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熏進你的眼(2 / 3)

“不,我有時間,不過要稍微等我一會,我去接你。”冷鋒的心卻不像語氣這般輕快,白雁從來沒有主動約過他,甚至都很少主動給他電話。

“多晚我都會等的,冷鋒,雨天、路滑,你開車慢點。”白雁叮囑。

冷鋒抬眼,看著診室外麵等候的人,沒有再多說。

收了線,白雁喝了杯茶,走進臥室,抱了個大靠墊,倚著床背,讓自己保持一個舒服的躺姿,然後,好整以暇地撥通康領導的手機,公然地在他的辦公時間騷擾一下。

“又悶了?”康劍未開口先笑。

這已是白雁今天的第四個電話了。早晨柳晶煮粥水放少了,飯不像飯,粥不像粥,她打過來抱怨了下。第二個電話,說冬雨連著下了幾天,曬在陽台上的衣服都幹不了,快沒衣服換了。第三個電話,她不知看的什麼連續劇,她嘟噥了半天,把編劇罵得一文不值,說簡直是毒害觀眾的神經,寫這麼個幼稚的情節。

他總是邊聽邊笑,不需要答話的,手中可以忙自己的事,偶爾出個聲就行。

“領導,我剛剛和冷醫生打了個電話,和他約好了去吃毛主席家鄉的菜。”白雁說道。

康劍擰了擰眉,放下手中的筆,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外麵下雨呢?”

“就是因為下雨,飯館裏人才不會太多,人才更放鬆,才能嚐出食物的美味。”

“喔!那去吧,吃完到家給我打電話。”

“領導,那告訴我,你剛剛心裏麵有沒有一點酸溜溜的?哦,當然沒有啦,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是前妻。前妻和誰出去,都是她的自由,你不需要,也沒資格吃醋。”

“你想我吃醋?”康劍平靜地問。

“我不想,可我沒看過你吃醋的樣子,有點好奇。”

“白雁,我不會那麼幼稚的。我相信你。”

“我可不太相信你。”白雁笑著抬杠,“你答應我早晨和晚上都給我打電話的,你做到了嗎?”

康劍歎息,他沒這個機會。因為她總是搶在他前麵就撥了過來。

康劍也在克製著自己,別想白雁太多。

這幾天,市政府裏各種傳言沸沸揚揚,山雨欲來風滿樓。城建局的宋局被雙規後,緊接著,招標辦的主任和幾家建築公司的老總也一一落馬,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議論,下一個就該是分管城建的康劍了。

身處漩渦中心的康劍仍像平時一樣工作,依舊風風火火地在他分管的所有工作範圍內發號施令,指揮若定,毫不為這一切所惑。

他知道盯著他的眼睛很多,所以更要表現出正常。雙規這種事,很詭異,鬥的就是心智。沒有證據,捕風捉影是不行的。問題是要自己沉得住氣,不能先亂了手腳。

不過,康劍很清楚這是他從政以來遇到的一個最大的坎。父親剛退居二線,他身上少了那把遮護傘,對手就按捺不住了。

他倒不在意康雲林的遮護,他在意的是偏偏這時候白雁受傷了,他沒有辦法陪在她身邊,連關心都要收斂。白雁和他離婚了,如果他有事,他不能把白雁牽進來。

“領導,我好悶,如果晚上能出去逛個街,再捧著爆米花,一起看個電影,該有多好呀!”

康劍心裏麵一酸,他懂白雁的暗示,但他不能應。

“等你手好了後,讓柳晶陪你逛個夠、看個夠。”他有心無力地說。

“柳晶是個小氣鬼,總瞄著我的錢包,要我請客。我也要讓人請我。”

他想說,我們之間不要用“請”,我陪你逛街,給你買好衣服,買好吃的,看電影,買零食,想要多少買多少。

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嗬嗬笑了幾聲。

“領導,你還在聽嗎?”

“在的。”

“其實我就是說說,我知道領導工作忙,等忙完了後,你會好好陪我的,對不對?”

