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該來的都已上路
後來,康劍細細地回想著這一天,這右眼皮跳,真不是什麼好事。
這天,就是一個多事之日。
天氣很好,濱江四周的幾個地區都在下雨,濱江陽光很明豔,卻不熾熱,照在康劍沒睡好的俊容上,那張臉顯得略微蒼白。
市區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過後的死城。往往這個時候,以低保收入家庭為主居住的舊城已喧嘩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在市人民廣場,黑壓壓地充滿了那個本來就不算很大的場子。場子中間,幾棵屹立了數百年的老樹橫臥在地上,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抱著樹,額角有幾縷血漬凝固著,身子已經僵硬。
這是淩晨發生的事,為了加快舊城改造的拆遷速度,早點讓中標單位進場,拆遷辦趁別人還在熟睡當中,悄悄地推倒了幾棵百年大樹。這幾棵樹的主人,曾經給市領導寫過一封長信,懇請能留下這幾棵對。他甚至還到市政府前長跪不起。信轉到康劍手上,康劍在省裏處理過舊城牆的事,沒太往心裏去。樹推倒時發出巨響,老人從床上猛然坐起,衝出門,抱住樹,一下栽倒,大麵積腦溢血,沒等醫生趕到,就死了。
市裏麵在家的領導全來了,武警防止民眾鬧事,把領導們團團護住。
電視台的采訪車停在一邊,幾架攝像機刷刷地對準這邊。
叢仲山發表講話,安撫民眾,說改造舊城的意義深大,結果,話沒講完,下麵就開始起哄,直嚷著要他下去。
作為直接負責人,康劍這時必須走到最前列。
“康市助,你對這件事怎麼看?”市電視台的一個記者問道。
康劍沒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著前麵黑壓壓的人群。“我心裏麵很亂,這是我來濱江工作後經曆的最慘痛的一天。我隻想說,我會承擔起全部責任。”
“為什麼是你承擔,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體負責城建的,關於改造規劃,我隻考慮到會讓市容帶來巨變,給濱江經濟帶來效益,忽略了舊城市民們對舊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們在這裏長大、上學、結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溫暖的回憶,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壓壓的人群裏,幾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的老頭在人群裏被康劍的話說得哭出聲來。
康劍走到老樹邊,蹲下身子,撫摸著老人枯瘦的手,“請各位濱江的父老鄉親,相信我對大家會有一個負責任的交代。現在,就讓老人家和這棵樹一起,入土為安吧!”聲音並不洪亮,卻傳得很遠。
場麵開始鬆動。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許民眾不會信服你。但康劍這樣子以情動人,敢於承認錯誤,他們就忍住了衝天的怨氣,放棄了對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無聲無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著人群慢慢散開,康劍腦子裏突然跳出來這樣一句話。
“康助,真男人!”叢仲山走過來,沒有像往常一樣拍拍康劍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氣很大,握的時間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叢仲山立刻就召開會議,商量處理的辦法。
最後定下來,拆遷繼續,加大拆遷賠款的尺度。對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對待,擴大拆遷戶的關係網,做不了拆遷戶的工作,就從他們在機關工作的親戚方麵攻入,層層疊疊,抽絲剝繭。大樹事件,拆遷辦主任給了個警告處分,其他經辦人員扣兩個月工資。
這個會一直開到下午三點,康劍回到辦公室,從抽屜裏拿出手機,伊桐桐發了條短信:“我已經到了,你在哪?”
康劍點了根煙,抽到半截,對簡單說道:“簡秘書,把你的車鑰匙給我。”
“康助,你午飯沒什麼吃,今天事情又多,我開車送你吧!”
