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湖心的島
五一長假快到了,天氣越來越熱。小區外麵牆角有棵洋槐,潔白的槐花掛滿枝頭,滿院清香撲鼻,老遠就能聞到。
我想起小時候我老媽給我做的一種飯,是用槐花和玉米麵做的,我們那裏方言發音叫“疙嘮”。自從我中學住校以後,就再也不曾吃過。不知為何很想再吃一次這種飯。給悠悠說了以後,悠悠大感興味。她正好想要做一次飯給我吃,展示一下她的廚藝。得知有這種東西後,她問我如何做。“我哪裏知道,每次都是我老媽做的。”我撓頭。“那去你老家,讓你老媽教我好了。”“你想跟我回老家?”我問。悠悠點頭。她看著我的眼神有點異樣的神采。“好吧,正好趕上五一長假,晚上我給老爸打個電話說一聲。”晚上我給老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過幾天我要帶一個女性朋友回家。“你女朋友?”老爸問。聽他口氣,似乎是高興過頭了。這下麻煩了,如果知道我帶了
女朋友回家,我的七大姑八大媽之類準會去我家參觀悠悠,還要給紅包,擺酒宴。我們那裏
的風俗很可怕。我撒謊道:“不是女朋友,是一個普通朋友。她剛從德國回來,想去咱家那裏見識一下。”老爸有點失望。我猜他不大相信是普通朋友,但管不了那麼多。我可不想等我和悠悠回
家時,一進門看到一個加強排在守株待兔。
我訂了回老家的火車票,五月二號上午。五月一號我帶悠悠去東環廣場的百粥鄉喝粥。我們公司以前在東環廣場辦公,樓下的百
粥鄉遠近馳名。這裏的粥種類繁多,我曾經幾個月每天來這裏換花樣喝都沒喝遍。喝完粥後,我和悠悠牽手往銀座方向走去。悠悠住的地方離此不遠。“那個,我給老爸打過招呼了。”我說。“嗯?”悠悠轉頭看我,“你怎麼說的?”“還能怎麼說,就說帶一個朋友回家唄。參觀咱的窮山破水。”“一個朋友。一個朋友。”悠悠重複道。毫無征兆的,大滴的眼淚淌下來,她哭了。“你沒告訴你爸說是女朋友?”悠悠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我慌了神,一邊翻包給她找紙巾擦眼淚,一邊笨拙地安慰道:“不是的,我不是怕麻煩
麼,你知道我們那裏風俗不好的。好了好了,你喜歡的話,我給老爸說是女朋友好了。” 這句話沒有作用,悠悠還是哭個不停。我的心也被哭得濕漉漉的。眼看百般安慰都無用,我靈光一現,突然發覺已經走到拖把家對麵。我把悠悠拉到了拖
把家,想當著拖把的麵你總不能哭了吧。“怎麼回事?”給悠悠和我各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後,拖把問我。“我把她惹哭了,哄也沒用,來你這裏避難。誰讓你這個避難所這麼近呢。”我一邊說
一邊望著悠悠,指望這句話能發生效力,止住悠悠的眼淚。悠悠的眼淚果然少了,但多半不是因為我的鬼話,而是因為在拖把家她不好意思放聲大哭。看來把她拉到拖把這裏是明智選擇。
“你過來。”拖把對我說。我跟著拖把走到另一個房間。這個房間裏擺滿了PS2、NDSL、PSP、XBOX、XBOX360等
宅男的最愛。拖把有收藏遊戲主機的癖好。“這就是悠悠對吧?”拖把說。我點頭:“對,我的現任女友。”在拖把麵前,我一向很坦白。不用拖把逼供,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把她惹哭的原因。拖
把聽了皺眉:“你這個家夥,人家悠悠是個好女孩,不許這樣欺負她。要好好對她。”“以毛主席的名義起誓。”我說道。回到客廳,悠悠的眼淚終於止住了。我和悠悠告別拖把回家。先回到悠悠那裏,要出遠門,悠悠自然有很多東西需要收拾。收拾完之後她跟我回我的
狗窩。第二天要趕火車,這天她就住我這裏。“我想過了,”路上出租車裏,悠悠說,“你說的有道理,我不以女朋友身份回你家了。”
這句話我聽了有點酸楚,我緩緩說:“其實我爸媽又不傻,他們當然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他們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悠悠點點頭,靠過來,握住我的手,不再說話。
