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夢幻之地
早飯過後,和爸媽打過招呼,我帶悠悠出門上山。
說是山,其實是南麵一片方圓幾十公裏的丘陵。這是我小時候的樂園,也埋葬了一個天真孩子的無數秘密。我總記得,九月秋老虎正盛的時候,我趴在一片旱稻田裏,一動不動。火辣辣的驕陽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臉上,我滿臉通紅,汗珠滑落,迅速滲入幹燥的土裏,轉眼蒸發得毫無蹤跡。麵前大約一米外,一隻翠綠的肥大蟈蟈俯身在稻枝,正振翅鳴叫,絲毫沒有察覺到我這個危險的小小的獵人悄悄逼近。
“帶我去看你小時候所有去過的地方。”悠悠說。於是我帶她去那裏。天氣晴朗的出奇。無風。悠悠背了個包,坐在摩托車後麵。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上衣,上麵標著“ATHL7”的字
樣,下身是豎格條紋褲子。
出了小鎮往南,大約二十分鍾後,水泥路麵消失,路麵盡是鵪鶉蛋大小的鵝卵石。道路側麵是無邊無際的綠色麥田,麥子已經抽穗。間或有大片大片金黃色的油菜,是綠色中間的點綴。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這樣走了大約十分鍾,地形不複是平原,而是緩緩起伏,地勢逐漸拔高。道路也不再筆直,順著地勢蔓延,彎彎曲曲,全無規則可言。樹木漸行漸多,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樹木,尚未成林。這些樹也沒什麼特有品種,無非是常見的溫帶落葉闊葉喬木,樹下一般有灌木叢。行至這裏,麥田也不再是整片整片挨著,而是夾雜在樹木之間,似乎隻是為了填補樹木之間的空白。
“鬆鼠!”悠悠突然喊道。我順著悠悠手指的方向望去,右側一棵高約十幾米的喬木樹冠上,果然有隻鬆鼠,蓬鬆著漂亮的尾巴,在枝頭雀躍。我把摩托車停到一邊。悠悠從包裏翻出數碼相機,拉近了焦距,拍攝那隻小精靈。這隻
鬆鼠似乎知道有人在拍它,蹦蹦跳跳到樹枝最前段,擺了個pose。“很可愛呢!”悠悠邊拍邊說。我衝著鬆鼠遠遠地擺了一下手,算是打招呼。它學我,衝我擺了一下爪子——結果,它
從樹上掉了下來。我們繼續前行。大約又行進了兩公裏的樣子,路越來越窄,路麵雜草叢生,人行過的痕跡越來越淡。我
停下來,把車放在路邊。“到了。”我簡短地說。悠悠下車。不知何時她撐起了一把陽傘。“這裏是哪裏?”她環顧四周,問道。“夢幻之地。”悠悠笑了。我們牽手踱步,從路的右邊,沿著麥田邊緣的土堤往麥海中間走去。遇到坑窪不平的地
方,我就先跳過去,然後伸手把她拉過來。如此走了許久,終於走到一片林地旁邊。“我們,要進林子麼?”悠悠指著樹林問。
“不,我們就待在這裏。” 緊挨林地有一小片青草地,我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草地上。身後的樹木投下巨大陰影,結結實實地把這片草地緊緊覆蓋。一片陰涼之意從背後升起。悠悠收了傘。
眼前是成塊成塊芝士麵包般的麥田,隨著丘陵的地勢,一層一層地錯落蔓延至地平線。太陽已經爬至半高,略微起了一些風。草地中間生長著一種黃色的無名小花,溫順地隨風搖曳。
我和悠悠並肩站立,默默看了一會兒眼前的景觀,大約幾分鍾都沒開口。時間路過這裏,悄悄停滯了它的腳步。
