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敢攔阻你,但前天我們通電話時,你為什麼說都不說一聲?”康雲林怒氣也不小。
“幹嗎要說?說了你還會讓我來嗎?我就知道你護著那個小賤人,心疼了……”
“媽媽!”康劍推開了門,麵色凝重。
客廳裏,康雲林與李心霞,像兩隻張開翅膀的鬥雞,臉紅脖子粗,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地板上,一隻水晶花瓶碎成片片,散了一地。
白雁和康雲林總共接觸過兩次,第一次是以康劍女朋友的身份去省城看望他,實際上也是讓他鑒定下她這個媳婦是否合格;第二次就是結婚,那一次,他為了康劍新婚之夜沒有在家,氣得鼻青臉腫,把康劍大罵了一通,父子倆不歡而散。
目前為止,康家成員中,隻有康雲林讓白雁感到一絲真正的溫暖,他好像是真心地關心她、疼她像個女兒般,慈祥又溫和。
好像康雲林這樣的舉措,是為李心霞所不屑而又鄙視的。白雁從李心霞寒霜籠罩的麵容上讀了出來。
“白雁,回家啦!”康雲林勉強壓住火氣,神情微微有點難堪。這麼大年紀,又德高望重的,當著孩子的麵,和老婆吵架,總是難為情的。
“爸爸,你吃飯了嗎?”白雁假裝沒有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笑著輕問。眼風瞟到餐廳裏也是一片狼藉。吳嫂站在餐桌邊,瞪著康雲林,像看著一個負心的丈夫,滿懷幽怨。
康雲林還沒回答,李心霞先出聲了。
“白雁,快點告訴你爸爸,我有沒有欺負你?”語氣含譏帶諷。
“心霞,你和孩子說這些幹嗎?”康雲林低斥道。
李心霞陰森森地一笑,“她不說,你會放心?你這麼遠趕過來,不就是牽掛著她?現在,你看看,她站在那兒,唇紅齒白,又年輕又可人,是不是觸動了你心底的哪一根弦?”
“媽媽!”從進門一直鐵青著臉的康劍突然大喝一聲,“不要再說了。”
李心霞驚愕康劍語氣中強抑下的痛楚和隱忍,眨了眨眼,“我要是不問個清楚,你爸爸不知會把我想成什麼樣的惡婆婆。他也不看看,我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有本事欺負誰?二十四年前,就輸了,現在還會贏嗎?白雁,你啞巴啦,說呀!”
“夠了,”康劍驀地捶了下玄關的柱子,震得上麵掛著的一幅畫直晃悠。他重重地喘著粗氣,“你們如果想吵架,回省城吵去,這裏是我的家,我們都累了一天,給我們一點安寧好嗎?”
說完,他牽著白雁,目不斜視地向樓梯上走去。
“劍劍……”李心霞傻眼了。
康雲林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
白雁包包裏的手機突然在一團低氣壓的緘默裏響了起來,她抱歉地掙開康劍的手臂,“媽媽?”
聽見這一聲稱呼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濱江?下午到的,有個戲曲訪談?嗯……媽媽,你等會……”白雁看到李心霞雍容華貴的臉上突然浮出一絲詭異的笑意,她向白雁抬了抬手。
“白雁,這麼巧呀,說起來,我們親家母還沒見過麵呢,看她晚上有沒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們一起吃個飯?”
