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非禮她,不可能輕薄她,就是有什麼,他們是夫妻,什麼兒童不宜的事都可以做。
她說:既然準備分手,那就不要讓事情複雜化了。
康劍心又一次疼得揪了起來。
有一輛出租車過來了,依稀可以看出開車的是個女人,白雁打開車門,上車,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劍木然地回到臥室,頭枕著手,躺平在床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她也曾這樣在這張床上孤枕獨眠,那時她會想什麼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來是這麼的痛苦。
她記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時,她搖頭說“我不想過得太委屈”;在化妝室,她給他戴上丟失的婚戒,嬌嗔地說“以後不能再弄丟了哦”;在婚禮的廳門前,她抱著他,在他的肩頭說“謝謝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她看著他時,眼瞳亮如星光,溫柔如水。
就是這樣一個在法律上寫在他左邊的名字的女子,今夜,卻因為他,有家而不能待。
這是她的“家”嗎?
康劍很清楚,在這場婚姻裏,她是一個盡職的妻子,他卻不是一個盡職的丈夫。他不是做不到盡職,而是不屑於去做,因為他想看到她失落,想看到她痛苦。
結果,失落的人是他,痛苦的人也是他。
她之所以還在忍受著他,是因為明年一月他那個城建市長競選。
這是她的善良,她的體貼,她的寬容,又何嚐不是她對他的施舍?多麼諷刺!
到了明年一月,他們真的分開了。康劍突然想到,她的名字將來會寫在另一個男人的左邊,會抱著另一個男人,啄吻他的唇,柔柔地喊他“領導”,給他做她的“獨門絕藝”,在這樣的夜裏,與他躺在一張床上,親密的纏綿……
康劍猛地一哆嗦,直驚出一身冷汗。
他躍起身,拿起手機就撥。
“怎麼啦,領導?”白雁很快就接聽了。深夜裏,白雁的聲音是那麼清晰,那麼輕脆。
康劍鼻子一酸,沒有說話。白雁以為手機信號不好,著急地“喂喂”兩聲:“領導,你聽得見嗎?”
“嗯。”康劍心裏沉沉的,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
“哦,聽見啦!一個人睡大床愜意吧!這麼熱的天,我還得和人家擠,恨死你。”白雁依然笑得皮皮的,好像撒嬌一般。
他沒有笑,小心翼翼地捧著話筒,“到醫院了嗎?”
“早到了,剛剛還和同事一塊出去吃了碗刨冰。你怎麼還不睡?”
“就睡了。白雁……”
“嗯?”
“粽子很好吃。”
白雁好像抽了口冷氣,半天沒答話。“你……沒別的事了嗎?”她期期艾艾地問。
“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們一塊吃飯。”
“領導,明天,濱江,晴,最低氣溫十六度,最高氣溫三十度,東南風三到四級。”
他眨巴眨巴眼,搞不清什麼意思。
電話那端“咯咯”笑了起來,“明天,天不下紅雨的,領導,你就別嚇人了,我下班會自己回家的。”哪怕是最後一天,也要守護好自己的陣地,可不要讓李女士以為她是個逃兵。
電話就在她的笑聲中掛斷了。
他的心情一點也沒有因為這個電話好起來。她的語氣甜美,卻依然把自己守護得緊緊的,一口氣把他吹到了十萬八千裏,她不稀罕他的示好。
康領導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在鬱悶而又失落中,淩晨時分,才合上了眼。
早晨下樓,站在樓梯口,就聞到一股子嗆鼻的麵疙瘩的味,這是吳嫂一年四季雷打不動的早餐,康劍的胃條件反射地痙攣了下。
吳嫂身強力壯,照顧李心霞,真是沒得挑,人也勤快,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做飯。她原來住的那個村莊在東北的偏北角落裏,蔬菜少,常年吃的主食就是麵。她會做饅頭,會做麵疙瘩,會烙餅,炒個菜,熬個湯,都貪大份,恨不得用臉盆上。李心霞也曾想好好培訓她,可她就這方麵不開竅。聽是聽了,做出來還一個樣。
李心霞無奈,也就放棄了她。康雲林是應酬多,經常不在家吃。外麵有各種飯館,她要是吃煩了吳嫂的菜,就和吳嫂出去換個口味。
“劍劍,起來啦!”吳嫂搓著手,從廚房裏出來。
康劍點點頭,瞟了眼廚房裏的狼藉樣,皺了皺眉,給自己倒了杯涼水,“我媽媽醒了嗎?”
