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十二度的水溫
世界就是這麼小,多情總被無情惱,白雁心裏泛出這麼兩句很不搭的兩句話。
人生呀,就是這麼曲折無常。她輕輕歎了一聲,見康領導沒有出聲的打算,沒辦法,助人為樂的天性又冒出來了。
“伊老師!”她展顏一笑,出其不意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過來,神情一呆,“好巧!”她越過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康劍,幽怨而又楚楚可憐地向康劍點了點頭。
康劍麵無表情,什麼回應都沒有。
與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見是伊桐桐認識的人,忙站起來招呼。
“這是?”白雁詢問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來濱江想開個床上用品專賣店。”伊桐桐冷淡地為兩人作介紹,然後,就抿上了唇,與康劍也沒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顯然是說給一個人聽的。
“哦,開張了嗎?地址在哪?”白雁很熱心地問。
“開張了,挨著華興大飯店。白小姐,有空和朋友去逛逛。”男人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白雁,“我家店賣的可都是極好的綿和絲的成品,華興大飯店裏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們的貨。”
白雁接過名片,連連點頭,“好的,好的。”瞧著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殘別人的神經了,“那你們慢用,我們先走了。”
伊桐桐也沒目送,自顧坐下,臉板著,男人不時好奇地瞟向這邊。
“做人光明磊落點,不要太小瞧了自己的魅力,現在,心裏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給康劍。
“不懂你在說什麼。”康劍冰著臉,把名片摔到地上,轉過身,大步往飯店外走去。
白雁擰眉,踩著名片,跟在了後麵。
一輛極拉風的越野車從遠處招搖過來,車門一開,華興跨下車,正好與康劍、白雁碰個正著。
“康助!”華興堆起一臉的笑,忙招呼。
康劍淡淡地點個頭,直直走向自己的車。
“他心情不好?”華興朝白雁聳聳眉,悄問道。
“今天的菜不對他的胃口,別管他。華老板和美女有約?”白雁開玩笑地指指後麵燈火通明的飯店。
華興咧咧嘴,摸摸沒幾根頭發的腦袋,嗬嗬樂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你盡情發揮去吧!
白雁了然地對他擠擠眼,自然猜到華興一定是伊桐桐請的客人。憑華興的勢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領導的麵子。也就是說,華興知道,伊桐桐對康領導的重要性。
確實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幹嗎氣成那樣?心是說不了謊的。
她的心也不說謊,此刻,疼如刀割,鮮血淋淋,滿目瘡痍。
今晚的結局,仿佛是真相,又仿佛不是。
陸滌飛提過二十四年前,康雲林在雲縣蹲點過。
李心霞說二十四年前贏不了,現在怎麼還能贏?
她今年恰巧滿二十四歲。
幾個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難。康雲林與白慕梅是不是舊識,她不能肯定,但兩人之間有曖昧,她也親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豐富,她離不開男人,男人也離不開她。
李心霞知道這件事,康領導知道嗎?
如果是舊識,二十四年前,康雲林與白慕梅是一對相親相愛的情侶,苦於現實不能成為眷屬,於是,愛屋及烏,把希望移情於下一代身上?
是康雲林硬逼康領導娶自己的嗎?白雁腦中一團亂麻。
這樣,康領導迫於父命,所以娶她又疏離她,所以李心霞厭惡她?
不對,白雁搖頭,康領導不是一個乖乖就範的人,看李心霞對康雲林的態度,也不可能是以夫為天的賢內助的樣。
自己與康劍的認識緣於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麵介紹的。
那是用自己來對白慕梅進行報複?
白雁失笑,這個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會火冒三丈,而她傷了哪一塊,白慕梅都懶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雖然對白慕梅的男人們不很熟悉,但康雲林這個名字,她是認識康劍後才聽說的。以白慕梅虛榮的個性,要是入幕之賓裏有康雲林這樣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語間自然會流露出來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沒能破壞康雲林的家庭,現在康雲林這把年紀,雖然李心霞殘疾,但這層夫妻關係固若金湯,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白慕梅能折騰什麼?
