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後,我掰斷了原來的手機卡。
說來也奇怪,現在這個信息如此發達的時代。
明明有的時候想要找到一個人那麼容易,可有的時候就丟掉一張電話卡,就意味著完全消逝在了曾經的世界。
我帶著東西,住進了白天打雜餐廳後廚的一間櫃子裏,勉強塞得進一個人的狹小位置生生變成了我的家。
白天在餐廳打雜,晚上就畫好妝戴上蝶的假麵…
以往的工作經驗讓我混跡在這裏也是如魚得水,隻不過是拒絕某些客人。
我可是曾經稱為神話的蝶,三言兩語就能消了他們的不滿,更何況我又一貫能喝酒,於是我的銷售量很可觀。
但按照合同,我賺的錢隻有百分之二十是屬於我的。
不過也沒什麼,我住的是後廚的雜物櫃,吃的是白天收拾下來的剩菜殘羹,除了偶爾要買的抗生素和止血藥,我沒什麼用的上錢的地方。
我唯一掛心的,是辛憶。
每攢夠一萬塊錢,我就會轉到辛憶母親的賬戶裏,轉賬的銀行卡用的也是以我媽身份證辦的,陳跡不可能找得到我。
但是,錢還是不夠。
我必須再快點賺錢,我賺的錢越多,辛憶的臉就越有複原的可能性。
我答應過她,不能食言。
這樣的生活過了大約快一年,攢一萬塊錢需要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就在我終於以為就快要兌現承諾的時候,我的人生,又像被一錘砸到了穀底。
店的老板不止一次的要求我,都被我毫不猶豫的拒絕,或許是他心裏有疑,也或許是他氣不過我的作風。
他派人監視了我的生活,看到了我定期去。
他才明白了我不…不是擺架子,而是還算我沒有泯滅了良心,尚且還知道不能染給無辜的人。
可這沒辦法救我一命,他還是辭退了我,並把證據,也交給了我白天打雜的那家餐廳老板。
他們說我。
燒掉了我所有藏在雜物櫃裏的家當,包括我剛剛買的幾瓶抗生素,就連欠我的兩個月工資,也沒有還給我。
我又坐到了公園旁邊的馬路牙上。
拚命從他們手裏搶出來的東西,隻有懷裏的這條白色連衣裙。
當時堆在一起的東西很多,賣不出去的名牌衣服、一些藥片、幾張銀行卡...
可我眼前卻隻看得見這條沾了灰塵的白色連衣裙。
真沒麵子,說好再也不想他的。
現在卻抱著條灰撲撲的裙子,坐在電線杆子底下哭。
不過啊,我可不是哭陳跡,而是哭我沒了的工作。
“唰——”
一束刺目的光直直照在我身上。
下意識伸手擋著眼睛,眯著眼朝前看。
是輛正對著我開著遠光燈的車。
他媽的,人倒黴遇上什麼事都倒黴。
“喲!巧啊。”
這個欠揍的語氣,就算被遠光燈照著看不清,我他媽也知道說話的是誰。
果然,人倒黴的時候也隻會遇見不想見的人。
我抬手抹了把眼角,抱著懷裏的連衣裙站起身,揚起下巴就要轉身而去,一眼都沒再往那邊看。
“站住。”
輕飄飄的語氣,緊接著又聽見開關車門的聲音。
我真想拔腿就跑,可兩條腿像灌了鉛,怎麼想往前邁都紋絲不動,佇在那裏。
“好久不見啊,小蝴蝶。“
夜知道我不可能回頭看他的,所以徑直繞到了我的麵前,挑起左邊的眉毛,輕佻又欠揍地笑。
“最近幹嘛呢?電話都停機,搞人間蒸發啊?”
我撇了撇嘴,送他個大大的白眼,臉上作得不屑,可心裏直擔心臉上狼狽的淚痕被他看見。
在夜麵前丟臉,那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我換手機號還要你同意啊?”
