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何止心生不快,簡直有點痛楚。我鎮靜了一下,好好想了想,問悠悠,“晚上你還回東直門那邊?”
“你說呢?”
“不要回去了,來回跑多麻煩。今晚就在我這裏過夜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嗯,”悠悠點頭,“那我去給涼子說,讓他自己回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搖了搖頭:“我不去。”悠悠看出了我的不快,她搖我的手,撒嬌道:“螞蟻你不要不開心嘛,涼子想泡我,可
我對他沒興趣。我隻喜歡我家小才子螞蟻。” “大才子。”我打斷悠悠的話說。這句話是想緩和一下氣氛,我可不想悠悠把我想得太過小氣。悠悠被我逗笑了:“好,好,大才子。”她親吻了一下我的臉龐,“算了,我也不過去了,我給涼子打電話讓他回去好了。”
悠悠從隨身包裏掏出手機,撥通了涼子電話,“涼子,對,你別等我了,先回去吧,我在朋友這裏,估計要到很晚才回去。什麼?真的,你別等我了,我估計要到半夜呢。不用不用,我朋友到時候會送我……”
涼子在電話那邊一直講個不停,執意要送悠悠回家。我一把奪過悠悠手機,帶著三分氣講道,“涼子?我是悠悠的男朋友,多謝你今晚照顧悠悠。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涼子在電話那邊一時沒反應過來。愕然了幾秒後他掛了電話。我把手機遞給悠悠。悠悠沒想到我會這麼做,愣了一下接過電話。我拉著悠悠的手回我的狗窩。電梯裏悠悠一直沉默。
我掏出鑰匙開房門時,悠悠的手機響了,是短信。悠悠看了短信後,撥了電話回去,“涼子,別生氣。不是的,我剛有男朋友,你先回去,我們回頭再聯係……”悠悠一邊講一邊換拖鞋。
我突然覺得怒不可遏,手都顫抖了,這是我情緒失控的前兆。我轉頭麵對悠悠,壓住心裏的憤怒,平靜地說:“悠悠,你走吧,愛跟誰走跟誰走。”悠悠眼睛通紅,看著我,似乎傻住了,全然沒明白我話裏的意思,一雙大眼睛茫然看著
我。“走啊!”我用手往外推悠悠。悠悠怔怔看著我,一串淚珠撲簌落下來。我突然無可名狀的刺痛。悠悠甩開我的手,默
默走進臥室,開始收拾她的東西。化妝品、筆記本電腦、手機充電器、睡衣……悠悠把這些
東西一件一件往包裏塞。我開始後悔,我走過去按住了她的手,說:“悠悠,你……”“走開!”悠悠的語氣平靜而冷漠。我放開手,心下也是一片茫然。悠悠很快收拾好東西,提著包往外走。她走到門口時,我突然醒悟過來,撲過去把她的
包搶過來,不許她走。悠悠自然搶不過我,索性把包往我手裏一塞,徑直向外走去。我伸開右臂到悠悠腿下,左臂環住她肩膀,一把將悠悠抱起來。悠悠突然號啕大哭,哭得氣都喘不上來,她在我懷裏拚命掙紮,用腳踢我,用手敲打我胸,還狠狠地咬了我手臂一口。我任由她哭鬧置之不理,隻是把她抱到臥室,放在床上。我手剛鬆開,悠悠就轉身下床,她赤著腳,包也不要,隻是往外走。我擋住臥室門,伸出一隻手攔她。悠悠伸出右手要撥開我的手臂,我環抱住她,定定地看著她。
眼前的悠悠哭得猶如梨花帶雨,眼睛腫了起來。我滿是悔意,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別走,”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對不起。悠悠,不要走。”如同無聊的肥皂電視劇裏的台詞一樣,我反複重複這句話。自然,這句話打動不了悠悠。她推不開我,但她依然茫然地往外走,無助地衝撞我攔著的手臂。她的眼睛空洞而無神,仿佛她的神采已離身體而去,隻留下無意識的空殼軀體。
我再次把她抱在床上,輕輕把薄毛巾被拉過來給她蓋上。
“聽著,”我說,“你冷靜一下,我先去給你燒熱水讓你洗臉。一會兒給你道歉,一萬句都可以。隻是,現在答應我別動,先躺一會兒。”
聽了我的話,悠悠毫無反映。她呆望著天花板。
我去廚房燒水,剛把水壺放在煤氣灶上,隻聽客廳一陣腳步聲,然後房間門砰的一聲響——悠悠跑出去了。
我急忙把煤氣灶的火關掉,追了出去。路過門口,我快速往地上掃了一眼,悠悠的鞋安然躺在那裏——也就是說,她是光腳跑出去的。
追到門外,已然不見悠悠的蹤跡。樓梯口電梯顯示兩部電梯分別在二樓和十五樓,前者向下,後者往上。我一頓足,沿著樓道一溜煙跑下去。喘氣跑到小區門口,我問值班的門衛,可曾見到一個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出去?值班門衛是個皮膚幽暗的憨厚小夥子,他搖頭,說不曾看到。
我急了,撥打悠悠手機,接通的瞬間那邊她掛掉了我電話。再撥已關機。我再也顧不得矜持,在小區各個角落找悠悠,一邊找一邊大聲喊悠悠的名字。這個小區很小,轉眼我已經把可能的角落都轉遍了,依然沒看到悠悠的影子。