康領導能為父親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籌碼,值得嗎?他那麼聰明,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腦殼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領導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為了愛,他心裏裝著伊美女,也一定一定與白慕梅有關係,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清楚,而她卻無法啟口問。
也許不知道更好。
白雁屏氣凝神,她和康劍之間的這場鬧劇該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劍眉緊蹙著,不耐煩地拉開窗,對著白雁吼道。
白雁走過去,隔著車窗,凝視著康劍。
她對康領導,有過期待,有過感激,心裏麵欣賞他、喜歡他,真心實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為他的過錯找借口,給他留了十次機會。
其實十次早過了,她卻不願去承認。該是認命的時候了。
她舍不得傷害家人,可家人卻一次次把她傷得體無完膚。小強也有累的時候。
“你先走,我……想一個人散會步。康領導,明天我們一起找個時間,好好談點事,可以嗎?”白雁扁了扁嘴,隔著車窗,替康劍把吹翻的領子拉正。
“明天再說。”康劍發動引擎,又問了一句,“你真不走?”
白雁點點頭。
車“刷”地從她麵前,如一股旋風開遠了,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發飄,好像懸在半空裏,眼澀澀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陣粗礪的疼。
她的臉白得像紙,過了很久才攢了一點力氣,努力克服雙手的顫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時,起風了,路兩邊的樹影搖曳著,把燈光碎成了片片,照射著人臉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沒有打車,漫無目的走,走得雙腿發軟,才停了下來。抬起頭,發現自己停在三千絲理發店前麵。
三千絲,現在不叫理發店,而叫美容院。還沒有打烊,裏麵多了幾位店員,燈光是粉紅色的,暗暗的,店員一色的短裙、吊帶背心,眼影個個塗得像大熊貓似的。
“這裏不理發,隻洗頭。”有個店員看白雁在外麵站了很久,沒好氣地出來說道。
“明星?”白雁從白森森的脂粉間依稀辨認出熟悉的輪廓,不敢確定地喊了一聲。
店員一愣,借著店裏麵的燈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來,“你來幹什麼?”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對麵的一個公車站走去,站台下麵有長椅,這個時候,等車的人已經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來,角度剛好擋住白雁的視線。
白雁低下頭,沒有說她看到有兩個男人進了三千絲,兩個店員像藤蔓一般纏了上去。
“我就是經過。”白雁彎彎嘴角。
“哦,”商明星翹起二郎腿,身上不知塗了什麼,散發出一股嗆鼻的香氣,她不歪頭,斜睨著,“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牽手進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誰?”
“我丈夫。”
“你結婚了?”商明星緊張的神情一鬆,對白雁的敵視弱了些,“想不到還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著笑。
“不過,現在這世道,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搖了搖頭,“像你這樣的女人說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會她的嘲諷,沉默了一會,才問道:“你……哥哥他還好嗎?”
商明星一拍大腿,“本來說好五月回來的,突然接到一項任務,去俄羅斯學習,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來,婚期也推遲了。”
“嗯,秋天結婚最好了,氣候適宜,不冷不熱。”明天去空軍學院上學時,也是秋天,車站的兩棵楓樹紅得像火一樣。
“我媽也這樣說。對了,你把手機號給我。你老公看上去像個人物,以後有什麼事,說一定我會讓他幫幫忙呢!”
白雁笑笑,給商明星的手機發了條短信。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話更懶得說,因為康劍,對她改變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準把我的事告訴我媽媽。”商明星回過頭,又叮囑了一句。
如果沒有那層粉,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媽媽拉家常嗎?”
商明星怔了下,轉過身往“三千絲”跑去。
外麵,又來了幾個男人。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剛濃,良宵正好。
白雁獨自又坐了一會,一輛公交車停了下來,她看也沒看,就上了車。
運氣不錯,公車就是奔她家小區那個方向的。白雁輕笑。
李心霞與吳嫂還沒有睡,她們在等著白雁回來。對於她們來講,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劍的一語道破,是她們唯一的收獲。白雁神氣活現幾天了,她們自然不會放過挫挫她銳氣的機會。
白雁開門進來,李心霞坐在輪椅上,吳嫂站在一邊,兩人對著白雁,似笑非笑。
“康劍呢?”李心霞問道。
“我們沒有一道。”白雁很累,換了拖鞋,想上樓早點洗洗睡了。
“白雁,康劍說你們結婚到現在,都沒一起過,這是真的嗎?”李心霞故意說得很慢,很輕,語氣裏卻透著控製不住的興奮。
白雁抬起頭,沒有像往常那樣急語反駁,隻是笑了笑,抬腳上樓。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雲林那樣的丈夫,身體又不好,能讓她感到快樂的事有多少呢?且讓她多快樂點吧!
“怎麼不說話,你現在上樓不是養胎去嗎?”
