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你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邊待著呀,康劍,來,我們給小丫頭做個示範。”
他向康劍招招手,康劍過去。小西充當了發令員,兩個人“嗖”的一下,如兩尾魚躍入了池水中,一會兒自由泳,一會兒蛙泳,一會兒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結舌。
“他們兩個中學時都是省遊泳隊的,正兒八經練過,不然哪有現在的體型。”小西遊到白雁身邊,笑道,“我教你遊泳吧!”
白雁道謝,“你們以前就玩得很好嗎?”
“沒有,雖然是一個院子裏的,可滌飛活躍,康劍古板,我是個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優裕,人又漂亮,沒受過什麼挫折,一點城府都沒有,想到哪說到哪,“聽滌飛說康劍娶了你,我真嚇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們都以為康劍得娶一個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嗎?咳,咳……”白雁捏著鼻子,剛悶進水裏,就嗆了一口。
“你……沒見過?”
“她身體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麼病?”
小西又給白雁做了一次示範,“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後見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劍又贏啦!”
小西抹了把臉,眼瞪得大大的。康劍與陸滌飛一前一後躍上岸,兩個人拿著毛巾擦拭著身子。
“陸滌飛輸過很多次嗎?”白雁問道。
“他就沒贏過康劍,除了換女友,他爸爸經常這樣訓他的。”小西隔空對著陸滌飛扮了個鬼臉。
白雁很詫異小西的態度,即然她知道陸滌飛是什麼樣的人,那她是本著什麼樣的心態和他交往呢?
陸滌飛聳聳肩,扔給康劍一瓶礦泉水,兩個人對躺在靠背椅上,放鬆地敞開雙腿,“唉,以前隻輸你半個身子,今天輸了你一個身子,體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劍的目光遠遠近近地看著白雁在水裏努力拍打著,可就是前進不了,不禁莞爾,“我就是僥幸而已。”
“你都僥幸了十多年。”陸滌飛咧了下嘴,“在遊泳上,我甘拜下風。”
康劍揚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長,叢書記心裏麵好像已經有人選了。”
“誰?”
康劍意味深長地一笑,“還能有誰?”
陸滌飛眼中閃過一絲訝然,把濕漉漉的頭發往後梳了梳,“你別空穴來風了。你現在就管著這攤子,到時隻是走下程序。我隻不過是拉出來給你做陪襯的,說真的,我都有點想調回省城了。你在這裏有個小丫頭,我有什麼?”
“你想要什麼沒有。你這次和小西是來真的嗎?”
“我願娶,小西還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願做個三歲丫頭的後媽。”
“蕊蕊還在上海?”
“沒有,給她外公帶去澳洲了。”陸滌飛無奈地仰起頭,“擺明了就是不讓我們父女見麵,當然,我先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她媽媽也正在辦移民手續,估計下個月就過去了。”
康劍輕輕點了點頭,看到白雁又嗆了幾口水,趴在池岸邊咳得都喘不過氣來,“這個笨蛋,一點技巧不講,隻知蠻幹,有什麼用。”他放下水瓶,拿著條大毛巾走過去。
陸滌飛玩味地歪著嘴角,眼眯成了一條線。
白雁被康劍從水裏揪了出來,包在一條大毛巾裏,“被你打敗了,再這樣下去,你晚飯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著個嘴,筋疲力盡地癱坐著椅中,“我沒說過我要學,是你硬拉我來的。”
“這樣子還是我錯了?”康劍好氣又好笑。
“本來就是。”白雁倦倦地擺擺手,“我寧可溺水而亡,絕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歡呀!”白雁笑眯眯地迎視著他。
康劍凝視她的目光晃蕩了幾下,定住了。
“滌飛,下來陪我遊泳。”小西在池子裏叫道。
“我累了,不想動。康劍,你下去陪她遊個幾圈吧!”陸滌飛說。
“好!”康劍給白雁拿了瓶水,又跳進了池裏。
陸滌飛挪了個椅子,離白雁近了點。“小丫頭,我好像低估了你對他的影響力。”眼風掃向池中的康劍。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滿臉帶笑,“哪裏,哪裏!我還沒恭喜陸書記重獲自由之身呢!”
“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陸滌飛看著白雁,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裏麵發毛,“陸書記,你對我有何感想?”
陸滌飛正要回答,康劍遊了個來回,從水裏一躍上了岸。他笑,挺像那麼回事,看得緊呢!
晚上,四人沒去餐廳吃飯,工作人員在別墅的露台上擺了幾張靠背椅和一張餐桌,吃燒烤,喝啤酒。
天氣真好,星空燦爛,江風習習,特別涼爽愜意。
燒烤的內容居然還有烤紅薯,烤玉米,這可把小西給樂壞了,吃了一個又一個,白雁一點兒都也沒碰,小西問她為什麼不吃,她窩在椅子中,神遊太空似的,說太累了。
啤酒一杯杯倒上,康劍與陸滌飛對飲,小西酒量也不錯。康劍給白雁烤了一盤肉,蘸了醬,她接過,意思似的吃了一點,就扭過頭去。
康劍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夜。
隨意擱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康劍低頭一看,匆匆下去了。這一去,就足足有了半個多小時。陸滌飛對著白雁玩味地一笑,與小西天南海北地聊、打情罵俏。
白雁頭擱在椅背上,像在想心思,又像是睡著了。
“小西,你拿張網下去撈撈,看看康劍是不是掉江裏去了?”一刻鍾後,陸滌飛說道。
小西笑笑,掃了白雁一眼,“噠噠”地拖著鞋下樓去了。
“來杯啤酒吧!”陸滌飛給白雁到了杯啤酒。
“不會。”白雁有氣無力地搖了搖手。
“可以學,什麼不是學的?”
