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熏進你的眼
冷鋒走了,找房屋中介看房子去了。
白雁站在窗口,看著他走了很遠,才抽了下鼻子,無奈地用另一隻稍微完好的手拭去臉頰上的淚。她真的為冷鋒的關愛感到溫暖並貼心,她也不古板,如果冷鋒是個陌生的男人,出於節省的角度,她能接受男女合租。
可是他是冷鋒呀!
一旦兩個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那就是代表她正式答應冷鋒的追求,雖然冷鋒不會勉強她,但她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享受別人的付出,卻不回報,這不是白雁做人的原則。
她現在可以開始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嗎?
白雁搖頭,她不是矜持,也不是觀望,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和冷鋒不合適,因為她父不祥,因為她的媽媽是白慕梅。她不能在每一次戀愛開始前,都對別人說“你去雲縣調查一下我的情況,然後……如何,如何……”這些都是她無法啟齒的痛。她可以背負,別人不一定可以。
冷鋒失去雙親很早,在姐姐的照顧下長大,但在他心裏麵,對父母之愛非常非常的渴盼,這就讓他對未來的嶽父嶽母的期望很高。這樣一個苦孩子,她怎麼能讓他去麵對她那個驚世駭俗的媽呢?
記得那次在電力部療養院出外診時,冷鋒曾經笑著說白雁任性,是不是給爸媽寵壞了?那口氣很羨慕很向往。白雁就在那時,聽了心頭一抽。
適合冷鋒的女子應該是雙親健全、恩愛、和美,把女兒寵得像公主般。愛屋及烏,疼女兒,必然疼女婿,視冷鋒如親生兒子一樣,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逢年過節,一家人一起,丈人和女婿對飲、暢談,女兒和媽媽在廚房裏忙碌,笑聲飄蕩得很遠,很遠……
她能給冷鋒這些嗎?答案當然是“不能”。
明天是因為白慕梅,不能和她相愛;康領導是因為白慕梅,以愛為名報複了她。
白雁不敢嚐試答應冷鋒追求之後,當他知道了白慕梅,不堪接受,再與她分手這樣的一個結果了。
白雁現在真恨老天捉鬧,她一個人租公寓也好幾年,從來沒出過事,怎麼偏偏這會兒遇到個搶劫犯呢?
人背的時候,喝涼水也磣牙呀!白雁感歎,心裏麵悄悄琢磨著,該找個什麼合適的理由,既能打消冷鋒合租的念頭,又能讓冷鋒感到不受傷害。
冷鋒在外麵轉到中午,下過雨之後,溫度又降了幾度,他凍得鼻子紅紅的回來,帶白雁去吃火鍋,邊吃邊把看房子的情況說了一遍。
租房子也是講緣份的,這心急火燎的,還真找不著合適。
白雁用一隻手別扭地挑著滾燙的年糕塞進嘴巴裏,噝噝地直抽氣,“不急,這搶劫犯的事一出,我那小區加強了保安力量,以後不可能再出事的。你其實沒……”
冷鋒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這個問題,我們還需要再討論?”
白雁噤聲,埋頭吃菜。
“吃完,我送你回去午睡,我繼續出去找。”冷鋒把她空了一個角的碗再次填滿了菜,白雁瞅著他體貼入微的動作,心裏翻江倒海,起伏個不停。
小的時候,在雨中走路,總愛挑著積水多的窪處走,不然就愛挑窄窄的路牙子,像走鋼絲似的,時不時滑一下,“啪”地摔倒在地,爬起來,繼續走。
人大了,其實也是這樣,明明眼前有寬敞大路,卻挑崎嶇泥濘的小道行。
人生不曲折,還叫人生嗎?
可是,哪是寬敞大路?哪是崎嶇小道?