清清嗓子,抬腿就要繞開他。
夜卻還是挑著眉毛,隻不過嘴邊的笑意更甚,看起來比剛才還要欠揍幾倍。他竟也不相讓,稍一側身,就又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要幹嘛?”
我有些惱了。
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伸手蹭上了我的眼角,而後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頗為嫌惡地擦了自己的手指。
“你有病啊!”
我知道夜有很嚴重的潔癖,但看到他嫌棄我的樣子還是忍不住跳腳,又不是我腆著臉湊上去的,他嫌棄個屁。
“我要不是有病,誰會專門下車來管一個沒人要的小流浪狗。”
夜同樣沒給我好臉色,一把揪住了我的後衣領,不由分說地就掂著我朝他的豪車大步走去。
“你又想幹嘛!快放手!我警告你別逼我報警啊!”
我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可還是無濟於事,隻能任由他揪著領口往前走。
夜沒搭理我,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就將我丟了進去,自己鑽進了駕駛位,安全帶還沒係好腳下的油門就踩下了,像是生怕我會跳車似的。
“報吧,剛好等警察來了你自己問問清楚,收留流浪小狗算是犯了什麼罪?”
我懶得去想他是怎麼知道我現在的確是個沒人要了的小狗,隻不過看他這副樣子就氣的牙根癢癢。
早就說夜一定上輩子也是我的仇人,我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他一眼就看得穿,就連我天衣無縫的演技都沒法瞞過他。
現在是我在人家車裏,就連他為什麼要找我,又要帶我去什麼地方,都一概不知,除了坐在座位上生悶氣,什麼也幹不了。
“他送的?”
夜瞥了一眼我懷裏緊緊抱著的連衣裙。
我從鼻子裏發出個聲音,不想理睬他。
“有品位。他也知道你穿裙子好看啊?”
我眉頭忍不住一皺,怒目瞪向他。
除了和陳跡過夜的時候,我可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穿過。
夜唯一見過的,隻有他威脅我替他陪的那晚。
沒想到他這始作俑者,居然還有臉說。
姓周的對我的不滿,就是在我替夜工作之後。
如果沒有先前種下的因,就算後來他知道陳跡的存在,也不至於對我如此趕盡殺絕。
“要不是因為你,我會變成這樣?”
我頓時冷了言,垂下眼睛。
興許是我的神色過於嚴肅,夜終於沒再說別的風涼話。
餘光瞥見他緊抿的薄唇,猶豫很久,還是沉沉歎了口氣。
“對不起。”
他是在我麵前低頭了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瞠目看向他,嘴巴也控製不住地微微張開。
“是我欠你的,不過我一定會還的。”
夜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自從我來到認識他,夜永遠像隻孔雀似的揚著下巴,就算是著客人的時候,夜也從來沒有因為任何要求放棄過尊嚴。
這可能就是他做不了的原因。
畢竟在最受歡迎的蝶眼裏,尊嚴可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隻要有前,讓我怎麼著都行。
所以看見對著我低頭的夜,忍不住就笑了出聲,果然緊接著就對上了夜難以言語的目光。
“笑什麼?”
他皺著眉毛,是察覺尷尬後又氣又惱的神情。
“就覺得,痛快。”
我伸了個懶腰,挑眉看他。
夜剛想發火,可不知道為什麼隨即就又歎了口氣。
“所以你到底怎麼回事?”
他又說起了我。
“分手了唄,還能怎麼?”
我搖下車窗,手肘擱在窗邊,支著頭。
“嗯。不止。”
夜搖了搖頭,頗為自信的樣子。
“還能有什麼?!”
我真想一拳掄到他臉上。
“你以為小蝴蝶隻是因為沒人愛,就會變成小流浪狗嗎?說實話。”
他的語氣倒像命令。
“被開除了,沒飯吃,沒地住。行了吧。”
我抄起手,白他一眼。
“你要是知道有什麼工作的地方,記得給我說一聲。”
“這種事,找別人做去。”
夜居然不由分說地拒絕了我。
“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個人情呢!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切,小氣。”
果然夜還是老樣子,虧我還以為他終於轉了性子呢,沒想到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也沒工作了,愛莫能助。”
夜燃起一支煙,漫不經心地看了眼比剛才還吃驚的我。
“幹什麼?我是自己辭職的。”
我知道夜是被騙才會,他遲早會抽身而去,可我沒想到,這才多久,他就真的這麼做了。
“花了多少?”