“不想學。什麼都值得學嗎?”
“當然,我絕對是一個好老師。”陸滌飛邪氣地勾起一抹笑,“這次江心島之行,完全是為你安排的。這是我們第二次約會,你可以問一個問題。下次想問,得半個月後了,我要去省城學習。”
“你為什麼離婚?”白雁冷不丁地問道。
陸滌飛聳聳眉,“你確定要放棄這個機會?”
白雁點點頭。
“我們是利益婚姻,現在目的雙方都達到,再沒有價值可榨取,於是放手,各尋一方天空。”陸滌飛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不是說從政的人不可以後院起火,你這樣不是自砸前程?”
陸滌飛哈哈大笑,“不允許三妻四妾,可還是尊重婚姻自由的。隻要不是因為花邊新聞而離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陸書記還真能鑽道德空子,聰明。”白雁坐直了身子,“離婚原來是這麼簡單呀!”
“不然你以為?”
“我以為是迫不得已的選擇。結婚,是想和一個人相依相偎,長長久久地過下去,組成一個家,生一個孩子,有血濃於水的親情,任何器物都不能分割。你怎麼舍得離婚呢?”
“呃?”這是什麼謬論?陸滌飛搖搖頭,他聽錯了不成?“緣份到頭,就分了唄!我為人很坦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像某些人為了一些見不得人的目的,而假裝做出深情款款的樣。”
“不,你不會比那種人好到哪裏去。你這樣子,不是個懦夫,就是個混蛋。”白雁似笑非笑,語氣卻認了真。
陸滌飛目瞪口呆,不住地吞咽著口水,“小丫頭,你能講得具體些嗎?”
“說你是懦夫,你根本沒有勇氣做一個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稱職的父親,你怕家庭束縛住你,從而失去你遊戲人間的機會,你更怕擔起責任,所以你不敢娶一個你喜歡的人,這樣你想走就走,不會有一些牽掛。說你是混蛋,你明明有妻有子,可是你照樣在外麵聲色犬馬,自以為風流瀟灑。如果真的是利益婚姻,為什麼要生孩子?你們是成人,拍拍屁股走人,孩子呢?他沒有權利選擇父母的,他有什麼錯,要攤上你們這樣的父母,為什麼會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也許你會說孩子不會少人疼,物質上會很優裕,這些能和父母的愛相比嗎?陸書記,你知道什麼是家嗎?你疲憊時依靠的一副肩,深夜歸來時的一盞燈光,你挫折時一句鼓勵的話,你想哭時遞過來的一條紙巾,你得意時站在遠處的背影……”白雁突然喉間一哽,眼眶紅了,她掩飾地端起杯子,忘了是啤酒,不禁露出一臉的痛苦。
陸滌飛沒有笑,怔怔地盯著白雁,像第一次認識似的,“是因為你從小沒有父親,所以你才會有這樣的感悟嗎?其實我想到我的女兒,我的心也是心痛欲裂。”
“你的心是一顆優質心,恢複的功能很強。”白雁把一口啤酒生生咽下,譏誚地一笑。
“小丫頭,別用你的人生觀來看待別人,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不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康劍,其實你的心裏早已如明鏡一般?”
白雁整個身子又縮進了椅中,“婚姻如同一條船,我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如果因為船在航行時觸礁,或者因為他操作失誤,船迷失了方向,我就要棄船走人?做什麼事都可以瀟灑,唯獨對待家人不能。人都會犯錯,都有過去,都有迷茫的時刻,我會幫助他,也會去等待,去努力,不忍輕易放棄。誰能預見下一份姻緣就是良緣?”
“如果他不值得呢?”
“我會讓他因為我而變得值得。”
“如果他真的是一根朽木,或者是別有企圖的婚姻?”
白雁輕柔地一笑,“我的眼睛不是用來呼吸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然後語氣轉為無奈,“我會給我想在意的人十次機會,機會用完了……我就承認那是我的命。”
好半天,陸滌飛都沒有說話,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知道嗎?小丫頭,像你這麼大的年紀,不應該說出這麼曆經歲月滄桑的話。你讓我有點心疼了。可惜,該來的還是會來的,你……到時一定要好好的。”他搖搖頭,端起一杯酒“咕咕”喝下,突地嗓音一低,“有些人還是不要期待太高。小丫頭,你是你,康劍是康劍,我與康劍之間的暗戰絕不會因為你而有半點手軟,我本想把你招募成我的臥底,哈哈,現在失敗了。康劍最近和一個姓華的老板走得很近,如果他去你家,你注意一點。說不定那些以後會有什麼用呢!”
“比如說給你聽聽?”
