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淚珠爬過他的頰,隱匿在他揚起的唇角。
“可陳跡你呢?”
安亦收起了笑容,竟略略蹙起了眉心。
“你快樂嗎?”
我...?
“我要是給你說,我過的也快樂,小亦你會相信嗎?”
我想了想,還是不忍騙他。
“會的。”
安亦又揚起了唇角,像他曾經愛做的表情那樣,眯著眼睛,皺起鼻尖笑。
“我永遠相信你,陳跡。”
我於是也隨著他笑,忍不住的伸手,揉上他的發頂。
“那我是快樂的,小亦。”
風吹來片枯葉,天際泛了黃。
已經是秋天了啊。
距離我們初見的那個夏天,原來已經過去不知多少個春夏秋冬了。
“阿憶她嫁人了。”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女孩,笑起來圓圓的眼睛會彎成月牙的女孩。
“新郎是很久很久前你給她找的那個整容醫生,你還記得嗎,小亦。”
安亦看起來很驚訝,不,也許應當說是很驚喜。
“你不用擔心,我替你見過他了。那個男人見過阿憶最痛苦最絕望的雨天,發誓他會做阿憶的傘,陪她走過之後所有的路。”
我真的慶幸自己,這麼多年來,從未碰過那個女孩。
那個真摯單純的辛憶,應當擁有一個隻屬於她的騎士。
所有人都該是幸福的。
除我以外。
“安亦,你是我的神跡。”
安亦撿起了一張散落在地上的紅色鈔票,讀起了上麵的字。
“是我妄想存留的雪霧。”
他又撿起了一張,讀著。
“是我沉寂的痛楚。”
他讀著。
“是沒有走之旁的跡。”
讀著。
“是我的小亦。”
漸漸地,他哽咽了。
可還不等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背,安亦他又揚起格外燦爛的笑容,嬉笑著將他拿著的紅色鈔票按進了我的手心。
“好你個陳跡,就這麼糟蹋錢呐?”
不算糟蹋吧。
隻是我太想見你了。
所有的話,我都親手寫在了這五十萬的紅色鈔票上,每一張,每一張,都承載著我沉重的念。
“陳跡你看。”
安亦忽得走遠了,站在距我大約不到十米的對麵,雙手背後。
他的頭發長了,在肩膀附近。
他的衣服變了,是那條白色的,上麵帶著零星的血跡。
他的笑容淡了,淡到幾不可見。
“我好看嗎?”
“小亦...”
“好看嗎?陳跡你快說呀。”
......
“好看。”
安亦很滿意似的點了點頭,朝我輕笑。
我看到他蒼白的唇開開合合。
說的是:
“晚安,陳跡。”
我恍然伸手,目光所及之處隻剩跳躍著的、舞蹈著的火焰。
秋風起了。
卷起一片地上僅存著的、早已燃成了灰燼的紅色餘骸。
抬眼,望向那塊獨一的碑。
上麵早已被我狼狽的眼淚浸潤。
明晃晃,泛著光。
指尖摸上安亦他笑得開懷的,黑白色的,小小的,相片。
我也朝著他笑。
安亦說過,他最喜歡看我笑。
“小亦。”
“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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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憶】
你玩過猜字謎嗎?
我不是說元宵燈節的那種,而是...
關於“小亦”和“小憶”的字謎。
…………
和很多十八九歲的少女一樣,在那個花一樣的年紀,我也擁有過一段,連現在回想起來也還是會忍不住春心悸動的戀情。
大約每個初入大學的女孩,都逃不過言情小說的圈套吧。
也大約每個女孩的心裏,都曾住過一個幹淨得像白開水一樣的少年。
我也不例外。
深深地迷戀著那麼一個少年。
是我的陳先生。
他也像很多言情小說裏麵的男主角那樣,具備一切完美的標簽:帥氣、溫柔、禮貌、優秀、又謙和...