傍晚蚊子打過來電話,說找我有急事,讓我去他那邊一趟。正好我想這幾天回家,素素沒人照顧,可以托付給蚊子照顧幾天。請示過悠悠後,我把素素裝到籠子裏,提著趕了過去。蚊子約我在朝陽門見麵。他臉上果然有抓過的痕跡,疤痕清晰可辨,我自然大大嘲笑了
一番。“找我什麼事?”我問道。“先找個地方吃飯吧。”蚊子左顧言它。我帶蚊子去了附近朝外大街的吉祥鳥,這家湘菜館黑哥有股份,來這裏吃飯可以打折。吉祥鳥的經理姓方,是個風姿綽約的少婦。她穿一身黑色製服,剛割過雙眼皮不久,紅
腫的眼線尚未褪去。我剛進門,門口的領班湘妹子小田扭頭就往裏大喊,“經理!”方經理聞
聲而來,看見是我,衝我一笑,把我和蚊子引到空位上。“今天吃啥?要不要拿菜單給你?”方經理站在旁邊笑容可掬。“不用了,你這裏的菜單我倒背如流。剁椒魚頭,幹鍋茶樹菇,砂鍋毛肚,三鮮蛋餃,
就這樣,快下單。” “要什麼味道?微辣,正宗?”經理指了指蚊子,“你這個朋友沒忌口,可以吃辣吧?”“開玩笑,人家是成都人,你說呢?”我說。經理會心一笑,轉頭去下單。我轉過頭來,看見蚊子心不在焉地在玩一雙筷子。“說吧,到底找我啥急事?是不是你弟弟被車撞了,你……”“得得,你怎麼老盼著我弟弟被車撞哪?”“哥哥不爭氣,三棍子悶不出一個屁,隻好拿弟弟出氣唄。”我若無其事地說。邊說邊
伸手招呼小田過來,讓她給上茶水。我有不好的預感,隻覺蚊子這次反常的不大正常,滿腹心事可不是他的作風。我得先喝杯茶水潤潤嗓子,等下給他做思想工作。
直到菜上來之前,蚊子都沒再開口。我索性也閉口不言,看這個家夥能撐多久。算他有種,他果然足足玩了五分鍾筷子,不發一言。我在旁邊看著,臆想用這雙筷子插到他喉嚨裏,血花噴薄而出的壯麗情景。
菜上來後,蚊子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他開口:“我訂了明天飛南京的機票,去看梅
西。”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決定了!”蚊子在空中揮舞了一下手,似乎要用力甩掉什麼東西,“最近和梅西在QQ
上聊了許多,我越來越懷念南京,懷念和梅西在一起的時光。誠然,做決定很難,但人生哪次選擇完全正確過呢?如果不做選擇,也許是更大的錯誤。不做改變的話,就永遠沒有改變。如此,一直下去。”
蚊子說得顛三倒四,但我多少聽明白了一點。我伸手過去摸他的額頭:“你沒發燒吧?”蚊子搖頭。他悶頭開始吃東西。我漸漸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這次輪到我啞口無言了。“吃啊!”蚊子抬頭看我,指指桌子上的菜。他突然笑笑,“螞蟻,有個你這樣的朋友真
好,這件事我也隻能告訴你。平心而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混蛋?”我使勁點頭。何止混蛋,簡直喪心病狂,令人發指。“那你抽我一巴掌吧!”作為多年的好友,我痛快地答應了他這個請求。“啪!”
剛才還嘈雜如菜市場的飯店一下安靜了,所有食客停止用餐往我們這邊看。方經理和小田跑過來,問是怎麼回事。我笑吟吟地給方經理說沒事,我們哥倆鬧著玩呢。經理多少有些不放心,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眼看我們沒有掐成一團,才轉去櫃台,猶自不放心地時不時回頭觀望。
“醒了麼?”我問。
蚊子撥浪鼓般搖頭。我隻好歎氣。
“你去南京看梅西,那梅西西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蚊子跟著我歎氣,仿佛歎氣可以傳染似的,“我騙她說我要去南京出差。等我從南京回來再想梅西西的事。我現在腦袋亂得一塌糊塗,唉……”
“去南京,見到梅西後又如何?她沒離婚吧?你又來玩這套?以前在南京玩的還不夠麼?”