白雁喝了一口湯,辣得直吐舌頭,眼淚都下來了。
冷鋒看著她那樣,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笑笑。
兩人吃完回公寓,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柳晶提著個行李箱,像個流浪兒似的蹲在大門處,兩眼悵然失措。
一聽見腳步聲,柳晶緩緩抬起頭。“雁……”她像看到個救星似的,上前抱住白雁,“求求你,收留我兩天,好不好?”
白雁洞察分明地斜睨著她,“是不是做什麼見不得光的壞事了?”
柳晶嚇得花顏失色,忙捂住白雁的嘴,對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冷鋒嗬嗬一笑,“冷醫生,雁她胡說八道,你別當真。呃,雁,你的手怎麼了?”柳晶低頭,這才發現白雁包在紗布裏的手。
白雁心裏麵因為柳晶的出現,悄悄鬆了口氣,她不方便開門,把鑰匙遞給了冷鋒。
冷鋒開了門,看著柳晶提著行李進來,一歎,好了,他不必著急去尋房子了。
“我的媽媽呀,這是真的。”白雁說得很輕描淡寫,柳晶還是嚇得不輕,然後,她一拍胸膛,“雁,那從今天起,我就搬過來保護你。”
“到底誰保護誰哦?”白雁取笑道。
柳晶臉一紅,低下眼簾,朝白雁遞了個哀求的眼神,白雁笑笑, 不再說下去。
有了柳晶在,冷鋒沒什麼事做,也插不上話,“白雁,我去醫院給你辦個請假手續,你昨晚沒怎麼睡,睡會吧!柳護士,白雁手不能碰水,也不方便,一些事麻煩你了。”
“不麻煩,一點不麻煩,我和你家白雁誰跟誰呀!”柳晶曖昧地對著兩人擠擠眼。
冷鋒俊臉抽搐了下,但沒生氣,表情很愉悅,白雁落落大方地笑著,隻當聽了個和自己沒多大關係的笑話。
冷鋒走後,柳晶真的很體貼地幫白雁洗臉、脫衣、鋪被,並陪著一同鑽進了被窩。
“離我遠點,一身的酒氣。”白雁笑著推了她一把。
“雁,老實交待,你從什麼時候起,和冷醫生到了這種出雙入對的地步。”柳晶嗬了嗬手,咯吱著白雁。
白雁笑得軟成了一團泥,直求饒,“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和冷醫生行得正,坐得穩,你呢?”
柳晶笑意一僵,收回手,墊在枕頭下麵,對著天花板直發愣,許久,才幽幽地歎了一聲,“雁,你說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都饑不擇食了。”
“真的把人家簡秘書給強暴了?”白雁很八卦很興奮地瞪大了眼。
柳晶白了她一下,側過身,兩人臉對臉,“沒成功,但也差不多少了。”
柳晶記得在酒樓,自己和簡單要了兩瓶酒,然後你一杯我一杯,像比賽似的灌下去,肚子裏像塞進了一團火,燙得渾身上下都如烤爐般。
簡單提議說出去吹下風,她點頭,覺得眼前的人、桌椅,所有的一切都上下顛倒,左右搖晃著,她一個趔趄,向前栽去。
“小心……點……”簡單像個紅臉關公,對著她直樂,“現在承認了吧,我……酒量比你大多了。”
柳晶擺手,“吹牛,咱們……續攤再喝。”
簡單還算好,記得買單,兩個人扶著出了酒樓,風一吹,酒勁往上湧,柳晶深一腳淺一腳,最後的印象是簡單拉著她上了輛車,司機問去哪,她嘟噥著說了個地址,然後什麼都記不清了。
“雁,我睡得正香,突然聽到手機在響。我閉著眼去摸手機,突然摸到了一條手臂。我睜開眼,看到自己和簡單摟得緊緊的,我的腿還翹在他的腿上。我嚇得驚跳起來,他也跟著驚跳起來,抱著頭,像看著鬼似的看著我,接著,慌亂地就奪門而去了。我花了兩個小時,才清醒過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倆身上的衣服都很整齊,床上也沒奇怪的斑點,這說明我們是喝醉酒、上錯床,純睡覺而已。”
“那你幹嗎心虛地逃到我這兒?”白雁問。
柳晶臉苦成了一團,“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不要去多想這件事,這就是個意外。我剛把屋子收拾好,聽到外麵有人敲門,我從貓眼裏一看,是簡單。我嚇得蹲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他說他知道我在屋裏,想和我談談。我哪有臉和他談,我想一定是我被李澤昊刺激到崩潰,潛意識裏想以牙還牙,於是,我……強了人家純潔的簡秘書,不過,沒成功。後來,他手機響了,他說他先去辦公室寫個材料,再給我電話。我敢再待那屋嗎?”