“我現在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來,小丫頭,為我們的失敗幹一杯。”陸滌飛舉起酒杯,白雁輕抿了一口,仰躺在椅中吹風。
聽著江水滔滔,不時有一兩聲江鳥拍翅掠過,可能好久沒這樣深處大自然了,她不知覺閉上了眼。康劍上來時,她真的睡著了。
陸滌飛留下來與小西對月暢飲,他抱著白雁下去,輕輕地放平在床上,裙擺不小心壓皺成一團,他小心地拉平。燈光下,他突然看到白雁的大腿與臀部之間有兩個隱隱的疤痕,像兩朵花似的。
他一皺眉,把床前的台燈擰亮了點,想看得仔細些,白雁醒了。
“你……看見了?”小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怎麼一回事,當時傷得很重嗎?”他輕輕地撫摸著那兩團疤痕,沒去想這動作有多親昵。
白雁拖過薄被遮住身子,“領導,你會不會生爐子?”
他搖搖頭。
“夏天,在屋子裏做飯太熱,我就把爐子拎到院子裏。又要做飯,又要做菜,隻能一個鍋一個鍋地來。我剛煮好了飯,把飯鍋挪到一邊,擱上菜鍋,倒上油,發現要換炭了,我小心翼翼地端開油鍋,把舊炭夾出來放在一邊,新炭放進爐中。嘴裏邊一直提醒著自己要小心點油鍋,沒提防腳下的炭渣一滑,油鍋扔了出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剛才夾出來的火炭上,當時就聞到了肉烤焦的味,於是,就留了這兩團印記。嗬嗬,多好呀,以後我要是跑沒了,領導你要找人,這可是一條重要線索。領導,你……咋了?”
康劍一張俊臉白得發青,唇緊緊抿著,擱在她身上的指尖微微哆嗦著。
“痛不痛?”他心戚戚地問。
她秀氣地打了個嗬欠,“肯定痛了,不過都過去了。”
“像這樣的事,多不多?”
“記不太清了,哦,有一次去水房提水,不知怎麼水瓶爆了,一瓶熱水從上灌到下,幸好穿了夾褲,皮膚起了幾個泡,泡消了就全好了。小的時候,誰沒有這些驚險的事,我外婆都說,小孩子要磨,不然長不大的。你看我現在長得多好!”她“咯咯”地笑著,像在說別人的事。
他脫了鞋,掀開她的被子,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托起她的肩,把她擁進了自己的懷中,用力地抱著。
“領導……”白雁怯怯地叫了一聲。
“別說話,睡吧!”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
這樣的擁抱,無關愛,無關情欲,隻有滿心滿腹的憐惜。
白雁乖乖地把頭朝向裏邊,偷偷吐了下舌,這好像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一次同床共枕哦!嘿嘿!
心跳如鼓。
跳著,跳著,眼睛慢慢地合攏上,她沉沉地睡去。
睡夢中,白雁像做了什麼夢,睜開眼就喊“領導,領導……”康劍俯下身,“我在這呢!”
她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撒嬌地在他懷裏蹭了蹭,複又睡去,沒有看見康劍臉上糾結萬分的神情。
第二天的早晨,陽光沿著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白雁長長的睫毛上。睫毛眨了又眨,睜開,映入眼簾的是康劍冒著青色胡渣的下巴,心中有股如陽光般溫暖的感情泛了出來。她忍不住伸出手,摸著他的臉,“領導,早!”
康劍微笑地揉揉她的頭發,動動僵硬的手臂,“起床,我們去散步。”
一切沒有一點的不適應,仿佛這樣的早晨最是平常不過。
兩個人擠在洗手間裏刷牙、洗臉,白雁對著鏡子做鬼臉,康劍刮她的鼻子。她給他找T恤、長褲,自己換了件無袖的長裙,纏著他誇了一通才肯出門。
外麵,空氣是暖暖的,甜甜的。
“那兒有蘆葦!”走到江邊,白雁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跳了起來,掙開康劍的手,跑了過去,歡喜地折著青色而又寬大的蘆葉。
“你要幹嗎?”
“保密。你也來幫我,我要很多很多。”白雁手中很快折了一把,她很內行地揪了把長長的草莖,把蘆葉紮起來。
“這個有什麼用途嗎?”康劍真是好奇極了。
“嘿嘿,有大用途的。”
江心島的蘆葦又密又高,不一會,兩個人就折了十多把,白雁寶貝似的抱著。到了別墅,又惹來陸滌飛和小西的詢問,她隻笑不答。
“小丫頭,你這趟之行,好像收獲不小。”
白雁甜蜜蜜地回眸看著從外麵跟著進來的康劍,肯定地點了點頭。
周日,四人離開江心島,回到濱江。
白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十多把蘆葉攤開在陽台上,康劍還是猜不出她的意圖,不過,家中飄蕩著蘆葉的清香氣味,他覺著好像還身處在江心島。
晚上,康劍被叢仲山一個電話叫去,說是陪國家衛生城市評定組來抽查的人。白雁一個人懶得做飯,拿了兩根黃瓜,坐在客廳裏,邊看電視邊啃。
門鈴響了。
她跑過去從貓眼裏看到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愣。
“你要找哪位?”她把門打開一條縫,雖然小區的治安非常好,但對於陌生人還是要有一點警防之心。開了門,這才看到男人腳下放著兩箱水果。男人大概是扛著上來的,臉上汗如雨下。
“我……找康劍市長助理。”男人氣喘喘地說道。
“他不在家。你是?”