我有些好奇。
“負債累累。”
夜漠然吐出口煙。
哦,那還不如當時的我。
最後贏了的,還是蝶。
“那你這車?”
我很難不想問他這個,畢竟夜現在開著的可是最新款的s680。
要是真像他說的,那為什麼這車沒賣?
“手續不全,賣不出去。”
夜從窗口把煙頭丟出去,目光落在華麗的儀表盤上,居然帶著不悅。
“現在成了個拖油瓶,等這箱油用完就隻能放家裏當擺設了。”
我懶得安慰他,兩個差不多慘的人說不出什麼真能讓人安慰的話。
夜開著車越駛越遠,直至遠離了繁盛的市中心,拐進了一條破落巷子裏。
我看著周邊,很難想象A市居然還會有這種地方。
我們在一棟極具上個世紀建築風格的樓前停下,看著最新款的s680停在這座又破又舊的小區裏,實在是格格不入。
“這是哪?”
我跟在夜後麵,走進了狹小的樓道。
“我家。”
夜從兜裏摸出把銅片鑰匙,在一扇生鏽了的鐵柵欄防盜門前停下。
門上貼著的福字紅底已經掉了色,看起來像寫在白紙上的字,配著周遭的環境,讓人有些害怕。
“爺爺去世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回來。”
隨著吱吱呀呀的開門聲,夜打開了屋子的燈,暖黃色的光頓然照亮了屋內。
鋪著碎花棉布的木頭沙發,陽台上搖椅旁的一套老茶具,被褥都折疊得整齊。
我這才發現,這間房子裏麵,遠比外表溫暖的多。
不禁拿起茶幾上的一把老蒲扇,忍不住想如果我有幸能見到我的爺爺奶奶,他們的家,興許也是這樣吧。
“怎麼了你?”
夜發現了我突然的失神。
“沒什麼,就是挺羨慕你的,我打小除了我媽,就沒見過別的親人。”
我放下蒲扇,笑望著他。
“那你羨慕錯人了。”
夜脫下外套掛在衣架子上。
“我是孤兒院長大的,爺爺就是孤兒院的院長,你好歹還跟你媽長大的,我根本沒見過我爹媽都什麼樣。”
於是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頓時想給自己幾個嘴巴子。
“吃麵麼,想吃別的也沒有。”
夜擼起袖子,真像個主人的樣子走進廚房裏。
我跟著他進去,倚在門框上。
“你帶我來這幹嘛。”
夜打著燃氣爐,朝我翻個白眼。
“說了多少遍了,收留流浪小狗啊。不過你可別嫌棄這地方破,我還窮,最起碼我不用像某人一樣蹲在馬路牙子上哭。”
我看著他忙前忙後的樣子,眼睛居然有些發酸。
“你從KX離開後我找了你很長時間,我警告你趕緊把電話號碼給我,不然你這種人哪天死在路上都沒人知道該聯係誰。”
也隻有夜會盼著這些了。
“明天去給你配鑰匙,你最好不是個愛丟東西的人,不然我可不負責給你開門。”
“夜。”
“說。”
“水燒開了。”
“用得著你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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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找到份工作,隻要能攢夠了辛憶治療的錢,我也就不奢求會有多長壽了。
我和夜擠在那間老房子裏,他的日子也過的不痛快,想當作家的夢始終是場夢。
可他傲氣的性格又不允許他去做任何有可能低聲下氣的工作,於是他隻對著為數不多的幾本書,一聲一聲地歎氣。
而我頻繁地換著臨時工作,幾乎所有的錢都拿來寄給了辛憶,靠著和樓下老大爺搶廢品賣的零錢,勉強顧得上我和夜的溫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