李心霞諱莫如深地斜眼看向康雲林,康雲林脖頸間根根青筋都在聳動,兩眼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媽媽,明天中午我們一塊吃飯好嗎?嗯,行,我到時去接你。”
她輕輕合上手機,對著眾人微微一笑,“我媽媽答應了。”
“吳嫂,我現在餓了,你做的那個辣子魚呢,快端上來。”李心霞心情很靚地轉著搖椅,越過花瓶碎片,搖進餐廳,麗麗晃著尾巴跟在她身後。
“雲林,你要吃點什麼?”吳嫂巴巴地走到康雲林麵前。
康雲林不耐煩地一揮手,“我不餓。”
“不餓也要吃點,你胃本來就不太好。”吳嫂柔聲細語。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劍皺著眉,走下樓梯,“白雁,把門鎖鎖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見。”白雁笑得像朵花,把康雲林一直送到大門邊。
康雲林回頭看了看正逗著麗麗的李心霞,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門“砰”一下關上。
吳嫂臉上掛著的笑意一下沒了,低著個頭,嘴裏嘀嘀咕咕地進了廚房,碗盤擺放的聲音像和誰賭著氣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白雁,你過來。”她扭過頭,倨傲、高貴,如同喚使女一般。
白雁從冰箱裏倒了杯酸奶,含笑與她對麵而坐,“什麼事,李女士?”
“聽說你媽媽是個戲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閉塞,我媽媽唱戲已經快三十年了,她是咱們省很有名氣的越劇名伶。”
“聽起來你很以她為豪?”
白雁從紙巾盒抽出一張紙,擦了擦嘴唇,“不應該嗎?”
李心霞嘴角淺淺地彎了一下,“不同階層的人,看法不同。唱戲的,那在以前,是個下三濫的行業,戲子和娼妓沒多少區別。”
白雁小嘴驚訝地半張,像是不敢置信李心霞會說出那樣的話,長長的睫毛撲閃了幾下,然後嫣然一笑,“但現在是社會主義新社會,戲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窺哦,我媽媽的粉絲超多,再說,我們又攀上了李女士這樣的親戚,這就如同範進中舉,連升幾級,我們也做一回上等人。”
“隻怕給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飾口氣中的嫌惡。
“那如果給你的孫子穿會成什麼?”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雙眼瞪得溜圓,她緩緩地抽了口冷氣,“你懷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問話的語氣和表情跟康領導那天在醫院裏如出一轍。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著酸奶。
“幾個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亂,放在桌上的手指顫抖著。
“你等著抱孫子就好了,現在我要上樓好好養胎去。”白雁小心地按著肚子,故意走得極慢。
“吳嫂……”李心霞惶恐地大叫著,“快,把手機拿給我。死麗麗,別纏著我,滾遠點。”
“汪,汪……”麗麗很委屈地從李心霞的腿上跳下來。
“哈哈!”白雁直到進了臥室,才放開聲大笑,笑到最後,有濕熱的液體從臉上無聲地滑下。
其實,李心霞的命門就是康領導,她害怕他對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間牽扯很深。
她如同一個含辛茹苦把獨子養大的寡母,對獨子有著不可思議的偏愛,害怕媳婦會搶走兒子對她的關心,可那樣的婆婆又很期待媳婦能傳宗接代。多麼矛盾的人生啊!
此刻,李心霞卻被白雁的一句戲語給嚇破了魂。她難道希望兒子一輩子無後嗎?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孫子的人是白雁。
這份婚姻,誰與誰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淚。
如果她和康領導的婚姻如一麵湖水,那麼在這麵湖水下麵,藏著許多東西,現在這些東西已經急急要躍出水麵了。她堅持這份婚姻到現在,就為的是想看清這些東西,可現在,她卻有點不敢睜眼了。
這是她憧憬很久的家,眼睜睜地看著它在她麵前土崩瓦解。康領導可以沒有愛,但……不要那麼壞。
白雁捂著嘴,不禁悲從中來。李心霞那麼急不可耐地要與白慕梅見麵,答案也許就在明天。
默默流淚流了很久,直到累極,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熱醒了,還是被夢驚醒了,眼一睜,天還黑著,床邊坐著一個人。
她嚇得一躍坐起,摸向床頭櫃上的台燈。
“不要怕,是我!”一雙長臂輕輕拍了拍她,讓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濕。
“外麵下雨了。”康劍的聲音也帶著濕意。
“你不是說睡在酒店的嗎?”白雁問道。
康劍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白雁,我這裏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劍搖頭。
“因為你父母吵架?”