“這裏如何?”我問。“好極了……我說不大好,仿佛有種到了世界盡頭的感覺。”我轉身過去看悠悠的眼睛:“世界盡頭?”“嗯。”“為什麼不是世界中心呢?”“世界中心應該是一個人停留的地方。看過《在世界中心呼喊愛》?”“沒看過。”“那就是了嘛。”悠悠莞爾一笑。她把背包打開,從裏麵取出了防潮墊,平整鋪在草地上。我們躺在上麵。
頭頂的天空清澄溫潤如一塊藍玉,幾朵白雲深深嵌入其中。“抱緊我。”悠悠悄悄在我耳邊說。我依言緊緊抱住了她。“九歲那年,我和媽媽進山。我們那邊山上有座很大的廟,在深山之中。那次在廟裏住
了好多天。早上五點起床,和媽媽一起去佛堂打坐念經。吃過早飯,上午聽師父講經,下午自己在山上四處閑逛,晚上就對著月亮發呆。那邊的月亮掩映在廟簷之上,又大又圓,漂亮得難以置信。我常常看著月亮發呆。廟裏的師父說我有佛緣,有靈性。”
我默默聽著。“佛緣?”悠悠自言自語道,“也許吧。總之覺得那座廟很親切,世外桃源一般。那個
時候真想待在那裏,待上一輩子。後來媽媽叫我下山,我死都不肯,還大哭了一場。”說到這裏,悠悠推了一下我,“螞蟻,你有在聽麼?”“在聽。後來呢?”“後來……後來下山了唄。螞蟻,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嗯?”“河北趙縣有座禪寺,叫柏林寺,是北方規模最大的寺廟。我過陣子想去那裏住段時間。
沒有認識你之前,在德國柏林的時候就想過,有天如果回國,一定要去那裏看看。冥冥中,總覺得和它有緣,柏林市,柏林寺,不覺得我和它有緣?”我默然不語。總覺得胸口悶悶的,有種感覺難以名狀。過了一會兒,我問道:“要住多
久?”“也許一周,也許一個月。先過去看看再說。”“那樣的話,我們要分開一段時間呢。”悠悠緊緊抱了我一下:“又不是在那邊住一輩子,我會回來的。”我歎口氣。“螞蟻,我想吃冰淇淋。”悠悠突然說。由於話題轉換得太突然,我一下反應不過來。“冰淇淋?”我呆呆道。
“嗯。” 這個地方哪兒去買冰淇淋去!轉念一想,我把摟著悠悠腰部的手上移,繞到她的頭後,
給了她一個深情的吻。吻過之後,悠悠滿足地歎息。“就是要這種冰淇淋。螞蟻——”“怎麼了?”“沒什麼。你,你會記得這個地方,記得這天麼?”“當然。”“會記得某一年,某一天,在這個地方,和悠悠接吻?”“永遠記得。”“那好,這個也要記住。”悠悠掙開我的手臂,身體往下挪動,俯身下去,解開我的腰帶。“這裏,這裏不行……”我滿臉通紅。悠悠抬頭不語,直視著我。我凝視著她。這樣對望了半晌,我宣布放棄,閉上眼睛。悠
悠重新俯身下去……
我再次睜開眼,天空和樹林仿佛一下離我很遠,凝結成膠質般一團的東西,攪在一起。眼前的一切都如夢幻般不真實。有兩隻小鳥飛到我頭上的樹頂,唱歌鳴叫。我低頭看悠悠,她的頭發散落在我的小腹上。我情不自禁地伸出了一隻手,去觸摸她的柔發。
完了之後,悠悠咂咂嘴,這個動作可愛到滿分。她重新躺在我身邊,我再次抱緊她。
“傻瓜,怎麼可以把那個東西吞下去。”
“不想浪費嘛。”
“啊,這樣——”我一時無話可說。
“螞蟻,你會記得今天吧?”
“絕不會忘記。”
我們在那片草地待到上午十點半之後。悠悠拍了許多照片。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我們起
身返回家裏。
回到家,悠悠一頭紮進廚房。她要偷師,跟老媽學廚藝。
我回到自己房間,翻了一會兒書架,找出一本《赫遜河畔談中國曆史》,躺在床上,翻了幾頁。這本書很舊,封麵缺了一角。我從24頁開始讀起,因為我對24這個數字有近乎圖騰般的崇拜情節。讀到28頁的時候,我才想起來,我前麵讀了什麼?