“我姓華,叫華興,是康助的朋友。”男人從夾著的手包裏掏出一張名片,恭敬地笑著,遞給白雁。
華興?這名字好耳熟,白雁低頭看了下名片,吃了一驚。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華興大飯店的老總。
“可是他不在家,你有什麼事給他打電話,或者去他辦公室也行。”白雁禮貌地把他讓進客廳,給他倒了杯冰茶。
華興嗬嗬地笑著,打量著房子的布置,“我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來認個門。你們結婚時,我剛好出差。”他返身出去,把兩箱水果搬了進來。
白雁推辭說不要,華興笑了,“康夫人,你別和我見外,我和康助是多年的朋友。再說這不值幾個錢的水果夠不到收賄的,隻是我的心意。”
白雁窘然,不知怎麼,對這位華老板有點排斥,不喜歡他渾身上下的市儈氣。
華興倒也識趣,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辭。臨走時,一再讓白雁去華興大飯店玩,帶朋友去唱歌,去吃飯都行。“我建華興大飯店時,還開發了幾幢單身公寓,帶裝潢的,你有朋友想買,我給你打折。”華老板又加了一句。
白雁禮貌地道了謝。
門關上,她便給康劍打電話,彙報華老板來訪一事。康劍“哦”了一聲,身邊好像有許多人,他隻說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掛上電話。
白雁愣愣的,這是不是就證實華興說的話好像是真的?
天氣悶熱,水果不宜存放。她打開紙箱,一箱子美國進口紅提,一箱子台灣產的愛文芒果,顆顆飽滿無瑕,猶如藝術品一般。
老天,這些水果真不值幾個錢的話,人民幣升值的空間還很大呀!白雁斜了斜嘴。
康劍很早就知道當官是一個高危行業,也是一種智慧藝術。
職位越是高,越危險。在一切法紀麵前,你必須自然約束,必須完完全全排除掉一切僥幸心理,連擦邊球也不要指望。否則,任何程度的疏忽,都有可能導致滅頂之災。那些在權力麵前恭謙謅媚的人,那些千方百計來討好來賄賂、像蒼蠅一樣趕不散的人,不論他們出於什麼目的,在理論上,他們都有可能是要你命的隱形殺手。
可是話又說回來,你要是真的自命清高,事事與人劃清界線,把清正廉潔掛在嘴邊,那又不利於開展工作。如同古代的九五之尊,在滿朝文武中,他需要忠臣為國效力,他也需要小人幫著他牢牢控製住中央政權。光用忠臣,或者光用小人,都是不利於國家發展的。世間萬物,有圓有方才顯得美麗。
這就出現了個難題,又要在河邊走,又要不濕腳,怎麼辦?
此時,就是看一個人的領導能力和長袖善舞的水平了。
康劍剛到濱江時,並沒有分管城建,而是跟在常務市長後麵熟悉情況。常務市長和叢仲山一樣,是官場上的老江湖。對於看得見功效的事,會攬在手中,而對於一些又得罪人又棘手的事,就交給康劍。
在本省幾個地級市中,濱江算是財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這一年都八月了,財政收入卻總上不去。叢仲山要政績,在某委書記麵前拍胸脯,說今年濱江市一定會有二十家稅收超五千萬的民營企業。
為了這個目標,他又是開動員大會,又是分組到各企業催收,收效甚微。康劍跑了幾家企業,調查了下,心裏有了底。
他對叢仲山說,之所以企業的稅收上不來,是因為各企業都在觀望中,怕誰先漏了底,對別的企業有壓力,這就需要有一個領頭羊的出現。
叢仲山說,那怎麼辦?康劍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賓館擺了幾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還有濱江市資產超億的各大企業的老總。
老總們是盛裝出場,男性大都理過或染過頭發,衣著筆挺,領帶鮮亮;女性大都化過妝,穿得盡量講究。領導們當然就更是儀表堂堂。就在這一群人之中,出現了一個穿襯衫、牛仔褲的年輕身影,無疑就成了全場的焦點。
一開始,老總們都以為是哪個部門新來的秘書,後來叢仲山一介紹,大吃一驚,此生係出名門,年紀輕輕,已位於市長助理一職,日後那還了得。
叢仲山說,今晚不談工作,隻是個聯誼,感謝各位老總對濱江市做出的貢獻。
康劍是最後一撥向各位老總們敬酒的,“康劍剛到濱江,請各位老總多多支持。”說完,很豪氣地先幹為敬。
老總們對康劍的親和作風,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過三巡,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端著杯酒來到康劍麵前,“康助,咱華興集團響應你的號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點,我讓會計帶支票到稅務局,先繳五千萬。”說完,他就當著康劍的麵,給會計打了電話。
矮胖男人就是華興。華興集團旗下有華興大飯店,還有華興房地產開發公司,另外還有兩家廣告公司。
第二天,華興集團五千萬的稅收就進了稅務局的賬號。然後,其他企業也陸陸續續地稅款到賬。
康劍就這樣認識了華興。
康劍內心裏是極看不上華興的:初中畢業連高中都沒考上,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被家裏找關係硬送去當了汽車兵,複員回來,跟一夥商販跑長途。仗著家裏的背景,運違禁的貨敢玩兒命衝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認識了現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卻給他帶來財運。他先從房地產起家,就是靠太太當銀行行長的舅舅貸的款。他做生意跟他開車走私一樣膽大妄為,幾年下來,就做到上億的身家。隻可惜他那點兒野性有限,不到四十歲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縱欲的灰燼,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一點輪廓,像是一團和稀了的麵,隨時都會淌開來。他在辦公室裏掛了一幅電腦合成的照片,頭是自己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塊山嶽似的連綿起伏,肌膚表麵洶湧的血管暴跳怒張。
雖然看不上華興,康劍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華興屬於很講義氣,又很懂分寸,知進退的那種人。
康劍有一次發燒得厲害,不得不上醫院輸液,剛躺下不久,床前就開始了絡繹不絕的探視,醫護人員擋也擋不住,康劍忍不住就發了火。可是,華興就不在此列。可當康劍輸完液回到招待所,華興大飯店的廚師已把熬好的雞湯、香濃的五穀粥、小菜擺在了桌上。
逢年過節,康劍住的房間都快被來訪者踏平了門檻,結果當然是被康劍掃地出門,這種時候,華興也是不露麵的,他總說,不能拖康助的後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麼都好。
而在平時,他卻是康劍房間的座上客,吃個飯,喝喝茶,送點小禮品,稍微貴重些的,康劍就會退回。
康劍有時會給予他一定的照顧。
康劍分管城建,這個城市每一個重要地段和場所發布戶外廣告的媒體,都必須得到他的批準。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廣告媒體批給了華興,還為華興介紹了有實力的客戶。
照顧多了,華興想回報,康劍不接受。漸漸的,華興就覺著欠了康劍許多,他本以為康劍年輕,可以輕易地為他所用,現在他卻被康劍釣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時他不免悄悄琢磨,這個康助對自己這麼好,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現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麼,無非就那檔子事,英雄難過美人關呀!