白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柳晶,簡單現在也失戀了,你們就湊一對吧!你不是一直說大冬天的有個男人,既能享性福,又能取暖,這送上門來的,你就收了吧!”
柳晶擰了下白雁的臉腮,惡狠狠地說道:“我是想嫁人,最好嫁個比李澤昊好許多的男人,可是簡單不是我要的。”
“為什麼?”
“他心裏麵還想著他女友,他要等她回心轉意。這樣的男人染指,屬於自虐。”
“你還挺會自我保護!”
“我本來就……雁,你行行好,我丟的臉夠多了,這次你千萬要替我保密,別讓我再丟人現眼。唉,我又不是個潮人,怎麼就敢把個陌生男人帶回家呢?”柳晶撓頭、瞪眼、歎氣,自言自語。
白雁微笑地看著她。柳晶可能自己並沒發現,她今天已經沒有再為失去李澤昊傷心了,她在為另一個男人而苦惱,這不是件好事嗎?
簡單,柳晶。也不錯哦!
白雁在柳晶的嘀嘀咕咕中,慢慢地睡熟了。
醒來時,窗外已經黑了。她聽到柳晶在廚房裏做飯,客廳裏亮著燈。
柳晶廚藝不是一般的可怕,手腳又重,鍋呀碗的在她的蹂躪下,痛苦地呻吟著。不知做了什麼,嗆鼻的油煙都鑽進臥室了。白雁忍不住咳了下,坐起身,還沒下床,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來了,來了。”柳晶甩著手上的水漬,跑了出來。她動作粗猛地拉開門,來人等得有些不耐煩,直直地往裏衝,兩個人撞了個滿懷。柳晶暈頭漲腦地抬起頭,當看見那人的臉孔時,一下子瞪圓雙眼。
“你來幹嗎?”柳晶雙手插腰,凶巴巴地問提著個蛋糕盒子的康劍。
康劍眉頭蹙著,他嗅了嗅鼻子,突地衝進廚房,關掉轟隆隆作響的油煙機,接著把爐火熄滅,推開窗,任寒冷的北風吹進室內。
一室的油煙隨風飄出,屋子裏的空氣變得清明。
“天,我的煎蛋。”柳晶一拍額頭,跑出去搶救,鍋裏東西都成一團黑糊糊的黏狀物了。
康劍又把沸得滿灶台都是水沫的粥鍋揭開,對著柳晶翻了翻眼。
柳晶睫毛眨巴眨巴幾下,怪哉,康領導對這屋一點都不陌生。
“阿嚏。”白雁剛從暖暖的被窩出來,呼吸到一口清冷的空氣,鼻子一癢,忍不住打出了個大大的噴嚏。
康劍聞聲從廚房出來,一抬頭,看到白雁包裹著紗布中的手,他臉上的神情如萬花筒般,急速地變化著。
驚愕、心疼、自責、不舍、內疚,最後他閉上了眼,滿臉的肌肉都顫動著,大口地呼吸,他突地手攥成拳,一拳頭打在了牆壁上,指節突出的地方立刻紅腫一片。
康劍是中午到濱江的。車要進濱江城時,沒油了。他到加油站加油,等候的時候,聽到兩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加油工口沫橫飛地在說一件趣事。周六夜裏,一個通緝已久的汪洋大盜潛進某小區的民宅,不幸被一個弱女子徒手抓獲。講述者把那個過程描繪得不亞於一部充滿驚險而又懸疑的動作片,至於弱女子那是有才有貌,有膽有識。有一點可惜的是女俠在搏鬥的過程中,被大盜刺傷了手。康劍聽了,一笑而過,從來沒有聯想這事會和白雁有關。
在路上,簡單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他先去了辦公室。剛進門,簡單就進來了。壓低嗓子說今天早晨,他被兩個省紀委的人喊去談話,問清不清楚華興集團在舊城改造工程中標一事。簡單搖頭,那兩個人又問了問別的。簡單出來後,打聽了下,發現市委裏麵有許多人都被喊去談了話,可是沒人知道這些人到底要幹嗎,好像就是個例行公事的巡查。