“在房間裏上網呢!”
李心霞唯一的興趣愛好,就是上網。她不方便出行,出去了又不願意被街上的人好奇地瞪著,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裏。學會上網後,發現那裏麵也是個大世界。她和網友交流夫妻之道,談怎麼燒菜,談兒子,談怎樣養寵物、養花。最近,她迷上了十字繡。
康劍推開客房的門,李心霞正趴在電腦上瀏覽網頁,麗麗趴在她腳下,從北京帶來的兩盆蘭草擱在窗台上,那也是她的心愛之物。
“媽媽,睡得還好嗎?”康劍微笑著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李心霞回過頭,上上下下看了幾眼康劍,臉沉沉的,“劍劍,那女人真的就是隻徹頭徹尾的狐狸精,一個晚上都不放過你嗎?你看看你的臉色……”
“媽,”康劍打斷了她,“白雁昨晚去醫院加班,沒住在家裏。”
李心霞不自然地“哦”了一聲,“劍劍,那丫頭比你電話裏說得可厲害多了,我覺著你這一招棋有可能錯了。她伶牙俐齒,損人不眨眼,一點沒有教養,你太容忍她了,她不配。”
康劍板著臉,“媽媽,我要去上班了,你讓吳嫂帶你下去散散步,這邊靠江,風景很好的。“
“我到這裏不是來看風景的。”李心霞有點來氣了,“劍劍,你不會真被她給迷住了?”
康劍苦笑,“怎麼可能呢?”口氣並不那麼確定。
“最好是這樣,媽媽醜話說在前頭,你即使喜歡上她,我也絕不會接受她的,你別踩著你爸爸的腳印。”
康劍擰著眉,默默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劍劍,麵湯已經涼了,快坐下來吃。”吳嫂笑嘻嘻地迎過來。
康劍看看那麼偌大的一碗,閉了閉眼,溫和地一笑,“我昨晚吃的粽子還沒消化呢,這麼一大碗我吃不下,我吃點別的。”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先是冷藏櫃,再是冷凍櫃,翻著翻著,眉蹙了起來。“吳嫂,粽子呢?”
“不擱在這嗎?”吳嫂從上端抽出油紙袋。
“不是這個,是白雁包的那種。”
吳嫂臉一下變了,“我不知道。”悶聲悶氣地回道。
康劍又找了一遍,咦,好奇怪,昨晚那滿滿一大盆的粽子哪去了?
哇,哇……麗麗搖著尾巴跑過來,咬著康劍的褲腳。
康劍蹲下來,摸著麗麗的頭,“麗麗,是不是你吃了?”麗麗很無辜地搖頭擺尾。
手術室。
一上班,沒人做事,全聚在休息間,圍著一紙袋粽子,你搶一個,我搶一個。
“瘋啦,真是超蓋的,白雁,想不到你廚藝這麼好,這簡直就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粽子。”護士長邊吃邊誇道,“同樣是賢妻,與白雁一比,就比下去了,難怪康市助要你不要我。”
其他人聽了,差點笑噴,“人家康助要的是老婆,可不是老媽。”
“現在姐弟戀很流行的。”護士長大言不慚。
“你這位姐姐也太……大了點吧!”
“大點才更會疼人,經驗才更豐富。”護士長舔舔指頭上的米粒,意猶未盡地打了個飽嗝,“青澀澀的小丫頭有什麼好,又要花錢,又要陪她玩,動不動就哭,一哭還得要哄。和大姐戀愛多好哦,成本低,效率高,一拍即合,很快就能出產品。”
“你現在還能出嗎?”白雁倚著門,麵朝裏,正喝著茶,插了一句。
護士長拍拍高聳的小腹,“我這裏就是一塊肥沃而又富饒的土地,一出,就是極品。”
“極品?”幾個小護士不約而同地笑問,“啥樣的?”
