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夏季12(2 / 3)

吃完飯我和詩詩告別。她說要開車送我回家,我說繞路不必了。她就不再堅持。

回到住所,已經十一點。進入臥室,我脫個精光,衣服扔得滿地都是。洗過澡之後,我換上睡衣,把地上的髒衣服收拾起來放入洗衣機。素素不失時機冒出來,從陽台落地窗那邊探頭探腦望我。我把帶回來的綠蘿葉子喂它,它嗅了一下,晃晃長長的耳朵,那分明是在說,大爺我沒胃口。

“沒良心哪!”我氣道。

之後我把筆記本電腦放在床上,找出數據線,把手機連上USB插口。蚊子給了我一個軟件,手機連上電腦後,可以直接在電腦上發短信。這個軟件很好用,可以智能化拆分文字,把超過70字的長段分成幾個短信發送。我趴在床頭,開始給悠悠寫信。

我首先寫了從柏林寺回來路上,遇到的紅衣胖男。我寫了他那肥臀是如何的驚人,坐下去整個客車都嬌軀一震。由此推斷,他的屁眼必定有拳頭那麼大。我寫了在火車上的老頭老太,我說如果中國的老人都像他們那樣,以後路上遇到老太太摔倒時,我必定毫不遲疑地放心扶她起來。我告訴悠悠我陪詩詩去看牙醫的事,以及在吉野家點了什麼飯。我說素素學會矜持了,我帶回去的綠蘿葉它毫無興致。

“盡管和你才剛剛分開一天,”最後我寫道,“但無比想念你。今天走路摔了一跤。但沒關係,隻擦破一點皮。”

短信發出後,宛如石沉大海,悠悠沒有回我。我想她大概睡著了。上網查看郵箱,並無新的郵件。窗外夜涼如水,我把枕頭支高靠在床上看書,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插圖珍藏本。不知不覺中,沉入黑暗無邊的夢鄉。

第二天下班後,我去逛了美術館旁邊一家舊書店。沒有中意的書,空手而歸,但心情莫名地好起來。沒有打招呼,我徑直闖到蚊子住的地方。說到底,蚊子到底是我的死黨,開心的時候我並沒忘記他。門沒鎖,推門進去,我看到極為怪異一幕,蚊子隻穿了一條花紋內褲,雙手支撐,頭朝下倒立在牆邊。我大吃一驚,問他做什麼,蚊子說他在練瑜伽。我啞然失笑,說這恐怕不是瑜伽,乃是歐陽鋒練過的九陰真經。這樣練下去,八成要經脈錯亂走火入魔。

可不是,蚊子和我說話的時候,坐在地上喘氣,頭發根根直立,眼睛充滿血絲,狀如瘋

魔。他呆滯了半天,突然口吐白沫。我嚇了一跳。好在蚊子吐了幾下就不吐了。“呸!呸!”蚊子一邊吐殘餘的白沫一邊罵,“死阿三,騙老子!”我問蚊子這是怎麼回事。“別提了,公司最近來了個印度阿三……”蚊子眼睛一轉,突然不說了,又吐了一口,

“呸!不說了,總之阿三全不是好鳥。”以我的冰雪聰明,自然能猜想到事情的始末。我笑眯眯地看著蚊子的狼狽樣,心情奇佳。“老子現在feel非常的不好……給老子倒杯水!”蚊子喘著粗氣說。看我一副幸災樂禍

的樣子,他又補充一句,“不許告訴別人這件事!”我忍住笑:“不說就是。”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問:“飲水機在哪兒?”“衛生間。”蚊子悶聲悶氣回答。這家夥!哪兒有把飲水機放衛生間的!我轉身去衛生間,開燈後,果然看到飲水機赫然坐落在角落一個木架上。架子上有一次

性紙杯,我倒了一杯冷水。“我說,你怎麼把飲水機放那種地方?”遞給蚊子水杯,我問道。“有何不可?”“不會熏壞麼?你大便肯定很臭。”“哪兒有的事!你才臭呢!飲水機放衛生間很方便啊,伸手就可以取到。我大便的時候

喜歡喝熱茶。” 得,得。我大搖其頭。喝完水,蚊子一骨碌爬起來,晃晃趔趔往冰箱那邊走,說是要請我喝啤酒。我好心提醒

他先洗手。

蚊子住的地方是一室一廳的小局。客廳空蕩蕩的,隻有幾把坐上去搖搖晃晃的木椅。我抓了一把木椅,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蚊子洗過手後過來坐我對麵,他手裏多了兩瓶啤酒和一袋茴香豆。我們喝著冰鎮的啤酒聊天。腳下地板上丟著一本雜誌,我撿起來定睛一看,是本攝影雜誌。

“借我回家看看?”翻了幾頁後,我說。“不用看。全都是狗屎,一文不值。”蚊子言簡意賅總結道。“何以見得?”“作品是漂亮,構圖、光線無懈可擊,可沒有生氣。雜誌上全是這種玩意兒。真正的攝

影作品,有種震撼人心讓人隻想頂禮膜拜的魔力。改天把我以往拍的作品給你看看。” 蚊子前麵說的倒是有道理,最後一句讓我泄了氣。我埋頭喝啤酒,丟了一顆茴香豆到嘴

裏咀嚼。“下個月我回成都。”蚊子說。“什麼?”我呆道。“回成都。爸媽早就催我回去,不放心我在外麵漂著。”我默默嚼著茴香豆,聽蚊子講。“我向別人打聽過了,梅西西下個月去英國。這樣的話,北京也沒什麼好留戀的。這樣也好。我最近在看氣功方麵的書,略有小成。所謂沒有羈絆,才有大自在。頓覺天高雲淡,

無處不可去,無處不可留。”

“你要升仙了。”

“到時帶你一塊上天。”

“靠,當我是你家小狗麼?”