“嗯!”康劍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領導,不知怎麼,我有點想你了!”白雁柔柔地呼了一口氣,低吟輕訴。

夜色闌珊,華燈初上,冷雨,無聲無息,仍下個不停。

冷鋒把車泊好,拿著傘,跳下車,跑到另一邊,小心地扶著白雁下來,兩個人相攜著走進湘菜館。

大堂內飄浮著辣子的香氣和紅燒肉的味道。

“你胃不好,我也不太能吃辣,別點剁椒魚頭!”冷鋒看著菜單,問白雁。

“行!”白雁無所謂,主順客意。

兩個人點了烤蝦、魚香肉絲、紅燒江鯽、翡翠豆腐,點心要的是野菜餅、蒸南瓜。

負責點菜的服務小姐邊寫邊咧嘴,心裏麵很氣憤:這兩人真怪,來湘菜館點一堆南方菜,來這幹嗎呢?

冷鋒微笑合上菜譜。

“小姐生氣了,特色菜沒推薦出去,今晚提成沒了。”白雁目送著小姐的倩影,閑話家常似的說道。

飯館給客人提供的是蒙古的酡茶,味道不錯,白雁連喝了兩碗。

冷鋒點點頭,“出來吃飯,有時不全是為了口味,還圖一份心情。再過兩天,手也該拆線了。”

白雁把紗布解開,給他看看,俏眸如星,“瞧,我表現很好吧!這兩天都沒亂動,傷口愈合得很好。”

“有什麼可誇的?真的表現好,就要動動腦子,為個三百塊吃這麼大的苦,值得嗎?”冷鋒抬眸看她,舊事重提。

白雁歪歪嘴,把紗布重新紮好,說道:“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才這樣說的。”

冷鋒失笑,“你很複雜?”

“和別人比較,我是很複雜。冷鋒,你知道我沒有父親嗎?”白雁眨眨眼,平靜地看著冷鋒。

冷鋒一愣,一時沒接話。

白雁繼續說道:“我不隻是沒有父親,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媽媽是個戲劇演員,在省裏麵也算是名伶吧!如果你喜歡越劇,那麼你對她一定不會陌生。”

冷鋒不禁坐正了身子,神情嚴肅起來。

“嚇著了?”白雁一挑眉,淡淡地笑,“醫院裏沒幾個人知道這事,柳晶也是在我結婚時,見過我媽媽一麵,她以為我父親早逝,卻不知我是父不祥。我有種預感,那個給了我生命的男人一定好好地還活在這世上,隻是我不知道他,而他也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其實對他,已沒有一點點的好奇心了,也沒有期待。聽我說這些,你能想像我是在什麼樣的眼光裏長大的嗎?”

冷鋒沒有笑,可以說,他的腦筋一時拐不了彎。他一直以為白雁是那種家境一般,但很被寵的小姑娘,性格活潑、開朗,乖巧、懂事。

服務生托著餐盤,送菜上來。

“兩位請慢用。”雨天,客人不多,菜很快就上齊了。

白雁不奇怪冷鋒的驚愕,“明天是我幼年、少年時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真正對我好的人。”

冷鋒屏住呼吸,然後緩緩吐出。他現在有點明白明天和他說起鄰家妹妹時,那種憐惜和無奈,到底是出自哪裏了。

白雁特地要了瓶花雕,用紅糖、生薑煮得滾開,聞著就令人心醉。她喝了兩口,小臉在燈光下,燦若桃花。

“也是我一生珍愛的人。”喝了酒,白雁鼓起勇氣,一口氣全盤托出了。對於冷鋒,她應該誠實,應該尊重,“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裏的位置,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結合的。”

冷鋒抿了口花雕,感覺心裏麵像喝進了團火。白雁主動提出的約會,果真是個鴻門約。他沒有接話,料定白雁後麵還有什麼話要講。

“我們約定,雖然不能結合,但是我們會努力地讓自己過好,把對對方的珍愛回報另一個珍愛我們的人,讓遺憾降到最低。你看,我結婚了,明天也有了女友。我們不能讓對方擔心。冷醫生,你有沒有好奇我為什麼會選擇嫁給康劍?”