腦子一片空白,前麵幾頁剛剛讀過的內容,仿佛夏夜的暴雨,天亮後渾然沒有絲毫痕跡。恍恍惚惚間,腦海裏重新浮現上午青草地的情景。悠悠俯身下去,秀發散落在我的小腹上,這種觸覺是那樣的深刻,像釘子一樣牢牢鑲入我的記憶,滲透進我的身體。然而,她如此鄭重其事地要我記得這天,是為什麼呢?
會記得某一年,某一天,在這個地方,和悠悠接吻?
永遠記得。
然後呢?
想到這裏,我胸口一陣刺痛。大概由於上午剛發泄過的緣故,身體有些疲怠。我索性把
書丟在一邊,雙手枕在腦後,仰望天花板。我想起自己在過去的某一年某一時,曾經經曆過
的某些情景。蘇小妹,以前上海的女朋友、幼時的玩伴,你們現在在哪裏?過得可好麼?一陣腳步聲急促地接近。悠悠蹦蹦跳跳如鬆鼠般跑進房間,一把揪住我耳朵:“開飯啦!”
吃過午飯,心情多少有些開朗起來。下午我和悠悠跑到幾公裏外去逛了廟會。這裏的廟會是定期開的,每月大概兩次。我們牽手在人群裏穿梭,悠悠買了一個紫色風車,一個青色竹子工藝品,還有無數零食。她聽到從未聽過的音樂,問我是什麼,我告訴她那邊在唱大戲。悠悠奮不顧身地擠了過去。戲台下看戲的全是老頭老太,我們兩個站在那裏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我拉她站在後排。戲台上唱著我看不懂的戲,悠悠也看不懂,她問我劇情,我就信口胡謅一番。有個紅臉將軍和白臉將軍在台上拿古代的長槍打來打去,打了十分鍾也沒分出勝負。我告訴悠悠,紅臉將軍鐵定會贏。話音未落,白臉將軍居然掏出一把手槍,砰的一聲,將紅臉將軍轟殺至渣。
底下觀眾歡聲雷動。我一臉愕然。“你推測失敗了!”悠悠興高采烈地說。“常有的事。”我苦笑回答。“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想吃零食唄。”“胡扯。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忘了帶數碼相機?”我檢查了一下身邊背包,果然如此。“真遺憾哪!”悠悠說,“很想把這些都拍下來,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玩的東西。”“記在腦海裏,那也是一樣的。”我們繼續在廟會閑逛。悠悠看中了一個土得掉渣的竹籃。我堅決抵製她買這個,最後抵
不住她的生磨硬泡,最後還是買了。“買這個幹嗎?醜也醜死了。”“我覺得很漂亮。”悠悠認真地說,“放在我東直門的房間裏,正好搭配。”罷了。傍晚的時候,我們滿載而歸。回到家後,我給一個老家的同學打了電話,讓他第二天早上開車送我去火車站。他馬上
答應了。這個同學右腳隻有一個腳指頭,其他四個小時候被機器絞掉了。他是我幼時的玩伴,我們經常和嘲笑他腳殘缺的小流氓打架。有時打贏,有時打輸。不管輸贏,回家都會挨一頓臭罵。他從北師大英語係畢業後,回老家接管家族產業,一個在整個地區有莫大影響力的合金集團。
他常常勸我讓我回來跟他合夥幹,我總是搖頭。
“那不是我的路。”我說。
那天晚上,悠悠終於實現了她去房頂睡的願望。爸媽睡著後,我們像小偷一樣,躡手躡腳地從院子東麵的樓梯上去,經過南屋房頂,爬到西屋的樓頂上。我讓悠悠在房頂等我,我又下去把被褥拖了上來。
天氣不佳,漫天烏雲,僅有幾顆星星寂寥地掛在天上。風倒是出奇的大。
我鋪好了褥子,上麵放了兩個枕頭和兩床被子。
“睡吧!”我說,“被子要裹得結結實實噢!風很大。”