華興一路微笑著走進康劍的辦公室,簡單正在向康劍彙報工作,看到華興進來,忙倒茶讓坐。
華興對於康劍身邊的人,也都像對待親人般的關心、熱情。
“華總,你先坐著,我去趕個材料。”簡單打個招呼,就出去了。
康劍沒有像平時一樣,拿華興開個玩笑,然後再問他有什麼事。這種政府辦公室,一般人不會過來閑逛的,外麵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今天,康劍的眉心擰成了個川字,眼神冷冷的。
華興坐下,“林市長找我過來,說下個月,全省有個環保會議在濱江開,華興大飯店也是接待的飯店之一,讓我做好準備。事情談好,我過來和康助打個招呼。”
“哦。”康劍瞥了眼桌上攤著的文件,“那和別的市長都打過招呼了嗎?”
華興嗬嗬地笑,當然聽得出康劍口氣中的不悅,忙自我檢討:“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門賀喜的,不該錯過你的大喜的日子,沒想到你不在。”
“就這樣?”康劍挑眉斜睨著他。這個華興才不是上門賀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這人是人精,先混個眼熟,以後就會尋到白雁的醫院,慢慢接近白雁,從而掐住他的命門。
真是大錯特錯,康劍心裏麵冷冷一笑。
“其他還能怎樣?康助命真好,夫人很漂亮,很年輕,為人又好,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華興是真有一點羨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兒差不多大,可見多靈秀呀!
康劍的臉更青了,公事公辦地說道:“以後有事給簡秘書打電話說明,或者到我辦公室來,不要公私亂扯。我愛人討厭我在家談工作。”
華興撓撓頭,也不生氣,“那是,那是,新婚燕爾麼,卿卿我我,怎麼能用工作煞風景呢!”
“你還有事?”康劍站起來,這是一個逐客的動作。
“上次,你有個親戚去看的單身公寓,現在已經裝修好,正式對外出租。這是鑰匙,請康助轉交給你的親戚,如果她喜歡,讓她到售樓部辦下手續。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給老婆買了輛車,她嫌顏色不好。康助認識的人多,看有沒有人喜歡?我想轉手賣掉。”華興從手包裏拿出一串鑰匙,放在康劍的桌上。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真正目的。
康劍微閉下眼,“我會放在心上的。”話中有話。
“康助,聽說舊城改造要開始對外招標,咱們華興集團能報名嗎?”
“當然,你們有這樣的建築資格,完全可以競標。”
該說的,該點的,全部到位。
華興笑吟吟地對著康劍一拱手,“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擾了,告辭。”華興本來就矮,再哈著個腰,人又胖,就像武大郎似的向外滾著。
康劍倒是把他一直送到門外,然後回轉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開,拿起鑰匙,眉頭緊蹙著。好一會,他先起身,去掩了門,走到窗外,掏出手機,快速地按了幾個數字。
“桐桐,在學校嗎?”
“我不在學校,還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沒。”伊桐桐的語氣很平,平靜中又隱含著一絲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電話,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還在江心島。
康劍聳了聳眉,“明天下午有沒有課?”
“有一堂。你找我?”
“嗯,我想和你見個麵。”
“你可以嗎?你不回去陪你的嬌妻?”伊桐桐酸溜溜地問道。
“你幾點能抽得出時間?五點。行嗎?”