冷鋒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他微微有些發愣,抬頭看著白雁,在燈光下,梨窩閃閃,仍然那麼俏麗,眼神裏的情緒飄蕩如水。

這就是今晚的正題嗎?聰明的白雁,把自己坦承在他麵前,讓他看得清晰,也讓他知道她的心偏向了何處!他能拒絕知道嗎?

“我在遇到他之前,相過親,也遇到幾個不錯的男子,可不知怎麼,我對他們總是產生不了戀愛的感覺,也有預感他們接受不了我這麼複雜的家境,於是,我沒等開始,就說了再見。康劍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當他追求我時,我也排斥過他的地位、他的出生、他顯赫的背景,可是看著他,他身上有某種氣質,讓我很熟悉,讓我很親切。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是同一類人,是同樣把尾巴夾得緊緊的,在人前假裝堅強、快樂,其實內心很薄弱,很自卑,對家是如饑似渴般盼望的人。隻不過他沒有我過得幸福、快樂,因為我有明天。”

“但你們……離婚了……”冷鋒問,聲音很低,差點被廳堂裏喧嘩的人聲淹沒,白雁還是聽到了。

“怎麼能不離婚呢?那個時候,我們都兩敗俱傷,前麵是險峰,後麵是峽穀,如果不離,那種僵局將會一直持續下去。隻要分開了,彼此冷靜下來,把傷養好,在心裏騰出一個地方,才能重新看清對方,理清心緒。”

“他值得嗎?”冷鋒心痛如絞。

“冷鋒,人生是計較不得的。以前,我計較老天的殘忍,為什麼我不能像別人一樣,有疼愛自己的爸媽?為什麼我和明天明明相愛,卻不能結合?計較到最後,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這就是現實,隻有麵對。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去計較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不會的,這世界上五十億人,和你相遇的有上千,你認識的有幾百,但你隻會喜歡上一個人。舍得去計較嗎?為什麼會覺得生命很珍貴,是因為死去的時間太長了。我現在二十四歲,算我過得很長壽,八十告終,餘下的不過是五十六年。這五十六年裏,我還沒成家,還沒生孩子,還有許多喜歡的地方沒有去過,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沒有做,我想做外婆或者是奶奶……沒有時間去計較那麼多,抓住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不怕他再傷害你嗎?”

白雁莞爾,“我覺得應該是他擔心我會不會傷害他吧!他渾身的解數都使盡了,我知道他的命門所在,而他卻不知道我的。都說男人像個孩子,我不能隻接受他成熟後的卓爾不凡,卻拒絕他年少時的調皮和叛逆。我們婚姻的開始是孽緣,他帶有目的娶了我,我也用設防之心在觀察他,就算有風吹草動,我總能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婚姻的失敗,不全是他的責任,有我的推波助瀾。”

“你是什麼時候想通這一切的?”

“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你麵前放下所有尊嚴,把自己低到塵埃之中,袒露自己,沒有一絲遮掩;當一個男人在最背的境況下,卻還用盡一切辦法,哪怕去偷去搶,都要給你安排最好的生活,而他卻選擇從你的生活中退隱。不需要太肉麻的詞語,你的心自然而然就會顫動了。”

冷鋒閉上眼,有些惋惜,有些慨歎,有些心酸。白雁用她的含蓄和坦白告訴他,他們,終究要擦肩而過的。

在遲到的時候相逢,注定了他們之間一切都已晚點。他不知該埋怨誰,埋怨什麼?感情一事,最說不清楚。如他隻不過聽了明天的一席話,就對她心動。追到濱江,得知她已為人婦,卻還是向她表白。這從道德上很不該,但卻是心之使然。

康劍在他的眼中算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混賬男人,但白雁喜歡上了他。不過,冷鋒不得不去想,如果他當初就知道白雁是這樣的出身,白雁心裏麵摯愛著另一個男人,他會不會還像現在這樣為她心動呢?不管什麼樣的答案,現在都無意義了。

白雁說了太久的話,口有點幹,倒上滿滿一碗茶,咕咚咕咚,一仰脖,喝了個幹幹淨淨。

“你準備複婚了?”冷鋒苦澀地問。

“噗,”白雁一口茶笑噴出來。“有這樣把婚姻當兒戲的嗎?”