悠悠果然用被子把自己像粽子一樣裹起來,隻露出頭在外麵。我並排躺著。
我們躺在房頂,長久地仰望星空。為時之久,足可以等到滿天星光墜落。然而,那天並沒有什麼星光。我脖子稍微扭動了一下,看我身側的悠悠。她的大眼睛安靜不語,宛如一泓幽深的秋水。
有數點微弱的星光點綴在她眼眸裏。“心裏好安靜。”悠悠說,她的語氣舒緩得像是在夢囈,“像回到了小時候,在田野裏奔
跑。草地上到處開著小花兒,每朵都在羞澀地笑。”“是麼?有沒有發現,旁邊突然多了一朵碩大的喇叭花?譬如說我?”“你啊,你比喇叭花可愛多了。”“謝謝。聽你這麼說,心裏暖洋洋的。”悠悠轉頭看了我一眼:“真的這樣感覺?”“真的。不信你摸摸看。”“我信就是。”我把頭重新轉回去,雙手枕在腦後。一顆明亮的星星在天際左邊出現,從雲層中間的空
隙穿梭而過。“咦?那是什麼?”悠悠也看到了。“人造衛星。”“跑得真快。”“那當然。跑得慢就掉下來了。”悠悠笑笑,不再說話。風越刮越大,悠悠再次裹緊了被子。過了大約五分鍾,她那邊傳
來規律的鼻息聲。這個家夥,還真是說睡就睡。我凝望天空正在穿梭的那顆人造衛星,突然想起斯普特尼克戀人裏的一段話:我閉上眼睛,豎起耳朵,推想將地球引力作為唯一紐帶持續劃過天空的斯普特尼克後裔
們。它們作為孤獨的金屬塊在暢通無阻的宇宙黑暗中偶然相遇、失之交臂、永離永別,無交流的話語,無相期的承諾。
那天晚上,我平躺在屋頂,遙望天空,反複想著這段話。我看到星光,看到雨絲,看到笑聲,我看到世間萬物都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穿越宇宙。然而,在穿越交錯的短暫間隙,那是一種怎樣的孤獨?想到這裏,我心裏一片冰涼,悲哀得難以自禁。
等到平靜下來進入夢鄉,大約已是淩晨一點鍾的時候。剛剛睡著一會兒,就被悠悠給敲
醒了。“梆梆!”我的頭被猛烈地撞擊,一下從睡夢中驚醒。我以為天上下了冰雹,眼前的情景馬上否決
了我的判斷——悠悠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結結實實,隻露出頭來,正用頭撞擊我的頭,恰如敲門那樣。“喂!你快看天上!”我抬頭仰望,一輪明月當頭輝照。我不明所以,迷惑地看看悠悠。“什麼?”“笨蛋!看月亮哪!我們一起看到了月圓呢!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月圓!”我恍然大悟。東直門那天晚上悠悠的痛哭浮上來:“螞蟻,我們在一起連一次月圓都看
不到!” 現在,終於看到了。雖然悠悠這樣瘋瘋癲癲的,我心裏多少還是一暖。我從被窩伸出手摸了摸我猶在發痛的
頭:“看月亮也不用拿頭撞我吧!”回想起自己剛才拿頭撞擊螞蟻的可愛,悠悠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風很大,不願伸手嘛!”看了一會兒圓月,到底抵不住風大,再加上快起露了,在我的勸說下,悠悠和我下樓休
息。
第二天早上九點,右腳隻有一根腳指頭的同學開車送我們去火車站。爸媽勸我和悠悠多在老家待幾天,我謊稱北京公司那邊還有急事。由於沒有買到合適的票,回到北京已是晚上八點。我們先回東直門那邊,把悠悠買的竹籃等物品放那裏,然後一起回我住的地方。在悠悠洗澡的時候,我上網晃了一圈。
剛開MSN,一個窗口蹦出來:
“Hi,螞蟻,你還好嗎?”