康劍沒有吱聲,好一會,才輕輕說道:“從我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東西全部到了地上,摔的摔,扔的扔,誰也不讓誰,然後,我父親一走就是一個月……我習慣了……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吵嗎?”
“為什麼?”
康劍手一用力,緊緊地鉗製住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氣,“領導……”
“白雁,”康劍鬆開手,緩緩地躺了下來,一把抱住白雁,讓她睡進他的臂彎間,“不要問,不要想,不要說話……我們睡吧!”
他抬身,在她臉頰間各印了一吻,像是很困,不一會,就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白雁想推開他,讓他去換下濕衣服,想了想,還是算了。
雨,浠浠瀝瀝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並沒有帶走幾份暑熱,反倒把地表下麵的熱氣勾引了上來,早晨起來一開窗,又濕又悶的空氣撲麵而來。
白雁輕輕地又把窗合上,開了空調抽濕,康劍還在睡,她輕手輕腳地往外麵走去。
“幾點了?”康劍啞聲嗓子問。
“六點半,你還可以再睡一會。”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兒,不太自在麵對兩個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劍衣衫皺亂得像塊抹布,經過兩人一夜的烘蒸,早幹了,“不睡了,我衝個澡,你幫我拿衣服。”
他就那麼走進了浴室,門大開著,衣衫隨意地散了一地,玻璃門那麼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嘩嘩地下來,他雙手抬起梳弄著頭發……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賞裸男出浴,心髒有點承受不住,雖然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丈夫。
她把他換穿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整齊放在床鋪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麵,這樣的早晨也許就是他和她最後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卻還是酸了。
吳媽已經做好了早飯,餐桌上,三隻湯碗,滿滿的麵疙瘩,中間盤子裏擱著一張烙餅,旁邊放著大蔥、炸醬。
李心霞在陽台上為蘭草修葉,麗麗趴在狗窩裏,懶懶的,可能是因為天氣的緣故。
李心霞和吳嫂不知在聊什麼,兩人哈哈大笑,聽到樓梯響,一回頭,見是白雁,兩人立刻就噤聲,臉上馬上就晴轉陰。
“早,李女士。”白雁笑著打招呼,不等李心霞回應,走進了廚房。她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桌上的三碗麵疙瘩其中之一是為自己準備的。隻要有機會蔑視她,吳嫂絕對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而李心霞對這一切隻當沒看見,也許在心裏是很樂見的。
不過,這些能對白雁有何影響呢?
白雁從冰箱裏拿出一個雞蛋,煎成七分熟,嫩黃嬌白地鋪在雪白的盤子中,又削了兩隻蘋果,切了兩片北海道鮮奶麵包,泡了一杯奶粉,剛端到桌上,康劍下來了。
“劍劍!”李心霞一看到兒子,就雲開霧散,疼愛地仰起臉,“昨晚幾點回來的?”
“快一點吧,看你房間燈熄著,就沒打擾。”康劍走過去,把輪椅推到餐桌邊,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聳了一下。
“來,劍劍,快坐下。”吳嫂急忙給康劍遞筷子,然後自己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開始早餐,談笑風生,很濃很濃的卷舌音。
白雁獨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麵包和雞蛋,一切結束,她把盤中的蘋果拿在手中,“領導,飯店你定好了,給我打電話,然後我去接我媽媽,直接過去。”
她邊說邊起身走向玄關,換鞋出門。
“我也飽了。”康劍把吃了一半的麵碗推開,“媽媽,你慢點用。我先去上班。”
“還沒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劍,她不想看著他和白雁並肩出門的樣子,感覺很礙眼。
康劍笑笑,緊隨著白雁一起出了門。
康劍昨天自己開的車,車就停在樓下。“我送你。”他打開車門。
白雁搖了搖頭,“如果這成為習慣可不是件好事,我還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頭,看著東方一個碩大的火球沿著鐵青色的天空緩緩升起,好像癡情女子失戀後吐在羅帕上的一口血。
康劍探究地打量著她,感覺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領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厚臉皮?”她突然回過頭問他。
“為什麼這樣說自己?”他沉吟了一會,才接話。
白雁聳聳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除了市長助理夫人這個頭銜,我們還有在一起的理由嗎?如果我目標這麼赤裸裸,會不會太俗了?”