“像……冷醫生……”護士長胖胖的圓臉一紅,抬起頭,看到休息室外站了個人。
其他人正埋頭吃粽子,倒沒發現。
“你還能生出冷醫生那樣的?”白雁笑得肩膀直抖,“這真是基因變種,你們可是一個赤道,一個北極。”
“白雁……”護士長朝她擠眼、呲牙。
其他人納悶地眨眨眼,抬起頭來,“啊!”一個小護士失聲叫了起來。
白雁也回過頭,臉一下紅得像隻熟透了的蕃茄。
整間屋子“嘩”一下降到零度,空氣都凝固了,沒有人敢出聲,麵麵相覷,一動都不敢動。
冷鋒麵無表情,不進來,不離開,也不出聲,視線筆直地看著——白雁。
“你……要吃粽子嗎?”白雁窘得死的心都有了,咬著牙,抽著氣,硬擠出一絲可憐的笑意。
其他人都同情地閉上眼,以為接下來冷醫生不知又會搬出哪一條哪一款的醫學條例,海轟一通。
“好的。”冷鋒點了點頭。
白雁嘴巴半張,以為她聽錯了。
“舍不得?”冷鋒挑了挑眉,嘴角蕩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天啦,冷醫生笑起來好性感啊,簡直就是一道暖陽、一縷柔風、一場喜雨。幾個小護士一下就迷醉在冷鋒柔和的線條中。
“舍得,舍得!”白雁衝過去,抓起袋子,裏麵還有好幾隻粽子,統統全塞給了冷鋒。
“謝謝!”冷鋒修長的手指把皺亂的袋子一點點理平,提在掌中,“護士長,把昨天下午的泌尿科的手術記錄給我看一下,我的不知道塞哪去了。”
“好的,好的,你等會!”護士長以光速衝進檔案室,再以光速翻出他想要的檔案。
“麻煩了。”冷鋒衝眾人一點頭,瀟灑轉身。
等到他消失在視野內,眾人才長籲口氣,溫暖重回人間。
“天啦,這冷醫生簡直就是一幽靈,很帥很性感的幽靈。”一個小護士說。
“再帥再性感,我也不要。”另一個小護士抽搐地搖了搖頭,“我可不想凍成冰塊。”
“好了,好了,大家幹活去吧,別閑扯了。”被冷鋒捉到在上班期間吃東西,要是跑到院長那邊說個什麼,後果可不好。護士長揮舞著手,把眾人都打發出去。
白雁還愣愣地站著。
“白雁,你不去看今天的手術安排嗎?”護士長回過頭問。
“就去。”白雁說道,兩隻手一直絞著。
剛才,就在她遞紙袋給冷鋒時,在別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內,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驚愕地瞪大眼。在他清冷的眸光裏,她看到一絲熟悉的神采。曾經,有一個青澀的少年,也曾用這樣的神采看過她,那種神采叫喜歡。雖然很短暫,可足夠她看清了。
這太匪夷所思了。
也許是她太緊張,嚇出來的錯覺?錯覺怎麼可能是喜歡,難道她潛意識裏喜歡他?這絕不可能。
還是她有做出什麼,給冷鋒產出了錯覺?白雁忙自我反省,結論還是沒有。
她甚至跑去請教柳晶,問她的行為舉止符不符合一個端莊嫻雅的有夫之婦的標準?
柳晶摸摸她的頭,“雁,你神經沒問題吧!”
白雁恍恍惚惚地又上了樓,上午進了兩次手術室,下午閑著,歪在椅中打瞌睡,手機突然催魂似的響了。
她看也沒看來電號碼,打開,“喂!”聽著就是從夢中驚醒的呆滯。
“白護士,你有沒有空?”冷鋒冷冷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白雁驚得腰板挺得筆直,“我現在上班中。”
“請你來一趟泌尿科,把我上午拿的檔案拿過去。”
白雁拭去額頭的細汗,“好的,我馬上就到。”老天,心狂跳不已。
醫院裏有兩個科室是不可以隨意串門的,一個是婦產科,一個就是泌尿科,都是涉及個人隱私的科室。檢查時,一幹人都避離得遠遠的。雖說在醫生的眼裏,男女沒有區別,可病人達不到這個境界。一般情形下,婦產科盡可能的是女醫生,泌尿科那就肯定是男醫生了。
你說,一個男人要是跑到泌尿科,做個割包皮門診手術,對麵站著一美豔如花的女醫生,那還不得出大事情!