康劍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康雲林原來就是分管政法的,紀委的一套工作程序他很清楚。一般是人民來信舉報太多,或者有內部人員提供有力的證據,紀委就會派人下來調查。調查哪些人,哪些事,沒人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紀委和你真正見麵的時候。
他唯一感到奇怪的是,叢仲山曾在一次會議上飄過一句紀委要來濱江檢查官員廉政情況,時間放在下個月,怎麼會來得這麼早?聽簡單的話,貌似工作已開展了一陣。
“其他沒什麼事吧?”康劍看簡單像霜打過一般,萎萎的。
“沒有。康助,你沒別的事,我去忙了。”
“去吧!”康劍擺了下手,獨自坐了會,起身向叢仲山辦公室走去。
叢仲山的秘書讓他等會,叢書記和陸書記在裏麵談話呢!話音未落,門開了,陸滌飛從裏麵走出來,一見康劍,忙把他拉到一旁,“康劍,你知道城建局的宋局被省紀委雙規了嗎?”
“我周未在省城,不知道!”
“今天中午的事,暫時關在郊區的一所職中內,不知道情形到了哪一步。”陸滌飛皺起了眉頭。
“是康劍同誌在外麵嗎?”叢仲山在裏麵問。
康劍向陸滌飛微微頷首,走了進去。
“康助呀,”沒等康劍先開口,叢仲山先站了起來,笑著把他拉到沙發上並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我還沒向你說聲感謝呢,叢林那天闖禍了,他已向我做了檢討,還讓我向康助道個歉。到底是文化不高,不知道輕重。要不是你當時在場,一定會得罪那家公司。哦,那個招商引資公司還是我托朋友關係,親自招過來的。”
“對,我就是怕影響到叢書記,當時態度才那麼嚴厲。”
“你做得很對。我現在已把叢林調離那個收費站,讓他到交通局下屬的駕校去好好工作。”
康劍一愣,心裏麵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叢仲山東拉西扯地又問了工作上的其他事。電話響了,他起身去接電話,電話一通,他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先對康劍笑了笑。
康劍識趣地告辭。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又看了看叢仲山。他分管城建,城建局長被雙規,簡單被喊去談話,這麼多的事,叢仲山沒對他提半句,不蹊蹺嗎?
心裏麵很煩,很悶,回到辦公室,想抽根煙,聽到隔壁小吳也在繪聲繪色地向簡單說起女俠勇鬥歹徒的事,簡單半天“嗯”一下,小吳說得沒趣,就住了聲。
初冬的天,五點半往後,就差不多黑了。
康劍六點準時下班,沒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白雁的租所。他知道白雁沒夜班,現在也差不多回家了。
進了小區,他發現小區的大門口新設了一個崗亭,有兩個保安坐在裏麵,看到他的車,把他攔了下來,記下了他的車牌號,其他沒多說什麼。
打開車門,一扭頭看見擱在後座的紙盒,愣了愣,他彎身拿了過來。
多麼驚悚,白雁竟然是那個傳得濱江滿城風雨的女俠。
康劍不敢以她為傲,隻覺著心如斷了線的風箏,晃晃悠悠地直墜穀底。在她最需要他時,他離她幾百公裏。在這個時候,發生這樣的一幕。這就是天意嗎?