她捂著嘴,自己先吃吃地笑了,“也許你曾經對我是有那麼一點迷戀,但結婚後,發現,我讓你失望了。恰巧我們之間差距又很大,你媽媽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領導,你別委屈自己,我也別為難自己,我們……各自奔向屬於自己的燦爛明天吧!”
她承認,她膽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劍吸口氣,神情肅穆,“我沒有覺得我有什麼委屈,我也不曾失望……隻是我們之間需要時間。”
康領導真是有情有義,這個時候還能說出這樣安慰人心的話,白雁感動地眨了眨眼,“領導,你別輕易許諾哦,我會當真的。”
“除了你,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娶別人的。”康劍再次一諾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覺得思維短路,“看來,我日後戴鳳冠、做誥命,是注定的了?”她調侃地傾傾嘴角,嗬嗬一樂,“我先謝謝領導,希望我們都有這個緣。”
康劍擰擰眉,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拎起她,扔進車內。車一個華麗地轉身,駛出了小區。
白雁這一整天過得都很恍惚,越臨近下班,心越懸著。
康劍沒有給她打電話,而是把飯店和包間的名字用短信發了過來。
下班後,白雁打車去市文化館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劇團聘請來重排經典曲目《西廂記》,排練就放在文化館。
半個足球場大的排練廳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頭地板上踩上去會發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寬大的白襯衫,下麵是緊身的牛仔七分褲,頭發紮成個馬尾,像個俏麗的小姑娘。她在腰上係了一條紅綢帶,有時當裙擺,有時當羅帕。這一身裝束,跟那個男女相悅的古代故事毫不沾邊,可白慕梅一走動起來,綢帶飛舞,就變得亦古亦今,一腳戲裏一腳戲外了。
白慕梅嫋嫋娜娜,擰著腰肢邁著碎步在前麵走,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後麵學。
“月兒喲,女兒家心熱口難開,蘭閨虛度十八載,辜負團圓玉鏡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態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後麵唱著,扭著。
這幾句歌詞,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圓,婉轉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雖不如白慕梅那樣韻味濃鬱,但天真爛漫,更合劇中崔鶯鶯懷春的年紀,白慕梅年紀還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風塵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邊觀戲的幾位領導模樣的人,看著,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個拍照的追著白慕梅的步子,閃光燈亮個不停。
白慕梅自顧自地沉浸在戲裏,根本不受任何幹擾。
當她轉過身來,看到依在門邊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開綢帶,“今天就到這兒吧,我要陪我女兒了。”
她溫柔地笑著,走到白雁麵前,親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臉頰。
“女兒?”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白慕梅笑得像一枝綻滿花的樹杈,顧盼生情,搖曳生姿,“怎麼,我們長得不像嗎?”她向眾人拋了個媚眼,搭著白雁的肩,頭挨著頭。
“你們不像母女,而像朵姐妹花。”拍照的人眼睛幽幽地發亮。
這一句話讓白慕梅笑得更歡了。
“要不要去賓館換件衣服?”白雁對這些見多不怪,禮貌對眾人笑笑,替白慕梅拎著包。
白慕梅素著一張臉,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可怪了,這樣倒讓她變得更好看了,“怎麼,這樣會丟你的臉嗎?”