冷鋒挑眉。

“我隻是告訴你我的感覺,但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們之間的險峰、峽穀仍然存在,可能還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意料不到的事發生。現在匆忙結合,結果說不定還和以前一樣。我還是先過一陣自由的單身生活。”

單身的她,也不會給任何男人機會的。

冷鋒端起酒杯,變涼後的花雕有些苦澀。

“我來,我來……”吃完飯出來,白雁搶著衝到收銀台買單。

冷鋒怔了怔,落寞一笑。白雁真要拒絕一個人,那可能就會防得針都插不進了。

很欣慰,她沒有冷冰冰地向他說“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接受你的愛”。結果雖然一樣,但這樣的方式,很體貼,很誠摯,很周到。

兩個人穿過走廊向大門走去,李澤昊帶著三分醉意,一臉潮紅地迎麵走過來。

白雁抬頭,看到他,猜測他帶著伊桐桐又來花天酒地,不禁有幾絲忿怒。

“進展不錯哦!”李澤昊都走過去了,眼風瞥見白雁和冷鋒,又折回一步,語調平平,卻分明帶著一絲譏諷。

冷鋒被他問得一愣,沒明白他什麼意思,不過倒也不用他操心,白雁搶先發了話:“嗬,這進展要是與李老師和伊老師的天雷勾動地火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李澤昊看向白雁,額頭上青筋直聳。

他了解白雁和柳晶的關係有多鐵,上次看房時,他就嚐到了她的厲害。她就那麼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他和伊桐桐炸得灰頭土臉。他的火不敢發,忍又忍不下,梗著脖子憋了好一會,才強壓著脾氣生硬地說:“白雁,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但我知道我活該讓你對我有看法。但這是我和柳晶的事,你別不問青紅皂白,就掄起棍子打人。柳晶她現在也過得不寂寞。”口氣像是打翻了幾百年的老陳醋。

“不寂寞?”

聽他這麼一說,白雁心頭的火苗蹭蹭往上冒,“你的意思是說你和別的女人苟且,柳晶也有錯?對,對,她是有錯,錯在她以為你為人師表,道德高尚,有情有意,其實不過是道貌岸然的一當代陳世美。”

李澤昊直直地杵在那裏,血氣往上湧,麵紅耳赤,深吸了幾大口氣才抑製想要發作的衝動,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是移情別戀,那她好在哪?也不過隔了幾個月,她不就和其他男人摟摟抱抱了。”

李澤昊閉了閉眼,想起早晨在醫院看到的一幕,額上的青筋都要迸出來了。

白雁先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冷冷一笑,“難道你想要柳晶捧著個貞節碑,給你守節?不然就跪在分手的地方,等你玩膩了,良心發現時,回去陪她看細水長流?”

“白雁,你不是柳晶,你根本不懂我們之間的十四年的愛情。”李澤昊紅著眼睛嘶吼。

白雁彎起眼角,笑得眯眯的,“我又不教書育人,當然不懂,可是她懂。”她呶了下嘴。

李澤昊回過頭,呆若木雞地看著伊桐桐臉色蒼白地站在包間的門口。

“李老師,你去個洗手間,怎麼這樣久呢?”包間裏探出個頭,笑著向李澤昊招手。

“就來!”李澤昊低下頭,目不斜視地從白雁和冷鋒身邊越過。

伊桐桐僵僵地站著,一動不動。

“進去呀!”李澤昊拉伊桐桐。

“別碰我!”伊桐桐甩開他的手。

李澤昊沉著臉,用力把伊桐桐拉進包間,“砰”一下關上了門。

白雁聳聳肩,“我們也走吧!”她對冷鋒說。

冷鋒發動車子,上了路,扭頭看白雁,“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隻是想不到他一邊摟著別的女人,一邊還提十四年的感情,可憐的柳晶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白雁疲憊地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