吳嫂咧開大嘴,放聲轟笑,“養什麼胎,養鬼還差不多?也不拿個鏡子照照,我家劍劍那麼個高潔的人,能要她?”
白雁抿著唇,一級一級地向上。
“吳嫂你別亂說,也許是有個胎,不過,不知是誰的呢!生下來後,一定要做個親子鑒定。”李心霞狂喜得聲音都走了樣。
吳嫂捂著嘴,“搞不好,又是個小雜種。”
白雁突地回過頭,嘴角綻出一絲笑意,“李女士,你不喜歡我這個媳婦,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會要把你的寶貝兒子往火裏推吧?”
“你又想放什麼屁?”李心霞瞪著白雁。
“如果呢,你家兒子沒碰過我,這事情說出去,你覺得誰的臉上更有光些?我不聾不啞,不瞎不麻,長相也不是太對不起大眾,按你的話說,渾身都透著妖媚的女人,和你兒子同床共枕兩個月,你兒子不碰我,人家會怎麼以為呢?人家一定會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讓你兒子找個專科瞧瞧!要說你兒子剛正不阿,不為女色所誘,幹嗎娶我呢?我又長得不像觀音阿姨,能放在家裏供著。再如果,我肚子裏懷個孩子,你要去做親子鑒定,好啊!我沒意見,你是肯定你兒子現在頭上戴了綠帽,我怎麼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惱羞成怒,口不擇言。
白雁閉了閉眼,“李女士,狗嘴裏是長不出象牙來,就你家尊貴的麗麗公主也一樣。”
“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吳嫂跳起來叫罵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們一眼,擺了擺手,“啪”一下關上臥室的門,把自己與外麵的一切隔絕。
口舌之爭,有何意義?
過日子,不能時刻持矛握盾,隨時準備血洗沙場。
別人可以把她當靶子,可靶子也有選擇弓箭的權利。
白雁閉了閉眼,拿起手機,調出康劍的號,直接撥了過去。
“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移動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裏回響。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撥。手機撥到沒電,結果還是沒改變。
這種感覺很令人發火,令人鬱悶,就像你用盡了全身力氣,積蓄了勇氣和膽量,終於揮起了拳,卻撲了個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齒,如果康領導現在她麵前,她說不定會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輾轉反側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樓,白雁也沒像往常那樣露出一臉的歡笑。既然以後注定要成路人,那就從現在開始武裝冷漠。
李心霞和吳嫂已經坐在餐廳裏吃早飯了,有說有笑,沒人朝白雁看過來一眼。
小區裏也有幾戶人家養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劍上班之後,讓吳嫂把輪椅抱下去,她會帶著麗麗在小區裏遛一圈。麗麗長相討喜,李心霞又是殘疾人,走到哪兒都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熱心的大媽、阿姨的湊上來聊天,聽說李心霞是康劍的媽媽,大媽們忙激動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婦見人一臉笑,笑起來兩個甜甜的小酒窩,講話很有禮貌,看到你手裏東西拿得多點,她總會主動搭一把。兩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牽手,那天,我站在樓上看到你兒子抱著你媳婦上車的。嘿嘿,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這麼個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婦,不像我家媳婦,看我都是斜著眼,過來吃飯像是賞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會扶。”
李心霞一聽,心裏不快了,後麵就沒答話。
大媽們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語搶著說白雁與康劍入住以來她們所見到的趣事。
有過兩次,李心霞就不愛下去了。可麗麗不依,它已經喜歡上小區裏的其他同類,再說它還要方便,天氣熱,拉在狗屋裏,吳嫂會及時處理,但總有那麼一股味。
李心霞無奈,每天又得早早起來,下去陪麗麗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開水,從冰箱裏拿了根黃瓜放進包裏,眼角的餘波掠過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間並無擔憂之色。看來,康領導已經上報過行蹤,不然依李心霞對康領導的溺愛,一夜不歸,會嚷得滿世界都知道。
康領導沒被外星人擄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開門上班。從今晚開始,要連著值兩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個包包。
上了公車,手機就響了。是白慕梅的,語帶幽怨,“你昨晚進去那麼久,把我一個人撂在外麵。這一嫁人,連媽也不待見了?”