白雁聳聳肩,隻當自己沒說。
兩人走到街上等車,經過的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白慕梅,她優雅地抬起手,撩了撩頭發,白雁眼尖地發現,她的食指上戴了個鑽戒,不小的一塊鑽石,鑲在一個托兒上,沒有一點點花哨,更突出了那顆鑽石的價值。
她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白雁收回目光,盯著十字路口,車如流水馬如龍。
兩人趕到飯店時,康雲林一家三口和吳嫂已經到了。李心霞特地妝扮了下,穿了件黑色的真絲連衣裙,袖口、領口綠肥紅瘦,非常熱鬧。本來是一團雍容華貴,但恰巧餐廳的服務員穿著紅色的錦緞、領口袖口滾金邊的旗袍,與之一對應,就顯得隆重而又俗愴,還有些老氣。
她再看到走進來的白慕梅,和一個女學生似的,她保養得宜的臉上立刻就掛不住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讓各位久等了。”白慕梅一落坐,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然後慈祥地轉向康劍,挪揄地笑問,“康劍,雁雁最近表現還好嗎?”
康劍禮貌地點頭,臉上表情木木的,啥都沒回答,也許是不知如何評價。
吳嫂可能沒想到白雁的母親會是這樣的出場,沒見過這麼風情萬種的親家母,嚇得嘴巴半張,李心霞用手掐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合上。
“親家公,你看上去又比上次健朗多了。”白慕梅落落大方地和康雲林打招呼。
“有嗎?有嗎?”康雲林幾乎和白慕梅沒有目光對視,他不是和康劍說話,就是看著李心霞,但做得如此刻意,反倒顯出心虛來。
“親家母,我家雁雁年紀輕,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擔待著。”最後,白慕梅才把目光撇向了李心霞。
李心霞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現在已鎮定了下來。她優雅地對白慕梅一笑,“白小姐,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麵,可怎麼覺得像是故人呢?”女人沒結過婚,按照國際慣例,就得稱呼為小姐,不過,李心霞在這裏卻是刻意的。
白慕梅笑了,斜睨了白雁一眼,“白雁隨我,你天天看著白雁,自然就覺得我麵熟了。”
“白雁可沒有你漂亮。”李心霞譏笑道。
白慕梅撫摸了下麵容,“噗”地笑出聲來,“再漂亮,也老了。”
李心霞故意把兩張麵容細細又比較了幾番,“像你這樣的美人是不會老的,白雁是不是像她爸爸?”
包間內,瞬間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白雁身子繃得像張弦,脖子到耳根,紅到透明。
康劍唇緊緊抿著。
康雲林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吳嫂亢奮地瞪大眼。
白慕梅眼波如水,蕩了幾蕩,嘴角翹起,溫柔地拉過白雁的手,“也不很像,白雁遺傳了我倆的長處。”
“哦,白雁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心霞,你的問題真多。”康雲林終於忍不住開口阻止道。
“沒關係的,”白慕梅嬌柔一笑,“那是我心裏一段甜美而又浪漫的往事,我不想和別人分享。”
她那神情,如同小女生撒嬌、耍賴,“我不想說,好不好啦?”
戲台上,帝王、將軍、才子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區區一個李心霞,能奈幾何?
李心霞瞠目結舌,還能再追問嗎?
包間門一開,服務員開始傳菜。
康雲林禮節性地向白慕梅敬了一杯酒,白慕梅領情地一仰而盡,然後,她回敬康雲林夫婦,目光落到吳嫂身上,好奇地停了一刻。
康雲林介紹了下吳嫂的身份。
白慕梅邊聽邊點頭,表情唏噓不已。
吳嫂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最恨別人的同情。她本來就不喜歡白慕梅,現在就更是恨深幾重。
李心霞吃了幾筷菜,突然頭湊到康雲林耳邊,“老公,陪我去下洗手間。”音量不大,但恰好給白慕梅聽到了。
康雲林臉一紅,“我……哪方便去女洗手間?”
