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明白了,我們一旦踏入了QS的陷阱,就終其一生也無法全身而退了。
我和夜還算幸運。
這樣的生活過了大約有五年,陸陸續續打給辛憶的錢算起來應該超過了五十萬。
起初不到一個月我就能攢夠一萬塊,後來兩三個月才湊得夠,再後來打給她的錢變為了五千塊一次…
再到現在我隻湊得夠一千塊,零碎的舊鈔有些銀行也會拒收。
偶爾透過銀行的玻璃,我看見自己的倒影,一貫隻能自己修剪的頭發長到了齊肩,從捐衣櫃裏翻出的衣服都毛了邊。
洗到發白的牛仔褲會讓我想起一個人。
看見衣櫃裏那條白色連衣裙,因為沒有經常打理,已經泛黃了。
我把它取出來,擁抱在懷裏,想起幾年前的自己,也像是在做場泛黃的舊夢。
攢錢的速度越來越慢了。
我常會因這個而失眠整晚。
倒不是因為我賺不到錢了,而是因為我賺不動了。
前些年拚命賺錢,常常一天有二十個小時都在工作,過度的疲勞使我患上了心悸症。
以至於現在,發著高燒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都會出現幻覺。
夜為了我,在給別人掃廁所。
我沒見過他工作的樣子,不過就光憑想象,也會忍不住勾唇。
可他同樣付不起我的治療費,他自己就還有天價的欠款,始終還不上。
這天,吃下最後一粒止疼藥,可還是絲毫沒有退燒的跡象。
持續不斷的高熱已經把我的意識燒得模糊,很多次,我以為自己已經就在瀕死的邊緣了。
模模糊糊間,我聽到夜接了一個電話。
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是感覺他先是很驚訝,之後就變成了憤怒,以至於到後來他還摔了手機。
不過他可不敢真的摔壞了,畢竟他是沒有多餘的錢再換手機的。
後來我再恢複了意識時,是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湧入體內。
我知道是夜又沒有聽我的話,私自帶我到了家小診所掛了吊針。
我有些生氣,可卻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我不是普通的風寒,當然退燒也不能用普通的退燒藥。
這些勞什子都是沒用的,還會平白花他的錢,我可不願意欠夜的人情。
“小蝴蝶,你猜是誰給我打了電話?”
“是陳跡。”
這個名字還是像一道電流,頓然穿透了我整個靈魂。
心尖一緊,針尖樣刺痛,全無意識的軀體也不受控製地顫動了一下。
“他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找到了我的聯係方式,他說從很久之前,就不再需要你繼續轉錢了,辛憶的臉已經全然恢複了,一絲傷疤都看不出來。”
不需要我了啊,原來。
“陳跡還說,他們要...要結婚了,就在下個月十七號,不過...他...他...”
夜,好端端的你結巴什麼。
拖了五年才結婚,陳跡你還真是沒把我的話當回事,答應我真正愛辛憶的,你還是沒做到。
“他想見你一麵。”
夜又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很多,大部分都是憤憤責罵陳跡的話。
這小子,敢當著我的麵說陳跡,小心我身體好了把他揍到親爹都不認識。
他還提到了那五十萬,夜不說我都快忘了,我和陳跡之間還有這麼一絲最後的牽連呢。
他想見我。
陳跡想見我。
我很想他,很想見他,很想。
可我們之間還剩什麼,又該以怎樣的身份見麵呢?
陳跡,我不會成為你的任何人,就連我的塵埃,也隻會沉寂在你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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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燒退了。
纏綿了我幾個月的高熱,第一次退了,我的體溫在隔了不知道多久後,終於再一次恢複了正常的溫度。
“奇跡啊,難道這名不見經傳的小診所竟然還藏著什麼絕世神醫?”