“你不是說,如果有愛就不要去太計較?”他現學現賣。

白雁滑下半個車窗,讓夜風夾雨吹進來,吹走胸中的悶氣。

“柳晶他們曾經是甜蜜的,一帆風順的,沒經曆過風雨。現在剛經了點風浪,他就棄下柳晶走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要同甜蜜、共患難。我與康劍沒有甜蜜過,從認識起,就是風雨交加。正因為經曆了這些,才意識到什麼是最重要的。這不一樣。想要遇見一份堅硬如磐石的真愛,很難啊!”看著外麵流動的夜色,她漸漸安靜下來。

冷鋒始終很沉默。他想,經過了今夜,他對愛情的理解可能又有不同了。理解正確又如何,還有機會向誰訴?冷鋒歎了口氣。

這是一個極度狂歡的夜。

李澤昊當了幾年的教書匠,第一次,男男女女,吃飯喝酒,唱歌跳舞,異性按摩,溫柔鄉中,熏得飄飄欲仙。

外麵是寒風刺骨,包廂裏卻是暖風習習。

在祖國的南端,瀕臨某海濱的開放型城市,某私立中學的教導主任,來到濱江,招募教學精英。李澤昊是他們校長最最想招走的一個。

李澤昊不知喝了幾瓶酒,自己也數不清,隻記得這個姓萬的教導主任,眼睛有點兒斜,一個勁兒地說:“李老師,給我麵子,喝!李老師,我們那學校呀,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年薪二十萬,外加住房。”

李澤昊在暖風中,大腦還能保持正常運轉,他口齒不太清晰地說:“要我去……可以,但我還有個條件,我……得再帶一個人去。”

萬老師曖味地眯著眼,“是伊老師嗎?”

李澤昊瞪大眼,“你怎麼知……道的?”

“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李老師的情況,我是了如指掌。”萬主任瀟灑地一拍胸膛,“這事,我們校長早有安排,隻要李老師過去,伊老師,我們也接受。”

李澤昊心裏麵激動得像朵綻放的花,忙不迭地拿起手機。今天,他要在伊桐桐麵前揚眉吐氣一回。他,李澤昊,雖然沒做到大官,但以後,也可以讓伊桐桐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看她以後還會不會再拿他與她那個前男友比。

此刻,李澤昊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身後,萬主任和幾個教書匠仍在把杯換盞、熱血沸騰,而眼前,伊桐桐的臉卻如一塊又冷又硬的臭石頭。

“有話,回去再說。”李澤昊有些心虛。

今天,到底算是個喜日還是個黴日?

昨晚他不知怎麼夢到了柳晶,兩個人在老家的楊樹林裏親吻,吻得難解難分、欲罷不能,他的手悄悄地解開了柳晶胸前的扣子,剛想往裏伸去時,他就被尿給憋醒了。然後,滿腦子就全是柳晶,再也睡不著。鬼使神差的,天還沒亮,他跑去菜場,買了新鮮的鯽魚,做了魚湯餛飩,趕到醫院,卻撞見了柳晶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

這一整天,心就揪著,沒舒展過。

現在,心更像被誰用繩子紮著了,連呼吸都不順暢。

“我偏要現在說。”伊桐桐就覺著有杆高壓水槍在頭頂,自己被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不由地打了個擺子。她以為牢牢受她掌控的李澤昊,原來也會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