“我陪你去。”白慕梅體貼地站了起來。
“不要了,吳嫂!”李心霞臉慘白著,在桌子下狠狠擰了康雲林一下,康雲林吃痛,想發作又不好,忍著氣咬著牙,臉色扭曲著。
吳嫂陪著李心霞去了洗手間。
一直埋頭吃飯的白雁不小心把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身撿起,突然發覺桌子下,白慕梅正用一隻纖纖玉足勾著康雲林的腿,康雲林騰出一隻手沿著白慕梅的玉足慢慢上移。
一股惡心從心底泛出,白雁捂著嘴,突地就衝了出去。
“雁雁,你怎麼了?”白慕梅不放心地喚了一聲,“康劍,你快去看看。”
“能有什麼事?”康劍的臉青得發白,冷漠地瞟了一眼外麵,沒有動彈。
白慕梅怔了下,隻得站起身。
吳嫂推著輪椅進來,差點和白雁在走廊上撞到。
白雁趴在洗手間的池子邊,把剛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個一幹二淨。“雁雁,你懷孕了?”白慕梅兩手交插著,站在門邊。
白雁不理她,漱口,用冷水拍了拍臉。
“我在和你說話呢,白雁?”白慕梅秀眉一挑。
“夠了!”白雁駁開她的手,低著眼簾,“吃完飯,你就走。你……離康劍爸爸遠一點。”
白慕梅沒說話。
“再怎麼說,他是我公公,我婆婆還在,你……不覺得很過分嗎?”
“你公公?”白慕梅冷笑,“你還真把他們當一家人了,你以為我就看不出來?”
“那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很好,那麼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白慕梅轉身就走。
白雁咬著唇,感到心頭又是一陣奔湧,伏在池子邊又吐了一回,等臉上的潮紅消去,才走出洗手間。
她進去時,除了康劍低著頭,每個人看著她都像看著個怪物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臉,是不是臉色太差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
李心霞突然像換了個人,有說有笑,看著老公的目光也是纏纏綿綿的,直把康雲林瞧得毛毛的。她一會支使康雲林夾菜,一會支使康雲林倒水。散席時,出了包間,上車,她更是為了表現出與康雲林的恩愛,讓吳嫂把輪椅收起,要康雲林抱她上車。
康雲林養尊處優多年,哪有這一把力氣。臉憋得通紅,猛吸一口氣,剛把李心霞抱起,身子就搖晃個不停,幸好白慕梅上來托了一把,李心霞才安全地上了車。
李心霞臉色那個難看哦,扭過頭,惡聲惡氣催著康雲林上車,再也沒看白慕梅一眼。
“真是好笑,一個癱瘓的女人,連性生活都不能過,幾十年,能恩愛到哪?”白慕梅目送著車子離開,冷冷地一笑。
站在她身邊的白雁,瞟了她一眼,“沒有性生活,可是她有老公,有婚姻,你有嗎?”
白慕梅皺起眉,扭過臉,“你這算打抱不平?這可能就是你的高尚境界了,不然你怎麼守得了這麼久的活寡呢?”
白雁驚愕地看著白慕梅。
白慕梅輕蔑地一笑,“剛剛我問康劍你是不是懷孕了,他說他碰都沒碰過你。”
白雁的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握得不能再緊,直到無法跳動。
七月的風那麼熱,可是她全身發涼,她呆呆地看著白慕梅的嘴巴一張一合,可是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僵硬地回過頭,尋找著康劍,他去買單了,怎麼還不出來?
她返身走進飯店,往大堂走去。大堂裏用屏風隔成幾塊區,康劍站在一個屏風的後麵,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前方的餐桌上,坐著一對男女,男人,白雁不認識,女人,長發飄飄,巧笑俏兮,正是那好久不見的伊美女。
康劍高深莫測的俊容上表情錯綜複雜,有妒忌,有怨恨,有氣惱,有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