“不要。”康劍狠吸了幾口煙。他是個定好計劃就要執行的人。
車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區已經恢複了往昔的熱鬧。街上有點堵,康劍抄了條近路,然後又繞過一大片建築工地。車子蹦迪似的一路亂跳,出了一條小巷,便是華興大飯店座落的那條有點歐式閑雅風情的街道。
華興大飯店的大堂裏,人來人往。一些參加環保會議的人員提前來報到,想到周邊城市玩玩,總台前登記的人要比平時多了些。
康劍麵無表情地上了電梯,直奔頂樓。
華興大飯店的奢華之一:從十六樓向上,每一個樓層都有一個裝飾典雅的咖啡廳。最頂層的一間,隻給華興欽定的幾個人開放,而且每一次隻限一個人,那個人要帶誰,華興就不管了。
怎麼說呢,有時候,談事情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有時候,和異性朋友相處,需要一個有情調的地方。如果就那麼去開個房間,兩個人對著一張大床,未免太赤裸裸。
咖啡廳是個好地方,音樂輕柔,光線溫和,咖啡芬香,兩人對麵而坐,可相視而笑,可低語細談。
“下午好,先生!”服務生禮貌地向康劍微笑,拉開咖啡廳的門,然後又關上了。
這裏麵的服務生都是華興千挑萬選出來的,除了做職責範圍內的事,來的客人是誰,他們從不會去關注。
伊桐桐坐在桌邊,兩手托著咖啡杯,直直地看著大門。
室內飄蕩著一個女孩的吉他彈唱,嗓音輕雅、憂鬱,吐詞卻不太清晰。
“康劍。”伊桐桐笑得很嬌柔。康劍看著她,不知為什麼想起了白雁臉上的兩個小酒窩。
“我有點事耽擱了。”康劍在她對麵坐下,接過她遞來的咖啡。
是她愛喝的焦糖瑪奇朵,在一杯飲品裏可以喝到三種不同的口味。它的含義代表甜蜜的印記。康劍快速眨了下眼睛,淺笑頷首。其實,他愛喝很有個性的藍山。
“我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劍,你真的很有做大領導的天賦,幾句話就勝過了千軍萬馬。”伊桐桐嬌柔地握住他的手。
康劍不著痕跡地抽回。
笑容立刻從伊桐桐臉上褪去。
兩個人默默地喝了會咖啡,音樂又換了一位男性歌手沙啞的吟唱,聽著很傷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愛聽的,就不要說了。”伊桐桐搶白道,明豔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康劍挑了挑眉梢,冷然地從帶來的包裏拿出兩串鑰匙,“桐桐,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經找人裝潢好了,你隻要帶點衣服進去就可以居住。這串是把車鑰匙,你喜歡的紅色跑車,現在在公寓樓下的停車場內。公寓離學校遠,有了車,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這是送我的禮物?”伊桐桐並沒有興奮地跳起來,臉色蒼白如雪,問話時,音量控製不住的尖銳。
“桐桐,我能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己照顧好。”康劍緩慢地說著,唯恐她聽不清楚。
“康劍,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伊桐桐的聲音和身子同時顫抖著,“我沒有要求你什麼,我知道你是濱江的名人,馬上還要競選城建市長,現在是關鍵期,我不會給你找麻煩。我們隻是普通朋友,見見麵都不行?”
“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麵了。不僅僅我要競選城建市長,我現在是個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輕抽一口冷氣,“你……愛上她了?”
“不是。”康劍斷然否定。
“你說過她是你父親故人的女兒,你父親很喜歡她,你不想讓父親失望,你才娶了她。這是份沒有感情的婚姻,因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協的。她和一件家具、一盆花沒什麼區別……”伊桐桐淚如雨下。
所以這樣,她才說服自己放手,看著他娶別的女人,隻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於是,她才肆無忌憚地給他打電話,讓他一次次扔下那個女人,跑過來陪著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個女人麵前嘲笑、譏諷。
婚姻隻是一紙文書、一場走秀,她不稀罕。
她幾乎可以肯定,康劍不可能忍受那個女人多久的,遲早康夫人的位置還會落到她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康劍現在要說這樣的話?
康劍震懾地抬起頭,“這是我的家事,與你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隱瞞了,捂著臉,放聲痛哭。
“那我們就更不能見麵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間,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誼。我實在太忙,沒辦法分身像以前那樣陪你。以後,自己多保重。濱江太小,以你的才能,應該去更大的城市發展。”語氣已是毫無回旋的餘地。
“你想趕我走?”伊桐桐不知哪來的勇氣,突地站直了身,寒風凜冽,“你想在濱江紮根,好,我陪你。我會找到一個比你強百倍的男人,給他生孩子,我們恩恩愛愛地生活。然後,看著你飛黃騰達,看著你和那個女人如膠似漆。”
她聽出來了,康劍這次比上一次還要絕情,還要頂真,她怕是在他麵前從頂樓跳下,他也不會眼睛眨一下。
她了解這個男人,即使在最初,兩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時,他看著她的眸光,都是淺淺的。
她以為他內斂,他含蓄,其實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淚和溫柔不再是武器,她還能用什麼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那個一臉純蠢的女人對他的影響力有那麼大?是嗎?