夜把保溫壺放到我床頭,擰開蓋子把勺子塞進我手裏,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我一番。
我垂眼笑笑,費力支起身子靠在枕頭上。
夜會奇怪為什麼我會突然退燒,我猜得到,是因為昨天聽到夜說的話,讓我真的有了精神。
但其實說明白些,恐怕這突然的好轉隻是我的回光返照了。
“陳跡要見我?”
我攪動著冒著熱氣的粥,淡淡道。
夜還沒坐下的身子在空中頓了一下,他的神色一瞬變得尷尬。
“你聽到了。”
“你答應他沒有?”
其實我心裏有答案,可還是不死心。
“沒有。”
夜的話說得幹脆,略略思索了片刻才覺不對,帶著詫異望向我。
“你也想見他?”
我低頭,沉默。
“你還沒看清楚他麼?醒醒吧!陳跡他接近你就是為了快活罷了,當時的你好看、又有錢,他他媽就是在白p你!說難聽些你就是出來賣的,也不能做賠本的生意啊!”
夜控製不住拔高了聲音,看到我還是低頭無言,他甚至手還攥緊了我的小臂。
“他如果真的愛你,為什麼不早和辛憶說明白,為什麼還會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因為他芥蒂你的性別,在意你的工作!他愛的隻是美麗的蝶,看不見的是殘損的蝶翼!”
手裏的粥被我攪了很久,直到一絲熱氣也冒不出來了。
我於是舀起一勺粥,機械地塞進嘴裏,冰涼的口感。
窗外有太陽。
是梅雨季節罕見的太陽。
“我隻是想再見他一麵,無關乎愛否。”
我想,夜一定是不明白我的話的,他向來最不信任的,就是愛情。
所以他當然是不會理解我的,在他眼中,我隻是一隻作繭自裹纏的殘損的蝶。
“可是你...”
“夜,我這一生,遺憾夠多了。”
外麵的陽光刺眼,很久沒見過這樣好的太陽了。
我伸手擋在光的中心,崎嶇的血管很難看,盡失血色的皮膚很像佝僂的骨骼。
“都是從遇見他開始。”
夜咬著後牙,指節攥得發白。
我淺淺勾唇,牽過他的手。
他手指修長,指尖卻有薄繭,是他自小以來就彈吉他留下的痕跡。
“要是你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為我說話,我還真是不習慣。”
原本還氣惱的夜聽到我這話還是繃不住笑了出來,反握住我的手,終於鬆了口。
“隻一麵!”
“再多也沒必要了。”
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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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給陳跡打了電話,約定好下午兩點就在他任職的醫院樓下見麵。
然後罵罵咧咧地給我化妝收拾,透過鏡子看見為了我忙前忙後的夜,心裏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講真的,我從來沒想過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會不是豆子,也根本沒想過會和夜變成這樣的關係,能讓他為了我都甘願穿著膠鞋趴在地上擦廁所了。
真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你什麼眼神?”
夜掰過我的臉,毫不客氣地在我臉上拍著夜市淘來的廉價護膚水。
“感慨啊小夜子,想想,六年前咱們還站在桌上跳舞呢。”
我閉上眼睛,任由他擺弄。
“嘖。”
夜白了我一眼,和六年前一樣的欠揍。
“你現在也能去跳跳,順便看看你這張臉還有沒有市場了。”
“我可跳不動了。”
我倚在靠背上,渾身脫了力,腹中翻湧著絞痛。
這些年我沒去過醫院,大約吃的藥也沒什麼作用,還能苟活到現在,算是心滿意足了。
仔細想想,我今年是二十六歲。
陳跡他應該,三十歲了吧,三十歲才結婚,不算早了。
“好了,睜眼。你剛才別是睡著了吧。”
夜收起為數不多的幾樣化妝品,大約都是幾年前留下來早就過期了的東西。
我真想告訴他,最近幾年我幾乎都沒有睡著過,折磨的我生不如死,頻發的敗血症也是痛苦的根源。
鏡子裏的我很有精神,夜的手藝很好,起碼看不出我是病怏怏的樣子。
我還是決定要穿著那條舊了的白色連衣裙去見陳跡,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一直沒有剪過的頭發很長了,夜畫的妝又很完美,真正穿上了這條裙子,倒真的像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孩。
漂亮啊。
也許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遠離過“漂亮”一詞,這個用來形容男孩總覺得別扭的詞。
我媽對我是這樣的,從前很多客人對我也是這樣的。
甚至我不止一次的會想,如果我真的是女孩,興許下個月和陳跡結婚的也竟會是我了呢。
“會驚豔到他麼?”