柳晶看著康劍自責地懲罰自己,預感到一場風暴即將到來,摸摸鼻子,小心地避進臥室,門掩上,但留了一道縫,以防白雁一旦遇到不測,她好衝出來。
白雁抿了抿唇,把頭別了過去,裝得很自然地問:“你是不是來拿冬衣的?”
康劍不吱聲,自顧走過去,把她按坐在椅中,解開紗布,撫摸著那麵目猙獰的細細密密的傷口,他把嘴唇咬出了一圈血印。
“康領導……”白雁突然覺得自己很脆弱,莫名地眼眶就紅了。
“剛起床,還沒洗臉嗎?”康劍輕問。
“嗯。”白雁低下頭。
他轉身走了洗手間,不一會擰了條熱毛巾出來,替她擦了臉和手,給她倒了杯茶,覺得不太燙了,才端給她。
“現在想不想喝粥?”人剛睡醒,不一定有胃口。
“中午吃得太多,這會不太想吃。”離得這麼近,白雁看到康領導眼角處多了幾條細細的紋路。
“嗯,那一會和柳晶一起吃吧!她這兩天都會住在這裏?”
“是的。”
“白雁,我今天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康劍歎口氣,摸了摸白雁冰涼的手指。
“好啊!康領導,你還挺自覺的。”白雁彎起嘴角笑了,又露出了小酒窩。
康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鬆開,起身,推開臥室的門。
柳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把衣櫥打開,將衣服一件件疊起、裝箱,接著,提著兩隻大大的行李箱下去。這不是雁的衣櫃嗎,怎麼放著康領導的衣服?
白雁隻手端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著,淡然地看著他出去、進來。
“白雁,你送下我。”提著行李下去的康劍突然空手上來,站在門口要求道。
“你不知道跨幾級台階還是樓梯燈又壞了?”白雁擰擰眉,問。
“我就是想你送我下樓。”康劍不由分說,拖著她就走。
“我送你下樓後,你保證再也不來打擾我?”白雁提出條件。
康劍看著白雁的眼睛,目光寂靜無波,“好!”
白雁也說:“好!”
他牽著她另一隻沒受傷的手,小心地扶著她,慢慢地下了樓。一出樓梯口,北風一吹,白雁不禁打了個冷戰,本能地縮起肩。
“現在你上車吧!不送!”也不需要再見。
康劍突地拉開車門,把白雁推到後座,他跟著坐了進來,把門關得嚴嚴的。
“你要幹什麼?”白雁挑眉。
康劍歎口氣,“柳晶在屋子裏,有些話不方便說。”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塞進白雁的掌心,“白雁,這上麵是我工作之後的稿費和獎金,數目不是很大,但也不算小,我本來是準備想時不時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我們離婚了。你留著,想要什麼驚喜自己買。密碼是你的陰曆生日。”
“康領導……”白雁震然,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他突然給她這個,讓她覺得很不安,很心酸。
“白雁,以後如果發生什麼事,有人找到你,你要堅持一點:我們是離婚夫妻,你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合法財產,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康領導……”
“這個小區住的人多,對麵又是市場,很雜。你還是搬回原來那個家吧!那邊屬於高檔小區,安全做得好,相對於這裏,要安全很多。如果嫌房子太大太空,那把它賣了,另外買一套適合自己住的,但盡量要買好一點的,一定要善待自己。”康劍溫柔地摸著白雁的臉。
“康領導,你……幹嗎突然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又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想向我行賄?”白雁拍開他的手,問道。
康劍苦澀地一笑,“白雁,我以前是做過許多蠢事,可是我也愛過你,你怎麼就記不得呢?”