我抱著一絲幻想,坐電梯回到我房間,幻想悠悠已經回去。房間裏空蕩蕩的,燈全亮著,但悠悠不在。我腦子很亂,但還是告訴自己要冷靜。我想了一下,悠悠不大可能這麼快跑出小區,小區底下找過了也沒有,那麼她還是在這個大樓裏,也許隻是在某個樓道躲著。我坐電梯下到一樓,開始沿著樓道一層一層往上找,每到一個樓層,我就大聲喊幾遍悠悠的名字,並且出去搜尋該樓層的所有角落。假如我是警察有搜查令,隻怕要每家每戶敲開門搜查一番。
然而一直查到二十一樓最高層,悠悠還是不見蹤影。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悠悠打來的電話,我一陣狂喜,對著電話叫道:“悠悠,悠悠,你在哪兒?你在哪兒?我找遍了世界各個角落沒找到你。”悠悠在電話那邊不答,她隻是輕微的啜泣。我告訴電話那邊的悠悠,讓她等著,我一定會找到她。
然後我又沿著樓道往下走,每下一個樓層,我就打她一次手機,以手機鈴聲判斷她的位置。終於在九層聽到了清晰可辨的鈴聲從樓道外傳來。我沒有掛電話,循聲走出樓梯,看到樓道左麵盡頭是一個小小雜物間,隔著玻璃,能望見裏麵停著幾輛自行車——這個雜物間是給業主放雜物用的,我剛才路過這裏的時候並沒在意。悠悠的手機鈴聲就從這個雜物間傳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雜物間的門,悠悠就蜷縮在雜物間的角落,像無家可歸的流浪貓一樣,她手裏的手機還在響著,一閃一閃。
我掛了電話,把她手機也接過來放我口袋,伸手把她抱起來往回走。這次悠悠不再反抗,她無力地靠在我臂彎裏,昏昏沉沉。
把悠悠抱回家放到床上,我去廚房繼續燒熱水。打開煤氣灶火之後,我趕緊跑到客廳口,生怕悠悠再次跑掉。水很快燒開,我找了個臉盆倒了一些熱水進去,又放了一些冷水。試水溫合適後,我把一條毛巾放進去浸水擰至半幹,然後進臥室,把悠悠的臉扳過來,給她擦臉。她的眼淚真多,剛擦幹淨淚痕,新的淚珠又悄無聲息地撲簌而出。恍恍惚惚間,我想起悠悠在柏林時,曾經說過,她說螞蟻你以後小心別惹我,我喝這麼多水,最後都會化為眼淚,你惹我的話我用眼淚淹死你。
這時已經淩晨近一點。我想去浴室衝個澡,看悠悠這個樣子,又擔心不已,最後還是沒去。我和衣而臥,躺在悠悠身邊,關掉燈,輕輕抱住她。
這樣安靜了一會兒,悠悠坐起來,伸手去摸房間燈的開關。我坐起來幫她打開。
悠悠終於開口:“我要回東直門那邊。”
這次我再也無法阻攔,隻好點頭,“我送你。”
“不用。”她麵無表情回答。我搖頭,背上她的包。悠悠默默地下床,去門口穿鞋,我跟在她身後。
雖然已經是初夏,但午夜的街上有冷風凜冽。好在我有先見之明,帶了一件我的外套出門。我把外套給悠悠穿上,她機械地任我擺布。
出租車上我口袋裏悠悠的手機又響了,是短信。我掏出手機遞給悠悠,悠悠看了一眼隨手刪掉。車窗外午夜的街道空曠而安靜,昏黃的街燈無精打采。走到東直門路口,快到悠悠住的地方時,我心裏一動,突然想起來,這條路似曾相識。梅西西剛到北京的那天,我和蚊子、梅西西似乎從這裏走過。我還記得那天的雲,轉過街角的心情,半年的時光就這樣悄然已去。
回到悠悠住的地方,悠悠說,“螞蟻你回去吧,謝謝你送我。”她的話客氣生分得可怕。我搖搖頭,並不答應。
悠悠也沒說什麼,她脫掉鞋放在屋角,自顧自地換上睡衣,鋪開被子,然後關掉燈躺在床上。做這些事的時候,悠悠又恢複了她的優雅,即使在我麵前換睡衣也十分自然,仿佛我不存在這個房間似的。
冷冷的月光透過窗簾,靜謐地照進這個小屋。我把外套放在地上,攏成了圓柱形,權當是枕頭,然後放在床前的地毯墊上,就這樣枕著躺在地上。隔著薄薄的地毯墊,水泥地特有的冰冷慢慢沁上來,我抱緊了雙臂,側身強迫自己入睡。
一個毛絨豬娃娃從床上丟過來,砸到我身上。我抱緊了這個毛絨玩具,果然覺得身上暖和了一點。同時心裏也是一暖,悠悠到底還是心疼我的。雖然如此,還是難以入睡,我一直在半睡半醒間沉浮。不知過了多久,察覺到身邊有聲響,我立即驚醒。悠悠從床上爬起來,開燈穿鞋,找到大門鑰匙,看樣子是準備上衛生間。她穿著薄薄的睡衣,下擺隻到膝蓋,露出晶瑩雪白的小腿,這個樣子半夜出去大街我可不大放心。我跟著起身,隨她出門。
街道上空空蕩蕩,槐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出了這個四合院,往南走大約五十米,再向右拐是一個胡同,往裏走二十米,路南有一個公共衛生間。男衛生間在外麵,女衛生間在裏麵。我噓噓完之後洗手,在女衛生間外麵等悠悠。悠悠出來後,依然是她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著。走到胡同口,悠悠突然停步。我拉悠悠的手,悠悠一手指著天上,失聲痛哭:“看,螞蟻你看月亮!”