“康助決定了,誰敢說不行。”
“還到那個咖啡廳。”
“嗯!”這一聲,伊桐桐語音拉得很長,聽著,溫柔如水,悠遠綿軟。
傍晚,康劍回家。
簡單現在是他的秘書兼司機,車一直開到樓下。他站在樓梯口,仰望著自家樓層的窗戶,餐廳的燈亮著,白雁已經先到家了。
他沒有立即上樓,而是折身沿著小區裏的石子鋪就的小徑,慢慢繞著圈。
沒有一絲風,黃昏是靜靜的,林蔭路是靜靜的,路兩邊粗壯的大樹沉默著,種滿蓮花的一方小池沒有一點漣漪,可是他的心裏卻是波翻浪湧,奔騰不息。
和伊桐桐通過電話之後,康劍就無法平靜了。
與伊桐桐分手之後,兩個人就失去了聯係。可在他到了濱江工作不到半年,他又看到了她。她辭去了報社記者的工作,到濱江一中做了美術老師。
美術是她的專業,很快,她就在工作上做得有聲有色。
濱江不比省城,沒那麼多人熟悉他們。他請她吃飯,小館子在郊區。伊桐桐吃著吃著,哭了起來,她說她真的很愛他,怎麼努力,她都沒有辦法忘記他,被相思煎熬著,不得已追到了濱江。她知道她對他有愧,讓他受到了牽累。她不奢望他原諒她,肯求他能給她一次機會,兩人重新開始。
他聽著,也沒特別感動,開玩笑說道:“如果我不是康雲林的兒子,不是濱江市的市長助理,你會追過來嗎?”
伊桐桐臉色當時大變,淚像珠子似的往下掉,什麼也沒說,一個勁地猛灌酒,直到徹底把自己放倒。
他送她回去的。她和一個同事合租的公寓,那天晚上,同事不在。伊桐桐沒有開燈,在黑暗裏抓住他,說他是個冷血動物,她不是故意隱瞞有男友的,而是愛情突然來到眼前,不隱瞞怎麼能相愛?她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卻在那種時候和她分手,她痛得人都像裂成了兩半,他卻是一走了之,好像他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想我嗎?伊桐桐說著說著,突然把滾燙的身子往他懷裏鑽,唇急促地吻住他。
他當時不知是怎麼想的,也許是見不得她哭,也許是心裏對她有一絲留戀,也許是兩具身體太熟悉了,也許……是酒喝多了,當她的手點著了他全身的火焰,他抱住了她,倒向了後麵的床。
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樣的繼續,是因為愛才有了欲,還是因為欲而在一起?
窗外漫進來的鄰家燈火和路燈的微光給他們的身體鍍上一層乳黃的光澤,他們實在是太渴了,狂熱地啜飲著對方。康劍覺得自己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現在被一股春風吹過,狂放地張開了。
一切終於安靜下來,伊桐桐伏在他的胸前,疲累地睡著了,康劍卻睜眼到淩晨。
怕被別人看見,他天沒亮就下了樓。坐在出租車裏,康劍揉著酸痛的脖頸,心情有點凝重。
從那以後,他們經常會在周末的夜晚見麵,有時是一起吃飯,有時一起喝喝咖啡,有時在酒店一起過夜。因為他們各自住的地方都不適合縱情歡愛。但不管幹什麼,康劍都會挑隱蔽而又安靜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人。
伊桐桐曾經疑惑地問過他,他到底愛不愛她,她是不是配不上他?
“桐桐,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的。”他回答道,“我們這樣子不好嗎?”
“這樣子好什麼?我們明明都是單身男女,我卻像你的地下情婦似的。我想結婚,想有我們的孩子。”伊桐桐苦笑。
“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女之間在愛情裏會保持永遠的忠誠。我不想欺騙你,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著她的眼睛,神情冷漠。
伊桐桐還是妥協了,“婚姻隻是個形式,如果你能隻愛我一個人,我們就這樣吧!”
兩個人繼續在一起,繼續在沒人認識的地方見麵、吃飯、喝茶。
偶爾,伊桐桐會因為朋友或者親戚的事找他幫忙,在能力可以承受的範圍內,他都會答應。他也會給伊桐桐送花、衣服、飾品,和寵女友的其他男人一個樣。
“康劍,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有時,伊桐桐會纏著他問。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吐出兩個字:“幼稚!”
他在初遇伊桐桐時,愛情曾像一道明亮的焰火,在天空閃爍著絢麗的光澤,但很快就成了一灘灰燼。不全是因為伊桐桐的前男友,而是他覺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例外的,能對某件事某個人做到永恒不變,包括他自己。
伊桐桐現在於他,是習慣,像工作上有默契、不讓人操心的夥伴。
他最終還是欺騙了這個夥伴,他遇到了白雁。
他向伊桐桐提出分手,伊桐桐先是氣得跳起,罵他是負心漢,是偽君子,撕裂了他的衣衫,把屋子裏的東西全部摔碎,然後哭了,哭著求他回頭。
他吃了秤砣,鐵了心。
“那麼,我……們仍像以前那樣好不好?”最後,伊桐桐退一步。
他麵無表情,“不要羞辱自己,這樣子對你不公平。”
“我不在意。隻要不失去你,尊嚴又算什麼?康劍,好不好?”