泌尿科也不是沒有女性涉足,比如女護士,但個個都是戴著口罩,眼觀口,口對心,不亂看,不亂說。
白雁過來前,也特地把自己很嚴肅地武裝了一番,頭發絲絲縷縷用夾子別好,服服帖帖地塞進護士帽,找了個消毒口罩戴著,衣服拉拉平,收腹,挺胸,眉眼收斂著。
站在門前,先深呼吸,朝裏一看,沒病人,冷鋒坐著,身後站著一個實習的小護士,在給他泡茶。水很燙,小護士端起來,左右晃動著茶杯,想借用空氣的流動來降低水的溫度。然後,她又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個消毒紙巾包放在冷鋒的手邊,“冷醫生,擦下手。”
“謝謝!”冷鋒抬起頭,嘴角微傾。
小護士臉一紅,羞澀地低下眼簾。
白雁眼瞪得圓溜溜的,壞了,今天的冷醫生怎麼看著那麼有人情味,他居然笑了又笑。早晨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冷醫生不隻是對她,是換性了,開始對每個人散發出他的個人魅力,害她緊張兮兮、如臨大敵。
冷醫生年紀也不小,聽說還在單身中,也該動動凡心了。
白雁這下覺得心頭一鬆,就不那麼拘謹了,大大方方地敲了下門,“冷醫生,我來了。”畢恭畢敬。
“嗯!”冷鋒回過頭,“請坐。”他朝對麵的椅子抬了下手。
“不坐了,手術室還有事。”矜持。
“下午好像沒手術安排吧!”冷鋒慢條斯理。
“啪”,謊言泡泡戳破了,白雁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把話題挪向實習小護士身上,“這位可愛的妹妹也是護專的嗎?”
實習護士點點頭。
“那我可是你的師姐了。”白雁倚老賣老。
“師姐好。”小護士乖巧地忙喊了一聲。
“小張,去病房看看昨天做手術的病人情況怎樣了。”冷鋒不讓她老得太快,把小護士給打發走了。
科室裏隻有白雁和冷鋒,一股無形的壓力讓白雁感到呼吸有點困難,他時冷時熱的眸光,像是一張網,鋪天蓋地撒了下來,距離她越來越近。
“冷醫生,檔案呢?”白雁直奔主題。
“哦,一會給你。”冷鋒把空間與時間再次延長,“粽子很好吃。”
白雁笑笑,這個康領導已經誇過了,麗麗也很喜歡。
“白雁,”冷鋒突然話鋒一轉,神情鄭重,“幸福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品出來的。你過得幸福嗎?”
白雁呆住了,身上一根根倒刺張牙舞爪地豎了起來,“冷醫生,這個和檔案有關係嗎?”
冷鋒站起身,走到她麵前,目光炯炯,“沒有關係,我隻是看不下去你把自己壓抑得快要變形了。當人的手流血時,人會覺得疼,當人的心痛的時候,人會流淚?你有這樣的感覺嗎?”
