅西西衝我做鬼臉。蚊子在沙發上敲著二郎腿,滿不在乎地說,“得了吧你,我是看你
一個人在家可憐,好心叫你出來吃夜宵。你趕緊穿衣服,快抓緊時間!” “不去。男子漢熱豆腐,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寧死不當燈泡!”我怒道。最終還是被他們死拖硬拽給拉去。這兩個家夥,真是我的魔星。
郭部長照例沒有找到對象。好在男人隨著年齡的增加,貶值速度沒有女人那麼快,在三十歲之前甚至會升值,所以郭部長倒也不急。他的手機彩鈴換成了《紅色娘子軍》。
我的工作沒有太大起伏,每天麵對一個規模龐大的網絡社區。社區上熱鬧非凡,每天人來人往。永遠不會落下帷幕的舞台,每天都上演著虛擬的悲喜劇。早晚有天我們足不出戶,在網絡上就可以完成大部分的人生。學習,工作,購物,交友,娛樂,財富流通,虛擬性愛,所有這些隻要電腦插上一根網線,砰的一下,紛至遝來。仔細想想又覺得怪異,難道真有Matrix世界不成?
冬天終於徹徹底底無可挽回地降臨,萬物蕭索。北京的冬天印象裏總是灰色的,籠罩在一團氤氳的煙霧裏。而我從霧中走來,要尋找我過去的灰色軌跡。
公司前麵有一條長約400米的林蔭道,筆直而幽靜。路旁邊有榆樹、楊樹,夏天的時候遮雲蔽日,把這條小道圍成一個層次分明的小小世界。此時雖然已是深冬,但樹上葉子還沒完全落幹淨,每天地上都會鋪滿一地落葉。
有天早晨我從這條林蔭道路過。這條路是單行道,又是清早,路上人很少。路中間的北麵有一個小小的廣場,地上放著一個老式的錄音機,二十多個大媽排成兩隊,隨著音樂的節奏翩翩起舞在做鍛煉。有車經過時,路上的枯黃的葉子隨車飄舞,仿佛下了一場黃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