“我隻記得你有兩天沒給我電話了,你老實交待,做什麼去了?”白雁凶巴巴地瞪著他。
“去了雲縣。我父親突然在那邊吐血休克,經過搶救,人是沒事,可是現在猶如個智障人士,目光呆滯,不發一言,沒人照顧,就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吃不喝,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把他從雲縣送到省城一院,在那裏接受觀察。醫生說他可能是剛退職,心理落差很大,又碰上了什麼打擊,就成了這樣。”
“這個打擊可能和我媽媽有關吧!”白雁想起康雲林前幾天告訴自己要去雲縣求婚的事。
“我猜也是,不過這不是她的錯,是我父親識人不清。”康劍平淡地說。
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有點無奈,可又感到心暖。現在,他們終於能平靜地正視康雲林與白慕梅之間這件事,沒有怨,沒有恨,閑聊家長裏短。
“那家裏現在一團亂,吳嫂要辛苦了,又要照顧你媽媽,又要去看護你爸爸。”
“我……想把我爸媽送到北京一家療養院去,那邊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好。吳嫂,我給她一筆養老錢,讓她回老家去!白雁,我一直都擔心我媽媽接受不了我爸爸生病這件事,你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麼?”
“什麼?”
“她說,好了,從今以後,她終於能睡安穩覺,再也不會患得患失,我爸爸真正屬於她一個人了。”
“她……一定很愛很愛他……”白雁說這話時,眼中慢慢蓄滿了淚水,有點為李心霞感到心疼。
“也許吧!”康劍鼻子也發酸,“每個人對愛的演繹都是不同。他們做仇人做了半輩子,能有這樣的後輩子,罷了,有失也有得。愛,是沒什麼道理可言的,對不對?白雁,我不送你上樓了,好好照顧自己。”
他從另一邊跳下來,再繞過車頭,替白雁開了門。
白雁低頭舉起傷手,借著路燈細細地端詳著,自言自語道:“唉,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柳晶隻在這裏住幾天,以後該怎麼辦呢?”
康劍心顫顫的,“我……以後給你打電話……”他不敢去接白雁的話。
“說話算話?”白雁探過頭,半個身子縮進了他的懷抱,像在躲風。
“嗯!”他伸出手,環住她的纖細,她的柔軟。
“每天都打,早晨彙報一次,晚上彙報一次。”白雁得寸進尺,伏在他懷中,咬著他的衣襟。
“好!”
康劍走了,車開得歪歪扭扭,尾燈跟著搖搖晃晃。
白雁等看不見了,用盡全部心力抑製的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康領導今晚表現很怪,像是一個臨終之人,在交待後事。每一句話都感人腹肺、真誠備至。如果沒有猜錯,他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或者是預感到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人在最危險的關頭,本能的反應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時,卻想著另一個人,這是為了什麼?
他的工資、存款和房子全部給了她,現在又給了她一張卡,白雁知道這張卡上的錢不會是什麼獎金,有可能是齷齪的、肮髒的。可是這齷齪、肮髒卻讓她感到無比的幸福。
此時,她捏著那張卡,任淚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淨。
白雁等情緒平緩了,才回屋。門半掩著,柳晶不在臥室,也不在客廳,桌上紙盒子敞開著,裏麵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這裏。”洗手間傳來一聲悶哼,“雁,我也不知是凍著了還是吃了什麼,肚子突然好疼。”
有一種感覺,叫陌生。有一種感覺,叫久違。
淫雨霏霏,柳晶下了公車,剛把傘打開,隔著漫漫的雨簾,看到簡單站在醫院大門口,焦急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本能地傘一低,遮住了整個身子。
柳晶與李澤昊訂婚早,這份感情毫無懸念,她沒有被男生追求過,更沒有男生為她站過門崗。李澤昊從省師大過來看她,總是先給她電話。她忙不迭地到醫學院為他借宿舍,咬牙省下一疊飯菜票,在他來的那天,早早地到車站等他。
柳晶的心控製不住地怦怦直跳,冰涼的雨絲也澆不去臉上的羞紅。她把傘稍稍抬了下,偷偷看過去。簡單來了不止一會兒,半個肩都被雨淋濕了,褲管也是如此。
他差不多每天都給柳晶打電話、發短信,想和她談一談。柳晶是真的沒那個談談的勇氣,隻得做了隻駝鳥,把頭埋在沙子裏,躲一天,算一天。
簡單沒辦法子了,隻能到醫院門口捉人。
柳晶並不自戀地認為簡單是來為自己站門崗,她知道簡單是個君子,莫名其妙地和她上了床,總得解釋一下,說點什麼。
說什麼?酒後亂性唄!