分手的念頭像隻水瓢,晃晃悠悠地浮上來勾引她。她看著那隻水瓢,手伸過去,甚至已經握住了。心裏麵卻有個魔鬼般的聲音嚇她,快丟開。

“為什麼?”伊桐桐急得大聲問。

“像你這樣的女人,到了這個份上,一切情感都要為現實讓位。”魔鬼道出了她心底的呼聲。

伊桐桐委屈難鳴,身體瑟瑟發抖。她可以為康劍服從現實,可是不甘為李澤昊。

李澤昊被伊桐桐盯得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時,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喝酒的人把注意力轉向了他們兩個,他感覺伊桐桐讓他沒了麵子。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找不著,女人可多了去,誰怕誰?心一橫,血往上湧,“好,那我們出去說。”

他粗暴地把伊桐桐拉出了包廂,暗想隻要伊桐桐敢對他發脾氣,他就立刻說分手。斬釘截鐵,不留一點餘地。他用力把臉板得死死的,內心卻翻騰著。

“你老實告訴我,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你那個像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這話,伊桐桐已經讓了好幾個點,並不為難李澤昊,隻要他退後一步,把她哄一哄,這台階也就下了。

可她說了“像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刺痛了已抑鬱了一整天的李澤昊。他的眼中籠起一抹怒色,聲音低啞卻清晰。

“對不起,我忘不了她。”

伊桐桐一直死死地盯著他,麵無表情,也不打斷。

等他說完,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突地深呼吸,抬頭,運氣,揚手一記耳光,照著李澤昊的臉就甩了過去。

“有句話,我一直想告訴你,其實,和你在一起時,我都是催眠自己,把你當成我的前男友,你看,你吻我時,我都是閉上眼的。”伊桐桐出奇的鎮定,一點都不像抓狂的樣子。

“啪,啪!”一切不過發生在幾秒鍾,她話音剛落,還沒眨眼,李澤昊一抬手,左右開弓,同樣摑了她兩個巴掌,比她的更響,更脆。

伊桐桐皎白的麵容一下如發了酵的饅頭,突地腫了起來。她像傻掉了,一動不動,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平時對她唯唯諾諾的男人。

收回手,李澤昊冷漠地閉了閉眼,“我還要多玩一會,你先回去吧!”他沒再看她,推門進去,重重地甩上了門。

伊桐桐呆呆地站著,什麼意識都沒有。

她木木地轉過身,往大門走去。不遠處,幾個服務小姐同情地看著她,小聲地議論著。她本能地走,臉上火辣辣地疼。她走到路邊,抬手攔車,機械地說了一個地址。

頭發上淋了幾滴雨,滑到臉腮,很涼。

車在市政府招待所前停下,她靠著一根電線杆倚著,一動不動。

已經是夜裏十點了,四周空蕩蕩的靜,招待所的門房裏燈亮著,裏麵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她拿出手機,開始撥手機號碼。一撥通,就被按掉,她不死心地再撥,當她第六次撥過去時,對方關機了。

伊桐桐苦笑,拭去臉上的雨珠。突地,她聽到一聲車響。

雨中,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招待所門前,門打開,康劍撐著傘跨了出來,車掉過頭,走了。

“康劍……”伊桐桐跑了過去。

康劍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伊桐桐臉紅得不正常,明顯有些腫,全身淋得像個落湯雞,人都快站不穩了,頭晃晃地低下來,抓著他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叫著他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麼回事,你被誰打了?”

伊桐桐不說話,隻嗚嗚地哭個不停,

康劍眉頭緊蹙著,瞧著看門的老頭探出身,忙把伊桐桐拉到傘下,怔了怔,攔下一輛出租車,“去華興公寓。”他對司機說。

他沒見過伊桐桐這樣子,不方便把她帶進招待所,又不能把她扔到雨裏,他想來想去,把她送回公寓好了。

他又打開了手機。他在路上看到伊桐桐的來電時,以為她仍是不死心,盼著能和他重新來過,煩不勝煩,就把手機給關了。

“你男朋友呢?我幫你打電話,讓她來陪你。”

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電池快沒電了。康劍抿了抿唇,想起來白雁和冷鋒出去吃飯,回來後要給他電話的,心裏麵不禁有些著急。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伊桐桐哭得更凶了,驚得開車的司機都回過頭,問要不要停會車?