是蘇小妹。
在我寫的《李娃新傳》的唐傳奇裏,鄭元和騎了一隻碩大無比的雪白兔子從常州刺史府裏衝出來,正要去找常州三少中的柳捕頭。
這隻兔子渾身雪白,眼睛自然是通紅。它遠看像兔子,近看像兔子,基因檢測也是兔子,但最開始誰也不認為它是兔子。原因很簡單,它的體型太大了,簡直比刺史府的大宛名駒還大一號。誰也不知道這個怪東西是如何在常州出現的,隻知道它一開始出現在常州附近的青龍山。上山打獵的獵戶崔小寶張弓瞄準一隻野雞,正要射出厲箭的時候,這隻兔子突然跳出來,衝他做了個鬼臉,他就嚇得哮喘病發作,咳嗽了一陣,終於死掉了。類似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常州城內頓時流言蜚起,大家紛紛議論說,青龍山出了個跑得比風還快的白色怪獸。
這隻兔子引發的麻煩才剛剛開始。怪獸的消息終於傳到常州刺史鄭仁仰那裏,也就是鄭元和的老爸。老鄭一聽,這是好事啊。什麼怪獸?這叫天降瑞獸!當今聖上禦宇多年,勵精圖治,四海升平,這隻瑞獸,正好抓起來押送到長安,獻給聖上,以兆吉祥。
老鄭不是文官出身,乃是行伍出身,頗有點匪氣。換句話說,就是有點二百五。說幹就幹,老鄭馬上派了幾十個捕快,在當地獵戶的指引下,跑到青龍山上抓兔子。到了青龍山才發現,這事有點麻煩。兔子倒是找著了,卻抓不著。這隻兔子骨骼清奇,天資聰穎,十個捕快拍馬也追不上。
有關這隻兔子,還要補充的是,這隻兔子雖然是哺乳動物,但是它的材質卻有所不同。它的毛是碳纖維,皮是凱夫拉,骨頭是鈦合金,頗有點刀槍不入。看到這隻兔子的時候,十幾個捕快半蹲下來,撅起屁股,拉弓齊射。箭射中了兔子,卻紮不進去。而兔子用爪子反擲過來的箭,則準確無誤地紮進了每個捕快的屁股。
事情到此一發不可收拾。老鄭受了刺激,早把皇恩浩蕩的念頭丟到一邊,不再想抓兔子獻給皇上,他現在一心想抓住這隻兔子開膛破肚,把它的腸子掛在刺史府門後的旗杆上喂烏鴉。常州城內所有官差傾巢出動,一窩蜂全趕到青龍山上。先是在水源放毒,誰知這隻兔子根本不喝水。又在路上挖陷阱,但是兔子腦部的相控陣雷達也不是吃素的,絕不上當。無奈之下有人提議火攻,一把火把青龍山的樹燒了個精光,燒死飛鳥走獸無數。月圓的時候,兔子靜靜端坐在懸崖之上,望著眼前焦炭一樣死氣沉沉的青龍山,迷惑不已。
這些已然癲狂的人類,為何一定要抓到兔子不可呢?
雖然兔子沒有抓到,但也不能說全無收獲。捕快意外地發現,這隻兔子對音樂異乎尋常的敏感。每當它聽到樂聲,腳步就變得迷離,聽到龜茲樂走外“八”字,聽到天竺樂走內“八”字,聽到西涼樂跳探戈,聽到高麗樂雙腿彈跳像袋鼠。老鄭花大價錢請了一幫宮廷樂手上山演奏,這隻兔子欣然隨歌起舞,然而還是不肯伏法。
最後兔子終於被鄭元和抓到了。他孤身一人偷偷上山,第二天早上衣衫襤褸,渾身血痕回來了。兔子在他胯下,成了他的坐騎。回到常州城,鄭元嘴裏嘟囔道:“操他媽的,原來兔子喜歡的是搖滾啊!”
關於兔子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天寶七年中秋過後,鄭元和終於出發進京趕考。在去長安的路上,他住進一家黑店。老板娘固有孫二娘的毒辣,卻也不乏金湘玉的柔情。蒙汗藥是下了,盤纏也搶了,人卻沒殺,把他丟在深山裏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