柳晶急得團團轉,瞧著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眼看就要到上班時間了,要是遲到,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泡湯了。女人,沒了愛情,再破財,不是虧大了嗎?
柳晶一咬牙,硬著頭皮往前走,與簡單隔了三步距離時,她假裝不期而遇地一抬眉,微笑,“簡秘書,你怎麼在這裏?”
簡單看著柳晶,突然張口結舌,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來之前,他不僅打好了腹稿,甚至還草擬了一份書稿。
簡單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沒做過驚世駭俗的事。誰會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玩一夜情,雖然一夜情未能得逞。人家玩一夜情,都挑陌生人,他偏偏挑了直接領導的前妻的朋友,兩人還一同做過伴郎、伴娘,太恐怖了。
不過,他太專注於恐怖,反而沒不再沉浸於失戀的痛苦之中。其實,他這幾天,就很少想起以前的女友,腦子裏整天盤算著怎樣和柳晶說這事呢!
柳晶見簡單久不答話,正中下懷,“我快到上班時間了,先走一步。”
“我有話要說。”沒等她逃脫,簡單成功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肌膚的碰撞,兩個人都情不自禁戰栗了下。
“簡秘書,如果你想說周六晚上那件事,我們是成人,都清楚那是個意外,別往心裏去,也別在腦子裏留下太多的畫麵,然後,你工作,我上班,一切都沒變化。”柳晶像連珠炮似的,啪啪說了一串,抽臂。
“就這樣?”簡單心裏麵無由地一惱。
“不然還能這樣?”柳晶就差向他求饒了,時間就是金錢呀,又過去幾分鍾了。
“我……”簡單張張嘴,把她往路邊拉了拉,免得擋著進來的車輛,“我認為不隻如此。”
“簡秘書,我知道你想斥責我品德低下、作風隨意。其實,你不需要說,我自己已經深刻反省過了。對不起,簡秘書,都是我不好……嗚……”柳晶突地輕抽了一口冷氣,身子一僵。
簡單訝然地轉過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站著一個氣質斯文的男子,手裏提著個保溫瓶。
久違的保溫瓶。柳晶不由回憶起她和李澤昊甜蜜的時光,他比她擅長廚藝。冬天,心疼她值夜班辛苦,有時候,他就會煲點湯給她送來。她接過保溫瓶,兩個人坐在樓梯口,他看著她笑眯眯地喝著,突地,她鬼鬼地湊過臉,兩個人就吻到了一處。
今天,這保溫瓶又是送給誰?
柳晶身子一晃,像是站立不住,她不禁抓緊了簡單,往簡單懷中靠了靠。簡單從柳晶的表現中,一下子就猜測出對麵的男人是誰。想起柳晶曾陪他喝酒消愁,他忙義氣地把手臂張得更大,環住了柳晶的腰,虎視著李澤昊。
生活有時候很戲劇,有時候很狗血,但這就是事實。李澤昊苦澀地一笑,歎道。
人,最怕比較,也怕時光。有了比較,才知道自己原先曾經有多幸福過。有了時光的打磨,才讓他清晰地看穿一個人的真實本質。
十四年,柳晶對他的愛能一如往昔,而且是越來越濃,老公長,老公短,叫得他感覺自己像是世上最帥最優秀的男人。
他與伊桐桐不過才四個月,兩個人之間卻已變得如路人一般陌生,有時連眼神交會都沒有。他們並沒有正式分手,可是兩人之間比分手的戀人還要冷漠。
她總是在他的麵前,拿他與康劍比較。這個不如,那個達不到。最後,她很譏諷地告訴他,他連康劍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如。她現在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聽了伊桐桐的話,他沒有生氣,也許生氣這個詞不足以表達他的感受。
他變得沉默,替自己感到可悲,替伊桐桐感到可憐。
現在這一切,是他們的報應。愛情,真的不會在原地守候。
李澤昊無言地看著那個緊緊抱著柳晶的男人,把保溫瓶往身後避了避,低下眼簾,轉身走開了。
“他……他什麼也沒有說……”柳晶眼淚“嘩”地一下流出來。
“那是他沒臉說。”簡單哼哼,皺著眉頭看柳晶,“你哭什麼?”