伊桐桐抬手擦淚,麗容上浮出一絲不相稱的憎惡。
“沒必要和我耗力氣。”
“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伊桐桐嘴角綻開一絲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鑰匙,在掌中掂了又掂,“謝了!”
為什麼不收呢?他欠她的。
清高,不是裝給康劍這樣的男人看的。得不到愛情,那就在物質上尋求慰藉。聰明的女人,會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們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與他碰杯,環顧著四周,心裏麵一陣心酸,“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沒機會再喝到這麼芬芳的咖啡了。這兒多好呀,站在窗邊,能遠眺長江,把全市俯瞰在腳下。華老板是個義氣人,也許他會為我開放這個咖啡廳,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劍沉默,不然又能說什麼。
甜膩的咖啡入口,然後是說不出的焦苦。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樣,伊桐桐先下去,過一刻鍾,康劍再走。飯店裏的客人那麼多,沒人會把他和她聯想在一塊的。
康劍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煙。心裏麵又亂又慌,抽幾口煙,才能讓心情平靜一點。
差不多一刻鍾,外麵等著的服務生把廳門打開。
康劍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機,沒有來電,估計辦公室裏沒有什麼事。差不多晚飯時刻,他不禁想給白雁打個電話,告訴她,他回去吃晚飯。
電梯裏手機信號不太好,撥了幾次都沒撥通。
他擰著眉,出了電梯,拿起手機,剛要按重撥鍵,頭隨意一抬,渾身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點。
就在離他不到十米的大廳裏,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白雁笑吟吟地看著伊桐桐。她身邊的華老板又是擠眉,又是剁腳。他站在這兒,都可以看到華老板腦門上一層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劍兩條腿當時就軟了。
這十米,康劍不知是怎麼拖動沒有知覺的雙腿走過去的。臉上一派平靜,背後的汗已經濕透了襯衫。
而華興大飯店裏的溫度一年四季都保持著十八度,舒適得像初春一般。
“康助!”登記參會的人中,有人認出了康劍,跑過來握手。
“你好!”康檢機械地擠出一絲笑,實在沒辦法分心應付,“我先有點事,一會再聊。”
那人嘴張了張,幹巴巴地笑著點頭,“回見!”
“領導!”白雁看向了這邊,沒有對他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
康劍的心直墜入穀底,那個穀還是個冰穀,冷得徹心徹骨。她發現了?他要失去她了?
華興急得抓耳撓腮,想對康劍說什麼,又不會腹語。
伊桐桐漠然處之。現在,她已經沒必要在意康劍的處境了,但是她也不會故意挑釁。
把康劍逼得太慘,他們之間真的就不會有奇跡發生了。多可笑,這個時候,她對他還存在著奢望。
康劍的心裏麵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發現了多少?但現在這些答案都不重要,眾目睽睽之下,要鎮定,鎮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沒。千千萬萬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幸好這是他和伊桐桐最後一次見麵。
腦子飛快地旋轉,他急促地打著腹稿。
“白雁,我一會給你解釋。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領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壓低了音量,手緊緊鉗住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們……”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一會看伊桐桐,一會看康劍。
(這場景怎麼那樣狗血?
康領導:桐桐同誌,你先撤,我來掩護你。
伊桐桐:不,康劍同誌,我不能扔下你一個人不管。我們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領導:桐桐同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忍一時,以後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聽我的,沒有錯。
伊桐桐眼眶一紅,哽咽地點點頭:康劍同誌,你可要為我多多保重。
康領導悲壯地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
康領導呀,康領導,你咋也這麼俗呢?)
六雙眼睛齊齊地看著她,康劍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們……也認識?”白雁咽了咽口沫,終於把一句話給說完整了。
“呃?”康劍、伊桐桐、華興不約而同把眼瞪得更大。
這是什麼狀況?康劍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納悶,這個女人得了健忘症?
“領導,伊老師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們一起吃過一次飯。你是怎麼認識伊老師的?”