白雁嘴唇微微哆嗦著,“你……莫名其妙……”
“你並不是一個貪圖表麵榮光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委屈自己?婚姻沒有最好,隻有合適不合適,如同穿鞋一樣。你不要不承認,你現在這雙鞋並不合腳。”冷鋒咄咄問道。
白雁把目光轉開,冷冷地閉了閉眼,“你這股寒流遍布得還真廣,我是不是要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我這不是關心,我隻是提醒你,人是為自己活的。下周六有沒有空?”他從抽屜裏拿出檔案。
“沒有。”
“那天,我要去一個療養院,你如果有空,就在同一個時間下樓。人如果想獨立,想活出自我,就必須先在經濟上獨立,別和錢有仇。至少在你最孤單的時候,它不會背棄你。”冷鋒把檔案遞給白雁。
白雁接過,沒再看他,掉頭就走。冷鋒失笑地搖了搖頭。
白雁在路上,用腹語把冷鋒罵了又罵,真是不懂他發的哪門子神經,對她說這麼一通古裏古怪的話。
古裏古怪嗎?白雁站在火熱的陽光下,吸了一口冷氣,慢慢扭過頭,看了看門診大樓。沒有錯,冷鋒有一雙穿越靈魂的鬼眼,看到了她小心掩藏的痛楚和苦悶,隻有他看出來了,她過得並不幸福,就連柳晶都不知道那些的。
醫院裏哪一個不羨慕她,院長見她都主動問好。除了她和康領導,不可能有第三者洞悉他們之間的真實情形。
隻和她接觸過幾次的冷鋒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徹。
她如同一個被剝去麵具的小醜,在他的麵前突然無所遁形,她不喜歡這樣,也不要他的關心和憐憫。可即使被他看穿了,又如何?她會對他感恩戴德,如遇藍顏知已?
別開玩笑了,她會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依賴任何人。
白雁甩甩頭,決定以後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不再和冷鋒有任何接觸。
不知怎麼,她嗅得出,那股西伯裏亞寒流身上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下班時間一到,白雁準時換衣下樓。昨晚算是康領導出差在外,不願意一個人在家睡,今天再不回家,那值班護士就要起疑了。
為了不出現第二個冷鋒,白雁覺得還是小心為好。
醫院位於鬧市口,本來車流量就很大,再碰上下班,簡直堵得水泄不通。白雁拎著包,小心地避開行人,往公車站走去,肩上突然被輕輕一拍。
她回過頭,“領導?”康劍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後,“你真的來接我下班?”
“隻能偶爾,不可以當作習慣。”康劍眉角眉梢都是笑意,沒有提事實上他已經來了有一會。
午飯過後,他就在辦公室坐立不寧,盯著牆上的掛鍾一分一秒地走,算著還有多久,白雁就會下班。好像來晚一點,她就會和他永遠錯開了。
對任何人,都沒有這樣迫切過。他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他麵前,拿他調侃,帶點諷刺,不由自主地撒個嬌,笑起來兩個小酒窩甜甜地閃著。
等不及下班時間,他就讓簡單把他送到醫院,然後打發簡單走了。他傻傻地站在醫院對麵,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門。
白雁“撲哧”一下笑了,這人還真敢說,“是不是昨晚獨占一張大床,心生愧疚,今天來彌補一下?”
“別說那麼難聽,你是我老婆,我來接你下班,天經地義。”
“哦哦!”白雁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讓康領導好好發揮一下,手中的拎包,肩上背的女式包包,一律全移到他肩上,可說出的話卻把康劍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對,雖然我們夫妻情份有限,但在有限期內,我們要好好相處。以後夫妻不成,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康領導,如果我找你辦個事,可不準裝著不認識我哦!”
“白雁,我有說過我們要分開嗎?”康劍眉心擰成了個川字。
“這話何必要說,各自體會就行了。”白雁小酒窩淺淺,“我沒問過別人夫妻是怎麼相處的,但一定不會像我們這樣。好了啦,別站在大街上說這些深沉的話題。難得,你來接我下班,我們是立即回家,還是在街上逛逛?”
她親親熱熱地挽住他的手臂,瞟到冷鋒從醫院門口走了出來,正看向這邊。
“我們去吃飯吧!”康劍把女式包包又扔給了她,他實在沒勇氣背著那個在大街上走。
“我們不回去吃,那吳嫂會不會太傷心?”白雁裝作很擔心地問。
“你呀,唯恐天下不亂。”康劍瞪了她一眼。
“亂是亂的敵人,咱不亂就行。”再說,那亂還不是他自己請來的。但現在不是和康領導計較的時候,他們之間和平相處,團結友愛,才能製得住他的兩個媽。
他笑,因為看到她笑了,他就很開心。
兩個人穿過車流,走向對街。
“想吃什麼?”康劍問。
白雁巡睃著兩邊的櫥窗,眼睛滴溜溜轉了幾下,“就這兒吧!”她指著門上貼著的那個笑眯眯的大胡子老頭說道。
康劍啼笑皆非,“那個洋快餐,沒營養,咱們換別家。”
“誰說沒營養?你看裏麵那麼多孩子在吃,難道做父母的會害孩子?”