他沉默不答。
伊桐桐開始對他電話轟炸,他不得不經常關機。她發短信,他堅持不回。對她,他真的做得很絕情。
結婚前一夜,伊桐桐給他發了條短信,“康劍,從明天起,你就是別人的丈夫。今晚,我們再見一麵,然後我會慢慢地把你忘掉。如果你不來,我就從十四樓跳下去。”
他趕到了她定的酒店房間,推開門,她像一條光潔的美人魚,赤身裸體地撲了過來,嫵媚、誘人,眼神晶亮,“康劍,今夜,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他心一軟,伸出手,把她攬入了懷中。
離開時,兩人口頭約定,以後就做普通朋友。
“我還可以給你打電話嗎?”薄薄的晨光中,伊桐桐包在被子裏,被角下滑,露出雪白的雙肩。
“當然。”他替她掖好被角,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走了。
事實證明,口頭約定一點壓製力都沒有。
婚後,伊桐桐給他打電話時,有大半時間在哭,一小半時間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而且打電話的時間,不分晝夜,不分場合,接晚了,她就會發來短信,語氣間悲觀絕望,看破紅塵。
他不放心,追過去。但隻要見到他,她就笑逐顏開,沒事人似的,優雅而又從容。和他談藝術,談旅遊,談時下流行的話題,甚至還會問問他的工作,隻字不提愛,但會問起白雁,那時,她的口氣是酸溜溜的。
兩個人見麵的次數,現在反倒比從前多了許多。
康劍吐了口氣,擰眉抬起頭,不知何時,暮色已經降臨,本來就混濁不清的天空越來越昏暗,他往家走去。
一開門,就聞見一股誘人的香味。
他聞香尋到廚房。白雁頭上紮著個海盜船長似的頭巾,腰間紮著條碎花圍裙,正在灶台上和麵,麵有點稀,一邊的案板上,有紅蘿卜絲,細白的蝦米,碧綠的香菜,隻見她利落地在麵裏打了兩個雞蛋,放進蝦米,灶上,鐵鍋裏油炸得啪啪作響。
白雁把和好的麵倒進鍋裏,鏟子輕輕一抹,堆在鍋裏的麵神奇地貼到鍋邊上,成了一張圓圓的餅,薄薄的,黃黃的,往外冒著氣孔,她撒上胡蘿卜絲,然後把餅翻了個身,再撒上一層香菜,誘人的香氣就是這樣出來的。
康劍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你這是做的什麼?”
白雁沒有聽到他進門的聲音,一驚,回過身,“你是貞子嗎?好嚇人。”
康劍抬手拍了下她的頭,“現在還早,貞子沒起床呢!這到底是什麼?”白雁關了火,鏟子當刀,把餅切成幾塊,放進盤中,有黃有紅有綠有白,誘眼又誘胃。
“這個呀,是在雲縣蛋餅的基礎上進行創造的白雁的獨門絕藝。去,洗手。”白雁推了康劍一把。
這可能是康劍吃得最開胃的一頓晚飯了,大麥與米混合熬成的粥,吹得溫涼,又清火又爽口,切得薄薄的醬瓜片,涼拌枸杞頭,鹹蛋黃拌豆腐,再加上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對吃不算很講究,康雲林和李心霞都不會做飯,家裏請的保姆是東北人,隻能說可以把飯做熟,其他就不能要求了。
上學時吃食堂,工作後應酬,這樣那樣的酒席,山珍海味,潮菜川菜,中餐西餐,什麼都吃過,康劍就沒對哪一道特別懷戀過。
可現在,他看著盤子裏最後一片餅,忍不住開始期待下一次白雁再次施展獨門絕藝了。
“領導,好吃嗎?”白雁甜蜜蜜地笑著,把裝餅的盤子往他麵前推一推。
他很實事求是地點點頭。
白雁看著他,更加笑得像偷到腥的貓。
“你幹嗎笑成那樣?”他被她看得發毛。
“領導,你知道嗎?你吃的不是餅,而是我的愛心!我可是想著領導在外麵吃得油膩,怕他年紀不大就血壓高血脂高的。我絞盡腦汁做出這桌可口又養生的晚餐,隻為領導你哦。你說,娶到我這樣的老婆,是不是三生有幸?”她晃著頭巾,手托下巴,長睫毛撲閃撲閃的。
康劍正要夾餅的筷子戛然停在半空中。
“怎麼了?”
他一本正經地回道:“這塊愛心,我要留下珍藏。”
“那藏在哪呢?”
“揣在懷裏?會融化的!放在冰箱裏?會變質的!那……”
“吃進你的嘴裏,是最安全的。”白雁替他作了回答。
為了感激白雁的“愛心”大放送,康劍主動要求洗碗。
“領導,那個豆腐放到明天會酸,倒了,醬瓜要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鍋底幹了水才放到灶上,不然會鏽,碗要一個個擦幹了再放進櫃子裏,抹布用完要洗淨攤開……”白雁交待完畢,這才上樓洗澡。
康劍埋頭水池,歎息,這到底是誰領導誰呀?
“領導,”剛上樓的人,又風風火火地衝下來,“我錢包裏沒有錢了,天這麼熱,我不想去銀行取。你有嗎?”她把癟癟的錢包遞到他麵前,嘴撅著。
“錢包在我褲子後麵的袋裏,自己取。”康劍兩手都是洗潔精的泡沫,沒辦法騰出來。
白雁嬌柔地彎起嘴角,掏出錢包,抽了幾張,“領導,你工資卡在我這兒,這裏麵的錢哪來的?”