“他看上去很瘦、很憔悴……”
“你舍不得他?”
“不是,”柳晶搖頭,“就是有點難過。你說他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簡單挑眉,斜睨著她,“你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啊,我被你害死了。”柳晶尖叫一聲,拭去淚,踩著水花,一路小跑地衝進門診大樓。
簡單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後,一愣,暈了,他還沒和她說事呢!
柳晶側著身,趴在門邊,看著簡單又是皺眉,又是撓頭,忿忿不平地往遠處走去,偷偷歎了口氣。
剛剛躲在簡單的懷中,男人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她的心髒突突亂跳——這樣有依靠、被嗬護的感覺,真的,也久違了。
柳晶上班,進來的第一個病人,是林楓。林楓又懷孕了,臉色比從前豐潤了許多,眉眼間都是豪門貴婦的滿足。自從上次流產之後,她沒有再回醫院上班。她一個月那一點點的工資,還不夠她老公喝一次茶呢!
懷孕十二周,胎兒心跳有力,胎音也非常好。”婦產科主任親自為林楓做的孕檢,笑著替她拉下衣服,說。
林楓請柳晶把通往外麵的門關上,“盧主任,你可不可以幫我做個B超?”
“你現在沒必要做B超的。”主任不解。
林楓臉一紅,“我想看看胎兒的性別,不瞞你們,如果是女孩,我就不想留。”
“為什麼?”柳晶很吃驚,“女孩怎麼了,你不也是女人嗎?”
林楓眼眶紅了,吸了吸鼻子,幽幽看著窗外,“我老公在外麵包了個情人,她給他剛生了個兒子。隻不過那個情人是個飯館服務員,老家在農村,我婆婆有點嫌棄她,說隻要我生個兒子,那情人永遠都上不了門,家產也分不到一分。到了這時,我必須要生個兒子,才能站住腳。”
檢查室內,一片死寂。
許久,主任才歎了一聲,“用B超來看胎兒性別,醫院是不允許的。如果你想看看胎兒是否健康,我會幫你做。”
“謝謝盧主任。”林楓抓著主任的手,笑逐顏開。
柳晶同情地看著林楓,沒有陪她去B超室,隻覺著心裏麵堵得慌,她想和白雁說說話。
白雁對任何事的理解,總是獨特的,她也很會寬慰人。
柳晶想和她說簡單、李澤昊,也說說林楓。柳晶連撥了幾次,白雁的手機都在通話中。
誰呀,和白雁在煲電話粥?柳晶悶悶地合上手機。
天氣不好,溫度又低,有如殘障人士的白雁待在屋子裏有點悶,電視不想看,做事情,手又不方便。從廚房到臥室,走了幾個來回,她覺得要找點事做做。
她先給冷鋒打了個電話。
冷鋒很忙,過了好一會才接通電話,“怎麼了,白雁?”
“早晨病人很多?”
“嗯,今天是專家門診,號掛了不少,下午還有三台手術,非常充實的一天。”
“哦!”白雁有點不安,感覺電話打得不是時候。
“你是不是有事?”
“我本來想約你晚上出來吃個飯的,柳晶說這附近新開了一家湖南菜館,裏麵的剁椒魚頭做得特棒。你工作吧,我們以後再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