“我不管,我隻想見到梅西。隻想見到她的微笑,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看來蚊子是豬油蒙了心,非要去南京不可。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多少有點欣賞蚊子這樣熱血的混蛋行為,他是情癡,這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風骨,我學不來。隻是想起梅西西,就覺得有點澀澀的苦楚。她是如此無辜。無須千萬人,隻要一個梅西西,難道阻攔的分量還不夠?
雖然覺得蚊子不可理喻,但他畢竟是我死黨。除了抽蚊子一嘴巴,我為梅西西做不了更多。我不再說什麼,專心吃飯。
吃完飯後我和蚊子告別。素素是不能放蚊子那裏了,總得給它找個安居之所。想來想去還是放拖把那裏比較好。拖把天天宅在家裏,生活規律,素素想必會被它照顧得白白胖胖。倘若放在水嬰那裏,隻怕會被他半夜餓的時候燉兔湯。
我坐地鐵到東直門,把素素托孤給拖把。
晚上九點多我終於回到我的狗窩,先沒回去,而是去附近商場。買了一堆補品,是帶給爸媽二老的。另外買了一些水果,準備帶回去給悠悠吃。回去後,看到悠悠正坐在床上,聚精會神地抱著我的筆記本電腦看東西。看見我進門,她抬頭衝我溫柔一笑。她的臉色不大好,笑容有點虛弱。這些天來,也難為她跑來跑去,我覺得她身體有點透支。改天等從我老家回來,找個菜譜,好好給她做點東西補補。我想起一個見鬼的問題——Jeff的藥怎麼還沒寄過來?都半個月了。
“在看什麼呢?”我把水果放在房間桌子上,隨口問道。
“在查天氣預報,看明天你老家天氣好不好。”悠悠答。
“如何?”
“豔陽天。”
所以說天氣預報萬萬信不得。第二天回到老家,竟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老家在北京往南五百公裏處,是個小地方,有個小機場,但沒有航班。機場裏僅有幾架木製農用飛機,專門灑農藥用的,比起一戰的飛機來,也就先進的有限。按理說這幾架老古董早該進博物館頤養天年,不知為何依然躺在跑道上曆經風霜,沒有舞榭歌台,依然總被雨打風吹去。很小的時候,我曾經和幾個小夥伴偷偷爬進機場,企圖劫持一架飛機,開到學校裏在別的同學麵前炫耀。這個陰謀被機場的警衛給破壞了,他把我們帶到一個小黑屋,大大地訓斥了一番。大概是看我們年紀太小,也沒特別難為我們,最後還是放回家了事。因為這個緣故,我對這個機場一直懷恨在心。那種木製飛機經常在我們小學上麵盤旋,飛得出奇的低,我見了就拿彈弓打它,但總沒打下來過,倒是石子掉下來砸傷不少人。
早上七點鍾起床,我和悠悠收拾東西。我的東西很少,主要是衣服,很快就收拾好了。悠悠帶的東西比我多上五倍都不止,收拾了很長時間。出門前她精心化了個妝。半個小時後我們出門,打車到大望路地鐵站,乘地鐵一號線至軍事博物館,之後轉到西客站。火車票上顯示的出發時間是九點二十五分,我們在九點十八分的時候趕上了火車。剛坐下放好包,火車就搖頭晃腦地出發了。
由於是短途,我並沒有訂臥鋪。訂車票的時候留了個心眼,訂了靠窗挨著的兩個位置。悠悠坐在靠窗位置,上車後她一直盯著窗外,似乎窗外有星球大戰正在上演一樣。我扭頭往外看去,窗外並無特別風景,目光所及,無不是大片大片綠色的麥田,偶爾掠過的村莊也無甚特別之處。
默默看了一會兒風景,悠悠突然說道:“螞蟻你知道麼,我討厭汽車,總有一股難忘的汽油味道。也討厭飛機,在一個怪模怪樣的小房間待上一會兒就到了目的地,這算怎麼回事嘛!還要擔心這個鐵鳥隨時一頭栽到地上。可是我喜歡火車,一沒有難聞的汽油味,再就是安全,搖搖晃晃地在路上走著,這才有旅行的感覺。所謂旅行,在路上才叫旅行不是?我喜歡的,就是在路上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