白雁不答話。她不待見,自有人待見。不要猜,白慕梅昨晚過得一定很燦爛,不然這幽怨中怎麼透著股風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不待見就不待見,你終歸還是我的女兒,站在媽媽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踐自己,你通情達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計前隙,都沒用的,人貴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別強求,青春短暫,趁著還抓得住時,早撤早好。”
白雁輕笑,“我是媽媽的女兒,青春怎麼會短暫呢?媽媽現在還不是一樣迷倒眾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夠你受用一輩子了。可惜你沒有。我該講的都講了,做不做隨你。”
白慕梅剛掛上電話,手機接著又響了,這次是康雲林的。
自從昨晚見到康雲林與白慕梅在桌下曖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對自己好的源頭,所有的好感全沒了。
“嗯,”“爸爸”這個稱呼現在如同是個諷刺,再也喚不出口了,“吃過早飯了嗎?”她淡淡地問了。
“早吃過了,現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雲林手機裏時不時傳出呼呼的風聲,汽車開得很快,“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紀最小,被康劍的外公外婆、舅舅們寵壞了,其實她人不壞,她講什麼,你別住心裏去。”
“我不會的。”白雁瞅著車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個幾天,我就讓小黃過去接她回家。這兩天,康劍不在家,你就多擔待點。”
“康劍去哪了?”
“他沒告訴你?”康雲林很驚訝,“濱江舊城改造,砍倒了幾棵大樹,出了條人命,那事暫時壓了下去,沒想到有心人在網上發了貼子,現在反響很大,還有人說有一棵大樹是瀕臨絕種的什麼樹種,現在中央台的《焦點訪談》的記者可能要過來,康劍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爭取把這事溫和化。康劍是今早的飛機。”
白雁“哦”了一聲,兩肩就耷拉下來了,心裏麵堵得實實的。
“放心,他幾個舅舅在北京熟人多,這事應該能壓下來的。”
她對康領導的工作能力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覺得他走得真是時候。
這也算是天意,可能讓她把事情再細細考慮一下,再作決定,世上可是沒後悔藥賣的。
白雁自嘲地傾傾嘴角,這次,老天爺真是自作多情了,沒必要的。
一上午,手術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兩台手術同時進行。白雁本來想抽空跑出去吃個早飯,這下一直餓到中午,感覺前心能貼到後肺了。
在餐廳,買了份什錦炒飯,端著餐盤,正找座,一抬頭,看到冷鋒從外麵走了進來。
白雁忙轉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裏,喜滋滋地湊了過去。
“你樂什麼?”柳晶一臉無精打采,對著白雁翻了個白眼。
“天氣不錯,前途光明,我能不樂嗎?”白雁喝了口湯,猛咽下一口炒飯,感覺又活過來了。
柳晶用湯匙攪拌著眼前清澈見底的西紅柿蛋湯,突然一臉認真地問:“雁,你說同居和結婚有沒有區別?”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著飯粒,眨了眨眼,咽下,“有區別的吧!責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雖然都是躺在一張床上的一對男女,可結婚有法律的保護,有一紙文書束縛,離婚了,可以分一半家產。而同居,一拍兩散,各走各路,不帶走對方一片雲彩。”
柳晶沒好氣地敲了個白雁的飯盤,“你就沒個正經樣。雁……”一向快人快語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張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說,“我想……結婚了。”
“那就結唄!你們都訂婚十幾年了,早該結了。”
“可是我家李老師他沒求婚。”
白雁一口飯差點沒噴出來,“小姐,難道你還想他嘴裏叨著玫瑰,手裏捧著鑽戒,單膝跪在你麵前,深情款款:親愛的,嫁給我,好嗎?”
柳晶沒有笑,落寞地點了點頭,“我老公剛工作的時候,倒是提過要結婚,可是結婚是件大事,我們又沒積蓄,又沒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們多少,我就說緩個幾年,等我們省下點錢,再好好地辦婚事。”
“那你們現在有錢了?”