我抬頭往西麵天上看去,有一輪清月如鉤。“月亮還沒圓呢!”悠悠哭道,“螞蟻,我們在一起連一次月圓都看不到!”聽悠悠這麼說,我心痛得絞在一起。“我們會看到月圓的,一定,我保證。”我鄭重地說。聽了我的話,悠悠似乎有些安心,但她還是駐足看了一會兒月亮,才跟我一起回到房間。回到房間我乖乖躺在地上準備繼續學王祥臥冰求鯉。黑暗裏悠悠在床上輕聲問:“冷麼?”
我說不冷。悠悠“嗯”了一聲,不再言語。我在地上輾轉反側,想找個舒服的睡姿,隻聽床上悠悠也在輾轉反側。過了幾分鍾,我偷偷爬到床上,躺在悠悠身邊。悠悠悄悄把被子掀開一角,我挪進去,
我們迫不及待地吻在一起。悠悠的身體滾燙而火熱。“帶套套了麼?”悠悠悄聲問。“沒……要不我去外麵買?”“不用了,別放在裏麵就好。”我們又熱吻在一起。親熱過後,悠悠緊緊靠在我身邊,仿佛飛鳥歸林,藤繞大樹。
“見識到你眼淚的厲害了,”我說,“你喝那麼多水果然不是白喝的,真要用眼淚淹死我啊。”
“淹死你活該,早就告訴你不要惹我了嘛。”停頓了一下,悠悠說,“你把我氣到了,本來想第二天就飛深圳去找我哥哥,再也不要見你這個壞家夥。聽到你滿樓找我喊我,心又軟了。唉……”
我愧疚地笑笑:“好了好了,螞蟻知道錯啦。香芋不要生地瓜的氣啦。”
“嗯,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還是想去涼子那裏錄歌。既然參加比賽,一定要盡善盡美。”
“放心?我當然放心。”我告訴悠悠,“盡管去就是。”
這時天已經微亮,悠悠用手蒙住我眼睛,哄小孩子般說:“快睡吧,知道你沒休息好。天要亮了,你再睡兩個小時,一會兒我叫你起床上班。”
我把被子一蒙頭,大睡特睡。
悠悠這天果然動身去涼子那邊錄歌。怕我多心,她每過一個小時都會發一個短信給我,時間計算得十分精確,不多也不少。我回複她短信,讓她不必如此,但她不聽。
中午我去公司旁邊的商場配鑰匙。鑰匙是我住的地方的,配給悠悠。她雖然在東直門那邊租了房子,但平時還是去我那邊居多。悠悠還讓我把我的山地自行車修一下送給她,我的自行車已經在門口放了一年多沒騎,全是灰塵,而且刹車閘也壞了。悠悠終究還是不喜歡坐車,她說還是騎車去我那邊比較好,從東直門她的住地到東四環我的住地距離有點遠,走路太費時,騎車剛剛好。她說的剛剛好是說正好達到她每天的運動量。
悠悠的計劃是,早上七點太陽剛升起時,騎車到我那裏。洗澡,寫上一整天書,下午七點騎車回東直門。之後去甜園洗澡。
“那我們豈非一整天見不著麵?”我說。
“想我的話,可以來東直門看我。”悠悠說。
我多少有些不舍得。悠悠也知道。
“地瓜,你想不想永遠和香芋在一起?”
“那還用說!”
“我們整天膩在一起也不是辦法。你又沒錢養我,再說了我才不要別人養。我要寫書出版才有錢賺,賺了錢才能留在國內,留在國內我們才可以在一起。”悠悠一臉認真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