大學每一次高數測驗,陳先生的名字都一定會穩穩地居於成績單的首位。
一眼望去就是他,
陳跡。
明明是和成績單上其餘的字相同的顏色,相同的大小。可每每落在我眼中的那兩個字,都像是嵌了金邊的模樣。
和他一樣的,耀眼。
而我的名字卻很難找,和陳跡一樣的單字名諱,卻藏進了密密麻麻的名次海裏。
就像普通到離奇的我,掩進了浮浮沉沉的“普通女生”海裏。
所以我不敢和他告白呀。
即使我們在同一個係。
那時,陳跡是很有名的係草。
具備一切吸引女孩的標簽,陳跡的抽屜裏,時常躺著許多封粉色的信箋。
陳跡是會讀的,那些信,他都讀過。
不過他也僅僅是會讀而已。
他不會回信,也不會將信斂藏。
就像他不會答應那些少女的心意,也不會明確的拒絕那樣,隻是恰到好處的刻意和她們保持著距離。
但這樣也好,與其被明晃晃地拒絕,她們寧願他緘默,似乎這樣就能更保護著女孩年輕的自尊心。
這天,陳跡從係主任那裏回來,就像是魂不守舍的樣子。
他拿著一遝資料站在走廊上,空洞地望向秋天泛白的天際。就連操場上的足球滾到了他的腳邊,他也渾然不知。
直到遠遠的一直朝他揮手喊著要他把球踢回去的男生,跑到了他的跟前罵罵咧咧地抱怨著,陳跡這才回過神。
他先是懵然看著腳下的球,而後朝那個男生一笑,彎下腰雙手撿起了球,鄭重其事地交予他手中。
溫柔到,就像全然沒聽見那些肮髒的咒罵一樣。
可如果僅僅是這樣,也不足以讓我到今天都清晰地記得他魂不守舍的那天了。
那天陳先生抄在黑板上的高數習題也抄錯了,一個數據之差耽誤了整整半節課的時間,包括高數老師在內都在鑽研這道不應該有如此難度的題。
所以那是一向溫和好脾氣的高數老師,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還是對著平時最優秀認真的陳跡。
我看到陳先生他低著頭,站在他的座位上,扶著桌沿的手指都在輕輕發抖。
其實我是能幫他的。
我隻要告訴老師,陳跡抄完題出去了,是我路過黑板的時候不小心蹭掉了一個數字,因為不想被發現,情急之下才胡亂填了個數上去。
幫他開脫,陳跡一定會感謝我的吧。
但我沒有那麼做。
我不敢。
我也低著頭,成為眾多雙沉默著圍觀著他的耳朵之一。
現在想起來,還都是後悔的。
膽小鬼隻敢用最懦弱的方式告白。
趁著夕陽餘暉,我將那封反複刪改了無數遍的粉色信紙,用一顆心形的糖,壓在陳先生的抽屜裏。
我以為他會像之前一貫的那樣,看過就算了。所以我也從沒有對那封薄薄的信,寄予多麼熱切的期望。
但我還是逃了那天的晚課,在花園的池塘邊看了一整晚水麵上的月亮。
聽著鈴聲落下很久,偌大的大學校園裏隻剩下幾個向著校門口走去的人影,我才敢悄悄摸回到班級裏。
“嘿!”
蜻蜓點水一樣,有誰拍了拍我的肩膀。
“膽小鬼。”
我一驚,回頭。
是陳跡!
對上他笑得彎彎的眼睛,一瞬間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熱辣辣的。
“怎麼,不就是一封信嘛,至於整個晚課都躲在外麵?”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陳先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樣東西,在我眼前晃了晃,粉色的玻璃糖紙。
“很好吃。不過相比桃子,我更喜歡菠蘿味的水果糖。”
陳先生吃了我送的糖!
也看了我的信!
可是可是!唉呀!為什麼我會拿這顆桃子味的糖呀!
“啊啊我、抱歉!”
下意識的我...居然在道歉!
笨蛋呀辛憶!那麼大好的機會!怎麼偷偷練了那麼久的完美微笑都忘記施展了呀!像塊木頭一樣杵在那裏!!!!