“有一點,不多,但是……”
“你有危機感了?”白雁憑自己對柳晶的了解,一語斷定。
果真,柳晶嚇得一激零,猛烈地搖著頭,“別胡說,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軌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堅守到最後的那一個。”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場地咧了下嘴。
柳晶無奈,老老實實地交待,“他現在帶高三的數學,忙得不可開交,我給他打電話,還沒開口,他就不耐煩地掛了。我跑去給他送營養品,他也是臉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蹤了幾次,他確實是待在學校,身邊不是同事,就是學生,沒有任何問題。我在想,也許結了婚,我們彼此都會成熟一點,都會為對方考慮多點,這種情況說不定會好些。可是,我該怎麼向他開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別亂想,李澤昊和你都這麼多年的感情,可能會淡一些,但絕不會發生質的變化。他隻是壓力大,我們沒上過高中。高三那不叫人過的日子,你多體諒他一點。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會緩過來了。”
“希望如此。”柳晶淺淺地彎了彎嘴角。
白雁其實想告訴柳晶,除非自願為對方束縛,不然結婚沒有一點意義。這話隻在嘴巴裏轉了個圈,又咽回肚子裏。
午間休息結束,白雁被護士長打發到隔壁住院大樓頂樓的重症病房拿個什麼資料。
白雁低著頭,站在電梯口等電梯。這個時間,電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樓有兩台電梯,一台在單層停,一台在雙層停。
白雁兩台電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讓人覺得時間流逝得很慢,還是電梯被人占用了,上方跳動的樓層數字許久才變一個。
白雁不耐煩地仰起頭,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她扭過頭一看,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這人又是那陰魂不散的冷鋒。
目光相撞的刹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隱若現綻放在他唇邊。
不能否認,再見冷鋒,白雁心裏的滋味很古怪。
她轉過臉,悄悄地把自己與冷鋒之間的距離擴大,眼睛緊巴巴盯住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裏提防著冷鋒又會說出什麼戳破靈魂的話,每秒鍾過得都艱難沉重。
單層的電梯先到的,頂層在二十三樓。冷鋒走了進去,摁住開門鍵等著。白雁目不斜視,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樓,再走一層就是了。
電梯抱怨地發出鳴叫聲,冷鋒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進電梯。
“你幹嗎?”白雁想往外衝。
“你在躲我?”冷鋒兩手張開,撐著牆壁,把白雁束縛在他臂彎間,向左是投懷,向右是送抱,白雁隻得抬起頭,氣憤地與他對視。
電梯門“咣當”一聲緩緩合上。
醫院裏的電梯,要比一般辦公樓、居民樓的電梯來得大,因為要上下擔架的緣故。不上擔架,平時二十來個人是可以一起擠的。但白雁這時候卻覺著這電梯小得像個籠,擠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麼叫躲?就因為我看見尊敬的冷醫生,沒有點頭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醫生,你確實是院長重金聘來的專家,醫院裏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嗎?NO,那不過是迫於五鬥米的壓力。我……今天不想助長這種歪風邪氣,行不行?”
冷鋒收起雙臂,交插在胸前,一雙寒眸直直地盯著她,“白雁,你到現在還在嘴硬,你就是一隻名副其實的大駝鳥。”
“你……什麼意思?”白雁因為氣惱,聲音都有點哆嗦了。她在醫院裏人緣向來很好,從沒和人紅過臉。可是卻和這股西伯利亞寒流正麵交鋒過多回。冷鋒手術做得不錯,激怒別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鋒沒有接話,抬起眼看著樓層數字跳閃著。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沒有一個人上電梯。
電梯到二十一樓,冷鋒摁了下開門鍵,白雁別過臉,不看他,吐氣調整情緒。
“你幹嗎?我要去的是頂樓。”冷鋒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電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鋒麵沉如冰,繼續保持沉默,拖著白雁改上樓梯,到達二十二樓。二十二樓是醫院貴賓病房,一般提供給身份比較特別的名人或者官員,大部分時間是關著的。走廊裏靜悄悄,清咳一聲都能引起很大的回音。
樓梯口轉彎就是公用衛生間,冷鋒用腳踢開門,推著白雁來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護士帽,指著上麵的鏡子說:“你睜大眼看看,我那天哪裏說錯了,你的幸福寫在哪一塊?”
白雁滿腦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閉了閉眼,抬起眼。
冷鋒橫眉側目,麵帶譏諷。站在他身邊的自己,頭發散亂,麵色蠟黃,一對熊貓眼中,血絲錯雜,目光憂鬱,眉心緊蹙,神情疲憊。老天……這簡直就是可憐的貞子從鏡子裏爬出來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頭發,擠壓臉頰,想揉出一絲紅潤,“怎麼了,你沒見過失眠的女人不化妝的樣子嗎?大驚小怪。”她真想罵他一聲白癡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這樣的年紀,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來還會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楊柳。”冷鋒收起尖銳,歎了口氣,走到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著鏡子,“白雁,你現在已經身心疲倦,快要達到你能承受的極限。”
白雁低下眼簾,心髒一緊縮,“冷醫生,你非要確定我不幸福,對你有什麼意義?”