“我……”康劍腦子罷工,張口結舌,一時編不出答案。
“我先走了。”伊桐桐現在有點知道自己輸在哪兒了。白雁心計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過她的兩次,這樣給了康劍台階下,康劍怎麼在心底裏不竊喜呢?輕輕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還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來鬧,康劍臉上無光,對她一定會心生反感,白雁裝個楚楚可憐,就能爭個上風。
這女人是高手。伊桐桐無心戀戰,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愛,心碎欲裂,快快找個地方療傷去吧!
“別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個飯。這是華老板的地盤,讓華老板做東,好不好?”白雁笑眯眯地看著華興。
華興在一邊,猶如坐過山車,這心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求之不得,請都請不來呢!”他偷偷地看康劍,忙不迭地用肢體語言澄清:領導,這事真不是我幹的,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他正在大廳裏巡視,突然看到康夫人從街那頭逛到了這邊,好奇地打量著裏麵,正好給他看到,他不敢裝著沒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問進去參觀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說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領著她進來,剛轉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個餐廳坐坐,電梯門開了,伊桐桐走了出來。
她眼睛一亮。他眼前一黑。
不過,真是替康領導捏一把冷汗呀!好玄,幸好這是大廳,不是客房。
康劍丟給他一記凍死人的眼風,“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很遺憾地聳了聳肩:“那好,伊老師,再見!”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康劍這才緩了過來。
“康夫人,你是喜歡中餐還是西餐?”華興笑也自如了,熱情地把兩位往餐廳引。
白雁卻止住了腳步,“領導,我想吃大排檔,你陪我去!”她晃著他的手臂。
“行!”現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會勇往直前。
剛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測、多猜想,隻能說僥幸。
他不是怕丟了烏紗帽,而是他擔心她……她會放棄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錯,裏麵還有烤五花肉,我帶你們去。”華興忙請纓。
白雁斜睨著他:“華老板,我和我家領導視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燈泡。”討厭的皮條客。
華興摸摸頭,嘿嘿地笑,“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
兩人牽手出了飯店。康劍沒提自己的車,隻是緊緊牽著她的手,像是不敢確定她真的在他身邊。
“你喊她桐桐?”耳邊傳來白雁一聲低問,康劍傻了。
“叫得真親昵哦,你和她很熟?”一個俏麗的轉身,晶亮的眸光直逼入他的眼底。
“是……是有一點認識。”康劍的臉緊繃到變了形。
“伊老師人又美,又會畫畫,女人見了都心動,不要談男人了。領導,人家拋磚引玉,你怎麼拋玉引磚呢?既然認識,當初為什麼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康劍艱難地吞咽著口水,“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白雁笑咪咪地轉過身,推開他的手,兩手背到身後,“領導,我姓白,你以為我叫白癡麼?”
康劍如同石化了一般。
“領導,我現在算明白了,為什麼人家說《新聞聯播》裏除了天氣預報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還是官方媒體呢!所以說什麼公務員的素質高,什麼公務員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話。一個人要想使壞,你給他戴上孫悟空的緊箍咒,隻要你不念經,他照樣殺人、放火、嫖女人,對不對?”
孫悟空好像不嫖吧!
“領導,今天,你欠我一個大人情,可是拜托別把我當傻子……”
“白雁……”康劍搶答似的打斷了她,他怕她說出什麼無法收拾的話,“你聽我解釋。”
“我在生氣中,生得很凶,很厲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個帥哥療傷去。”她瀟瀟灑灑地揮揮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在他追過來時,翩翩去也。
康劍就這樣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無主,惶恐不安,慌亂無措,心裏麵又像酸,又像痛,又像苦,還有一絲絲的甜。
她為他生氣了。
他打她電話,她不接,他發短信,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風度,可經過的人都一臉同情地看著他:“看到沒,那男人傻了,要不然就是家裏出了什麼事?”
他有點惱火,可火苗怎麼也點燃不了,因為他今天是有理也沒辦法說了。
誰想到呢,上百次的幽會,居然在分手時,給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會當上百次。
以後她還會賴在他懷裏撒嬌嗎?
以後她還會嗲嗲地追著他喊“領導”嗎?
以後她是否還會為他施展“獨門絕藝”嗎?