這話一說,兩個人不知怎麼都怔了怔。
最終,康劍無奈,還是和白雁走進了KFC。白雁找了個靠牆的卡座,把包放好。
兒童節早過了,但今天餐廳裏孩子還是不少,偶爾有一兩對小情侶夾在其中。
點餐台前,排了幾列長隊,康劍擠在一群年輕的父母中,一步一步往外挪。
“我要吃葡式蛋撻!”白雁用唇語隔空傳達。
康劍朝她白了白眼,都不太好意思向四處亂看,生怕撞見熟人。
康劍各樣都選了一點,端著餐盤,向卡座走去。旁邊,一個陪著孩子吃著雞腿的男人突地站了起來,“康助?”他狠命地擠著眼,估計以為自己是眼花了。當確定不是眼花時,他一個大步衝過來,衝康劍伸出手。
康劍愣了下,突然想起這人是城管局的辦公室主任,見過一次,好像姓宗,“你好,宗主任。”他忙放下餐盤,接住男人的手,臉頓時漲得通紅。
兩個大男人站在肯德基裏,像外交官似的握著手,“你好,你好!”店中吃得正歡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們一個個抬起眼,看他們如看外星人。
“康助也陪孩子來的嗎?”宗主任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康劍無力地轉過頭,漂亮孩子朝兩人揮揮手。
“嗬,康助兩口子伉儷情深哦,真浪漫,那……那我不打擾了。”宗主任識趣地打過招呼,忙告辭,還不忘丟下兩記羨慕的眼球。
“領導,過了今晚,你的親和力又要上升幾個百分點。”白雁俏皮地呶呶嘴,把蛋撻拿出來,吹了吹,香甜地吃著。
“不要成個笑柄,我就萬幸了。”康劍彈了下她白皙的額頭。
“錯了,現在胡領導提倡的是和諧社會,從前那種無情無欲,開口閉口講大道理的官員形象,都老套了,沒人喜歡。”
“你還知道和諧社會?”康劍笑了。
“當然,跟著領導耳濡目染,總有點心得唄。”
“看來,我還是有一絲可取之處的。”康劍自嘲地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橙汁。
白雁又在奮鬥另一個蛋撻,沒空說話。
康劍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取了個,咬了一口。康領導得出結論:KFC也有某些食物,是能下咽的。
卡座對麵坐的是一對小情侶,學生模樣,兩人隻點了一份薯條,兩杯飲料。男孩子捧著飲料,慢慢啜飲,溫柔地看著女孩子。女孩子很秀氣地吃著薯條,吃著吃著,察覺到男孩的目光,回以一笑,把一根薯條舉到男孩嘴邊,“你也吃!”
男孩搖頭,女孩不依,固執地舉著,男孩沒有辦法,寵溺地看了女孩一眼,含住了薯條,女孩甜甜地笑了。
白雁默默看著這一切,放下了蛋撻,眼眶突地一紅,有溫霧從眼底升起。
“我去下洗手間。”她站起身,別過臉,不讓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康劍一愣,目送著她的身影。
過了一會,白雁回來,康劍發現她洗了臉,眼睛有點紅,雖然她在笑,但康劍知道她哭過了。
吃完,兩人打車回家。
下了車,康劍付車資時,扭頭看到公寓樓下停了輛黑色轎車,牌照是省城的,他掏出手機,沒有一通來電。
怎麼回事?
“康助!”車門一開,司機小黃從裏麵出來了。
“什麼時候來的?”兩人點頭招呼,康劍問道。
小黃衝白雁微微一笑,“下午出發的,康書記突然說要來濱江,我們就過來了。”
“吃過飯沒有?”白雁問。她認得這司機,在他們結婚時見過。
“不急的,康書記馬上就下來了。”
康劍臉色立刻就難看了,上樓梯時,三步並作兩步,白雁也感到很意外。兩人走到門前,裏麵突然傳出“咣當”一聲巨響,隻聽到李心霞聲嘶力竭地吼著:“怎麼了,我來看兒子還要得到你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