我忍不住笑,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
“真的要去嗎?”
夜遞給我杯溫水,眼中仍有顧慮。
“當然,小夜子,你也記得好好打扮一下。我要讓陳跡看到,我過的很好,比他的生活好到不知道哪裏去的好。”
我朝夜眨了下眼睛,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扶著牆壁顫巍巍起身。
夜歎了口氣,明白他拗不過我。
於是也久違的給自己梳了發型,從衣櫃深處的塵封袋裏小心翼翼拿出他那套藏青色的西裝。
我認得,是當初夜花了大價錢定製的,當年的夜穿著這身“戰衣”,曾一度也是KX的神話。
“這麼正式啊?”
我倚著牆壁調笑他。
夜愛不釋手地撫著衣領的剪裁,但還是不忘白我一眼。
“還不是為了給某人長臉?”
我和他一同站在鏡子前,看起來倒很像是對情侶。
我摸摸手臂,生病以來經常會覺得冷,就連正值七月中的天氣,身上還是寒津津的。
“要是不舒服就別逞強了。”
夜拿來件大衣,搭在我身上。
“我很好,很久沒有這麼好了。”
雖然是有點喘不上氣。
“想好你們見麵後要說些什麼了嗎?”
夜替我係好了大衣的紐扣。
“別忘了你借給他的錢,別的都能不記得,但是這個一定要拿回來。”
“沒必要吧。”
我忍不住笑。
“怎麼沒必要!你是不知道自己的病要花多少錢還是怎麼著!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你這樣!一心隻想著那個就要結婚的人!”
夜的話不太好聽,可說的卻沒錯。
但陳跡說要還給我的那五十萬,其實我根本不想要。
好像我和陳跡之間,隻剩這麼最後一個紐帶了。
如果這錢還清了,我就真的在他的世界裏消逝了。
我雖然真的想他好好愛辛憶,可我還是自私的,我不想就這樣被他遺忘,哪怕我死後隻能在他的回憶裏活著。
可陳跡,我還是舍不得。
夜又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了,我看著在屋子裏走來走去收拾東西的他,心中某個打了死結的地方好像豁然開朗了。
我的人生是快要到頭了,可夜的還沒有,他也才剛剛二十七歲。
剛剛從泥潭裏抽身,很快也要舍下我這個累贅,我甚至都能想象到,他離開我後的人生。
夜的才華出眾,他不該埋沒在為生活奔波的人群中。
他的眼中月光永存,而我也該為他鋪好前行之路。
我讓夜先下樓等我,他為了給我掙麵子,狠下心來花了錢買了箱油,決定要他那輛五年沒出過車庫的s680重見天日。
我知道他很喜歡那輛車,時不時就會去車庫一遍遍擦著車身,我偶爾見過夜看它的眼神,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趁著夜和他的寶貝車訴舊的時候,我久違的拿起筆,給夜留下了封信,如果說得更嚴格些,應該是封遺囑。
我仿照網上的格式寫的,隻不過沒有律師在,還是我醜的像狗爬的字歪歪扭扭組成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數。
我還錄了個讀遺囑的視頻。
前幾年的拚命工作讓我本就虛弱的身體每況愈下,我心裏也明白,我一定會因為過度的工作而過勞死的,不過…
明明是這麼嚴肅的事情,我看著鏡頭裏盛妝的自己卻總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