……
沒有好心人來告訴他答案,他捧著一顆患得患失的心,迷失在夏夜的街頭。
白雁讓司機把她送到了醫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風高,一個單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麵,會引來太多同情者,搞不好明天《濱江早報》上就會出現一條什麼惡俗的頭版頭條,她為人低調,才不要那麼出名。
柳晶兩口子郎情妹意,不能打擾。
林楓懷著身孕,那個小開老公把她捧成寶似的,不能去嚇。
她隻能到手術室,暫居一會。
就是這樣,心裏麵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卻哭不出來,反而笑得更歡,更俏皮,這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然後就是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呆著,讓疼痛加劇,再死而複生。她是打不死的小強。
不知哪來的靈光,也許源於康領導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華興大飯店麵前,看著華老板眼神裏心虛慌亂的樣,她警覺一定有鬼。於是,才厚著臉皮,提出要進去參觀。
狗血故事,就是這樣繼續下去的。
天網恢恢哦!
康領導很坦承,他的身邊怎麼會沒有像伊桐桐這樣的紅顏知已呢!他這個極品都能娶她這樣的大多數,為什麼不把伊美女納為已有?
照伊美女的話來分析,兩人是舊識。
難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這野花采著,能永保激情?康領導好變態。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兩串鑰匙,康領導對伊美女真不薄,給她就一個薄薄的工資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應該當場揪下伊美女的頭發,然後再給康領導一記耳光,接著,揚長而長。以後呢?離婚?
白雁一級一緩攀著台階,一陣劇痛襲來,她癱在了台階上,蜷縮成一團。
這婚姻剛剛開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麵有伊美女,裏麵有康領導,這裏應外合,再堅固的城也有轟然倒塌的時候。
好累!如果結局是離婚,當初何必要結婚?
白慕梅說她配不上康領導,讓她不要嫁。
陸滌飛說康劍太複雜,她不能嫁。
人人都像預言家,一點點地成了真,這是宿命?
不會還有其他的隱情?白雁拍打著頭,頭像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樓,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這時麻了,她難堪地看著一雙長腿站在了她的麵前。
是個帥哥,卻不能療傷。
她祈禱上帝,在被西伯裏亞寒流凍僵之前,讓她的腿恢複知覺吧!
“你在這幹嗎?”冷鋒眉頭打成個結,冷冷地看著她。
自從交戰之後,兩個人雖然有過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兩人之間連一個對視的眼神都沒有。
“我……看星星。”白雁惱恨地掐著腿。
“哦,那再往上兩層,那裏離天空比較近。”
她和他沒有共同語言,腿有了知覺。她起身,越過他,倒真的往頂樓走去。
也許現在吹吹風是個不錯的主意。
頂樓就在手術室的上層,夏天時,通往樓頂的小門都是開著的。頂樓上的風向來很大,沒了陽光的加溫,風顯得很涼。
什麼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餓壞了,產生錯覺,夜風送來了一股泡麵的香氣。
瘋啦,接著,她還聽到了吞咽麵條的聲音。
她回過頭,冷鋒就坐在小門邊,手裏捧著個泡麵桶。
她眨眨眼,呆呆的。
不會吧!這……也太充滿人間煙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象不吻合。
“你……沒吃晚飯?”冷鋒抬起頭,不悅地挑了下眉。
白雁臉一紅,忙扭過頭,“我……不餓。”話一說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這不是等於坦白自己沒吃晚飯嗎?
“我辦公室裏還有幾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飯就這樣簡單?”她沒話找話。
“我想複雜,醫院餐廳關門了,我一會還得做個加急手術。”
白雁愣了一下,她隻看到他趾高氣揚的一麵,沒想過他其實也很辛苦。
他沒有家人嗎?這個問題,她沒問,畢竟兩個人不算熟。
她繼續吹風,他繼續吃麵。
“阿嚏!”她突然打了個噴嚏。
“別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鋒吃完了泡麵,站起身來。“醫院給職工看病,可沒什麼優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樓,冷鋒跟在她後麵。到了樓下,他去手術室,她回家,禮貌而又別扭地道別。
多麼無奈,她這飄蕩的遊魂,還是要回家的。
客廳裏留了一盞小壁燈,書房的門開著。她動作明明很輕,康劍卻從書房裏竄了出來。
“白雁……”
她擺擺手,“別靠近我,我好像要感冒了。我先去衝個澡。”
康劍僵在樓梯上。她拿了睡衣,衝了一個熱水澡,感覺頭不那麼脹了,剛進臥房,康劍夾著個枕頭站在門外。
“你幹嗎?”她給他嚇住了。
“白雁,我們談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