冷鋒鬆開她,“我看著你這樣,鬧心。”
白雁扭頭,看著他的側臉,有些驚訝。
她聽見他的語氣裏滿溢著不舍,“重症病房沒什麼資料要拿,是我給手術室打的電話,一會,我再找個理由,告訴手術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這兒睡會,我到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叫醒你。你應該好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鑰匙。
洗手間裏一片沉寂。
白雁嘴張了張,見他盯著自己,囁嚅一下才說:“謝謝你冷醫生,我是有點累……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其實沒有過不去的今天,我能撐得住的……”說到最後,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從來不在別人麵前流露軟弱,淚水也不當著別人流。也許是心裏麵堵得東西太多了,她失態了。
她隻不過是失去了一個家而已,以前,她也沒有,現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鋒揉了揉她的頭發,“既然沒有過不去的今天,那就什麼都別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為他下一句一定會豪氣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樣,我都會支持你。”
冷鋒隻是笑笑,推著她出了洗手間,來到一間病房前,“這裏沒有人來打擾的,進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揮揮手,消失在樓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會沒有醒悟過來,等回過神,眼淚就有些止不住。
她開了門,病房裏窗明幾淨,弄得像個賓館似的。她脫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單拭去淚水,抱著枕頭,胡思亂想了一會,就合上了眼。
這一覺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來了一下,聽著像是有什麼聲音,她就眨了幾下眼,又沉沉睡去。後來再醒,四周一團黑暗,她微眯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一躍坐起,擰開壁燈,拿起手機一看,完了,北京時間淩晨三點,還有N通未接電話。
神呀,就算從下午三點算起,她也睡了十二個小時。她記得她從手術室出來時,好像是下午一點多一刻。
白雁嚇出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紮頭發,貓著腰走到門口,輕輕地,輕輕地拉開門,四下張望,突地打了個激零。
“醒啦!”門外給家屬歇息的長椅上坐著一個人,在長椅的另一側,放著個飯盒。
“冷醫生?”就著走廊淡淡的燈光,白雁遲遲疑疑喊了一聲。
“我敲了幾次門,打了好幾次電話,你一點回應都沒有。我在這數著,如果到了四點,你再不出來,我就砸門了。”
白雁窘得頭發根都燙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說,先去手術室。”他不會一直都坐在這外麵吧?
“那邊我幫你調班了。”冷鋒慢悠悠地叫住她,“餓了嗎?”
白雁絞著十指,瞟著了飯盒,心頭不禁一顫。
飯盒裏裝著一杯溫茶,幾塊涼糕。在淩晨三點的夏夜,喝溫茶,吃涼糕,滋味是無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點。”冷鋒看著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澀地把臉扭向一邊,她沒有問冷鋒等了幾個小時,沒問冷鋒為什麼要對她做這些。男女之間的交往如同一層窗戶紙,隻要不戳破,便可以裝傻、發呆,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冷鋒這樣驕傲的男人,隻要她一直守著分寸,一直冷著,保持距離,他馬上就會適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實,於是生出憐憫之心,付出一點關懷,她好好地感謝,就這樣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擴展了。
白雁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經一派平靜。
“冷醫生,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你回去睡一會!”她也再窩進病房,睡個回籠覺。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後再回去睡吧!還要不要茶?”冷鋒眼神灼灼,一點睡意都沒有。
白雁搖搖頭,沒辦法,隻得與他並坐著,等著天亮。嘴巴裏嚼著一塊涼糕,她拿出手機翻看未接電話,有三個是冷鋒的,還有兩個是康劍的,時間分別是午夜十二點和淩晨一點。
他那麼晚也沒睡?白雁心裏麵嘀咕了下,發現還有一條短信,號碼也是康劍的,時間在第二通電話之後。
她點開短信,沒頭沒腦的三個字:“對不起!”
她半天沒有動彈。
他對不起她什麼呢?對不起他的心裏裝著伊美女,而不是她?對不起他沒有說一聲,就不告而別?對不起把她一人丟下麵對他驕蠻而又挑剔的媽媽?對不起他們的婚姻一開始,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麼了?”冷鋒看她隻喘氣不出聲,胸膛起伏得厲害。
“沒有什麼。”白雁合上手機,微笑著搖了搖頭,心不在焉地問道,“冷醫生,還沒問過,你是哪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