“搶的。”康劍瞪了她一眼。
“在哪搶的,有這麼好的事?明天帶我去。”
“幹嗎要等明天?一會洗完碗,我們就去。”
白雁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那我們倆就成了中國版的《新搶錢夫婦》了。”
“真貧,還不洗澡去。”康劍笑,不知道自己的口氣有多麼的寵溺。
“是,領導!”白雁“咯咯”笑著又上了樓。
洗完澡下來,康劍也在樓下浴室洗好澡了。白雁端著洗好的紅提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康劍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領導,你今天不忙國事了?”白雁眨眨眼。
“今天,天下無事。”康劍捏了顆紅提放進嘴裏。
“那陪我看電視。”白雁挪過去,挽著他的胳膊,頭擱在他的肩上。
“白雁,你把客房收拾收拾,下周一,我……媽媽要來住一陣。”
白雁一愣,忙坐直了。
下周一?那不是……正好團聚呀,“那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也一起過來?”
康劍聲音一冷,“他忙。”
“哦。領導,我有一點小緊張哎!”
“緊張什麼?”
“醜媳婦要見婆婆啊!領導,你媽媽什麼樣?”
“沒有你媽媽漂亮。”康劍斜睨著白雁,眸中隱含著一絲憤怒、陰寒。
“像我媽媽那樣,世上能有幾人。”白雁笑意淺淺。
“你很得意?”
白雁扭過頭,伸手去撩他的發角,“領導,你在四川讀大學的嗎?”
“……”
“聽說那裏的變臉術很是厲害。”
康劍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白雁……”他咬牙切齒。
白雁“嘿嘿”笑兩聲。“領導,我與我媽媽,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緣。”她狀似隨意說道,眼裏有無奈,有憂傷,但她把臉別了過去,康劍看不到。
康劍臉上僵硬的神情慢慢放鬆下來。
電視裏在播《晚間新聞》,主播們神情嚴肅地說某省國民產值增幅多少,某地區糧食產量有望達到多少萬噸,白雁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領導,我們講話吧!”她推推目不轉睛盯著屏幕的康劍。
“說什麼?”
“你明晚回家吃飯嗎?”
“我……明晚和一個朋友有約。”康劍的眼神從屏幕上緩緩移向白雁。
“嗯。”白雁又打了個嗬欠。
“你……不好奇是什麼樣的朋友?”康劍眉頭不自覺地又皺起了。
“你能有什麼樣的朋友?陸滌飛?不然就是那個長這個主任,頭發像地中海,肚子像山峰。”
“我就不能有異性朋友?”
“有,你那個圈子裏,和你同一層次的,不是你阿姨,就是你大媽級的,一個個賽男人,巾幗不讓須眉。”
康劍自信心大挫,“你就認為我身邊沒有年輕貌美的女子?”
“有又怎樣?”白雁困得眼皮都要粘上了,枕在他的臂彎上,“網上都說嫁人要嫁公務員,公務員受壓製多,環境相對良好,有學曆,有理智,這樣的婚姻給人一種安全感。你是公務員的領導,素質那就更更更高了,我相信領導,無條件的。而且我對自己也有信心呀,這世上,誰能代替我呢?我就是看中領導的人品,才嫁的,不然我才不要這樣委屈。領導,其實,你才應多擔心我,醫院那是什麼地方?俊男靚女,斯文儒雅,風度翩翩,有環境有時間發展緋聞的,可我心中有領導,那兒就是壇汙水,我也會開出蓮花來,嗬嗬,這是誇張,但是事實。”
康劍驀地哆嗦了下,頸後根根寒毛倒立,好像在一個沒有人看到的角落裏,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射過來,透過他的衣衫,他的肌膚,直戳進他赤裸裸的靈魂。
“領導,很熱嗎?”白雁摸到他一手的汗漬。
“有……有一點。”
“領導,那你把空調打低點,我先睡了。”她揉著眼坐起身,吻吻康劍的臉腮,恍恍惚惚地往樓上走去。
“小心。”康劍小心地撈住差點撞到欄杆的她,“一級級的上,別急。”
他攬住她的腰。
“我家領導真好。”白雁閉上眼,把身體的力量依向他。
康劍嘴角抽搐個不停。
“領導,晚安。”在臥室門口,白雁揮了下手,關上門。
康劍盯著那密密嚴嚴的大門,咬了下嘴唇,突然想抽煙,他咚咚地又下了樓。
夜深人靜,外麵起了風,吹在身上有一絲涼意。他點著煙,猛吸了幾口,想著躺在臥室裏的老婆。明明精靈古怪的,為什麼她從來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一絲質疑呢?
他曾經準備了好幾個答案來回答她,為什麼分居?為什麼他對她時而熱時而冷?
他有時都覺得自己做得別扭,可是她卻比他適應得好多了,差不多是樂在其中。
她調侃,她撒嬌,她挪揄,似春日花雨,又似綿裏藏針,談笑間,能令幹戈成玉帛。他如同霧裏看花,花沒見著,倒在霧裏迷失了方向。
這樣的白雁,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她深愛他,癡戀他,崇拜他,無務件地為他折服,就像她是天上飛著的風箏,但線卻握在他的手中,永遠不會超出他的掌控。
而現在,似乎角色的分工偷換了。
問題出在哪呢?明明每一步都沒有走錯呀!
越想越不明白。
康劍又是一夜輾轉難眠,書房裏空調打得很低。早晨起來,頭昏腦脹,鼻子堵塞,右眼皮跳個不停,心慌亂地怦怦直跳。
今天不會有什麼事發生吧?康劍唯心地拍著眼睛,心情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