蚊子大笑。

“答應我,蚊子。”我慢悠悠說道。

“什麼?”

“你把我從上海騙到了北京,可千萬別再把騙我到成都了。”

“放心。”蚊子拍拍我的手背。

夜裏異常悶熱,沒有開空調。

我像往常那樣,趴在床頭用電腦給悠悠發短信。

“蚊子要離開北京了,我在北京的朋友,又少了一個。對於你而言,蚊子是你多年前大學的同學,同窗的時光,想必你已無甚記憶。而對我來說,他是我這些年的死黨。不消說,他的離開,我是極為不舍的,甚至是難以忍受的。”

寫到這裏,我停下來,抬頭茫然四處打量。素色落地窗簾紋絲不動垂在那裏,衣架上掛著的睡衣凝神而立。素素趴在一根粗大的胡蘿卜上,奮力用前爪往地板前方推動,活像希臘神話裏的西西弗斯。

我繼續寫道:“不知你在柏林寺過得如何?說來也怪,每次想到你的時候,胸口總是痛得厲害。那種痛既不是生理上的疼痛,也不是心理上的痛苦。就是胸口悶悶的,喘不上氣。每當此時,我就想到抽煙。”

悠悠的短信很快回過來:“昨天很早睡著了,所以沒看到你短信。今天起床很早,和唐山大姐一起去掃佛塔。我想你大概還沒起床,不忍心吵醒你,所以沒回你短信。我很好,今天吃了一點雪花梨片。你早點睡,不要胡思亂想。不許抽煙,小心我回北京後打你屁股。”

這周六,我再次去了柏林寺。去柏林寺前,我給素素留了足夠幾天吃的生菜、蘿卜和清水,然後把它關在陽台。素素似乎知道我要遠行,短尾巴撐在地上,前爪彎著,怔怔看著我,一臉抑鬱。我彎腰用手輕撫一下它的耳朵,說:“乖,過幾天回來請你吃大蝦,吃海鮮。”

坐在火車上,我呆呆地看著手機。

上麵是悠悠昨天最後發給我的短信:“螞蟻,你說,我要是把你放下,那好不好呢?”

眼前浮現悠悠撅起小嘴的樣子,耳畔似乎傳來悠悠軟語央求。那好不好呢?那好不好呢?我木然想道。

下了客車,柏林寺門前人潮洶湧,香客似乎比上周來的時候多了幾倍。我沒有進寺廟,先是去找住宿的地方。不知為何,對柏林寺陡生厭惡之情,不願再住在寺裏。

詢問過路人後,得知離此最近的星級賓館在幾公裏外。柏林寺門前的大街兩邊,倒是遍布小旅館,由外觀就可以猜到住宿條件想必不佳,最要命的是臨近寺廟吵得要死。我在附近的街道轉了幾圈,終於找到一個看上去幹淨人又少的家庭旅館。樓房分上下兩層,底層是老板家裏人住,客人都住在二樓。

參觀完客房,我交定金給老板娘。老板娘是個四十歲上下中年婦女,膚色黝黑中透出健康的暗紅。她把手在腰上圍著的碎花圍裙上抹了幾下,抹去手上的泡沫後接過錢——我進門的時候,她正在手洗衣服。

“老板娘,柏林寺今天怎麼這麼多人?”我問道。

“浴佛節啊!”老板娘驚訝道,“你不知道的麼?今天外地人來了老多,都是來參加浴佛

節的。一年隻有這一次。” “浴佛節?”我喃喃道,“那是什麼?”“佛祖釋迦牟尼生日。我們這兒,一年就今天最熱鬧,叫你趕上了。你來的有點晚,可

惜了,上午廟裏的法師請佛像,那場麵才真真不得了!”老板娘一邊說一邊搖頭,似乎在為

我惋惜。我謝過老板娘,把包丟在房間,鎖門下樓去柏林寺。這次我很順利就找到悠悠,她坐在廣場角落一個桌子後麵,幫居士辦理登記皈依手續。

坐在她旁邊留著劉海的黑衣女子是唐山大姐,上次我見過一麵,不過未曾交談。“Hi,螞蟻。”唐山大姐伸出手來,“經常聽悠悠提到你。”她的手可真夠有勁的。握完手,她衝我嫣然一笑,眼角的細微皺紋便蕩漾開來。“抱歉,今天夠忙的。你們小情侶有體己話恐怕要過會兒才能說。”唐山大姐微笑著說。悠悠臉一紅,指指她身邊的空地,對我說,“你站這裏待會兒。”我乖乖站在旁邊。不時有香客居士上前辦理皈依登記,這時悠悠和唐山大姐便起身,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