“噗。”
陳跡忍不住笑了出聲,卻令我的臉上更加發燒的燙。
“好啦,再不回去宿舍就要鎖門了哦。”
陳先生他話音還沒落,一隻手就撫上了我的發頂。
刹那,心跳落空一拍。
陳先生伸手拎起了我座位上的背包,跨在肩上,單手抄進口袋裏,抬腿走向門口。
那時我腦子裏空空一片,隻記得低著頭快步地跟在陳先生身後,一如從前偷偷瞄著他的背影那樣。
隻不過以後,或許我也能正大光明地看他了呢。
“學霸,你不要把我們每個普通人都想的跟你一樣好不好嘛。”
我撂下了筆,下巴擱在密密麻麻看都看不懂的高數卷子上。
“什麼叫普通人?難道成績好點就是不一般了?”
陳先生兩隻胳膊搭在前座的椅子靠背上,手裏的筆杆輕輕敲了敲我的腦袋。
“那當然了。”
我撅著嘴巴,吹起一縷遮住了眼睛的劉海,眼神瞟到桌子上的成績單。
“你看,你的名字每次都這麼高調的待在第一個的位置,想不讓人注意到都難。再看我的,第一眼肯定都不知道在哪裏,不就跟我一樣嘛…”
陳跡倒還真的拿起了那張成績單仔細看了起來,從頭看到了尾,甚至還顛倒過來看了一遍。
“看吧,我就說我的名字很難...”
“喏。”
陳跡將成績單對折之後又展開來,擱在我麵前,指著那條折痕的位置。
“再說不好找。”
我看見他修剪得幹淨的指尖點著的位置,正是我的名字,那條折痕也從我的名字中間穿過。
再看那張密密麻麻的成績單,辛憶兩個字,突然又變得醒目起來。
“確實還...蠻好找的嘛…”
我突然結巴了起來,蠢蠢地朝他笑。
陽光穿過玻璃窗,我突然看到了物理學上學到的的好抽象的丁達爾效應,是真的很清晰的,光經過的軌跡。
陳先生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每一根頭發絲都發著金色的光呢。
也是那時我才猛然發現,原來成績單對折起來,普普通通的“辛憶”也會成為某片卷著浪花的“普通女生海”裏的,一眼就望得到的發著光的漂流瓶。
於是後來,辛憶這個名字,就和陳跡緊緊綁在一起啦。聽人提起我們,常說的四個字就是“神仙眷侶”。
有一天午休,陳先生坐到我旁邊,給我講晦澀難懂的高數題,陽光就從他的發絲間穿過。
我就這麼看著陳先生,不知道為什麼,恍然間幻想到以後我們結婚時的樣子,他一定要穿著黑色的西裝,站在道路盡頭,微笑著等我走向他。
陽光就要像現在這樣好。
之後,我們畢了業,去了不同的城市。
陳先生繼續著他的學業,我也擁有了一份體麵的工作。
見麵很難,陪伴很少,身邊的誘惑卻很多。
可我們也從沒有疏離過彼此一分一毫,從沒有被身邊的繁花繚亂雙眼,我一直堅信著我們是注定屬於對方的。
看似一切都那麼的順利,橫在我們之間唯一的困難,就是我的父母了。
爸爸媽媽是在乎我的,所以對陳先生總是百般挑剔。
陳先生家裏困難,又是眾多兄弟姐妹裏的大哥,爸爸媽媽擔心我嫁給他,麵臨的就是不停為他家裏的瑣事煩累。
他們不忍心逼我,於是所有的壓力都給了陳先生。
甚至於陳先生在我們家時,連一起上桌吃飯都不被允許。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我爸拿著筷子指著站在桌邊的陳先生極盡言辭的羞辱後,陳先生他離開了。
像我表白時壓在他抽屜裏的那封信一樣,陳先生也隻給我留了一封信。
他恨自己無能,要我珍重。
可是陳先生,任何困難險阻,都無法令一個女孩放棄愛情的。
所以我坐了9個小時的飛機,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