康劍無奈地一擺手,“不要了,快開。”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白雁的。

康劍捏著手機,遲疑了一會,按了通話鍵。

“領導,你剛剛幹嗎關機?”白雁嘴巴裏在嚼著什麼水果,脆脆的,聽起來很多汁。

“我可能不小心碰了關機鍵。”

“哦,我到家了。唔,手好酸,獨臂真不方便。”

“菜好吃嗎?”康劍把身子別過去,盡量離伊桐桐遠一點。

“領導,你的聲音很小,我聽不清楚。”

伊桐桐突然提高了哭聲,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傷心、所有的難過……

“領導,你身邊是誰在哭?”白雁這下,聽清楚了。

“先生,你要去的是華興公寓的幾號樓?”這時,司機一個大拐,進了小區大門,問道。

“十六號!”伊桐桐抽泣著回答。

康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白雁那邊沉默下來了。

“白雁?”康劍喊著。

屏幕一黑,手機沒電了。

康劍自嘲地聳聳肩,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呀!

下午四點,他聽濱江紀委的一個領導說,華興被省紀委的專案組喊過去談話了,到這個時候,華興還沒出來。

早晨市政府領導班子碰頭會,叢仲山在會上唉聲歎氣,麵沉似水,向大家沉重通報,他向省政府提交的寬大政策的申請給駁回了。

一般情況,某個領導一被雙規,然後就像蜘蛛網似的,能一下子扯出一大串的人。作為當地的父母官,都會在這時向上級申請一個期限,讓有關聯的官員在某日之前,把受賄的錢交到廉政賬戶上,當查到你時,你出示繳款書,就不予追究。畢竟一個市出多了貪官,父母官臉上也無光。

現在,專案組已抓進去六個了。叢仲山忙去省城活動、打點。

報告到了陸省長手中,陸省長義正辭嚴地把他訓斥了一通,說他這是姑息養奸。

會場上,沉悶得如一潭死水。

“同誌們,我盡力了,你們好自為之吧!”叢仲山習慣性的目光,探照燈一樣掃向全場,最後落在康劍身上。康劍一臉平靜。

伊桐桐踉踉蹌蹌地下車,要不是康劍手伸得快,她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向了他,悲傷地看著他,“你……能送我上樓嗎?我真的沒有一點力氣。”

康劍沒有說話,扶著她走向電梯門。電梯一開,他替她按了“16”,然後,他退了出來。

“康劍……”伊桐桐絕望地看著他,擋住電梯門,眼角掛著眼淚。

“桐桐,我們之間該說的都已說完。人走在路上,不能往回看,而是要筆直地向前走。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忙的事、該關心的人,我們,已經過去了。”他把她的手推開。

電梯門緩緩合上,遮住了伊桐桐的淚容。

康劍轉身,出租車還在外麵等他。

他說了白雁的地址。

車開到樓下,白雁租處的燈已經熄了,他在雨中站了一會,抽了支煙,轉身離開。

到了招待所,把手機充電,再撥白雁的電話,白雁關機了。

接下來的三天,白雁的騷擾電話就沒了。康劍打過去一次,她說在醫院裏拆線,不方便接聽,然後就掛了。

合上電話,康劍就開始心神不定,感覺像有力卻使不上勁,生命裏突然成了一片沙漠。心裏沒著沒落的,發慌。腦子裏好像有一團草,淩亂地堵在一起。他在辦公室裏怎麼也坐不住,讓簡單開了車去舊城的工地轉轉。

車子開得很慢,走走停停。他看著車窗,看著正建築著的房子、凍得光禿禿的河岸、仍堅強地泛著綠色的樹木,一切無聲地滑過。以前坐車他總是讓簡單開得快再開快,自己則不停地接電話和打電話。

“這裏,以後會成為濱江最漂亮最時尚的地方。”他對簡單說。

簡單專注地看著前方,心情也很沉重。作為康劍的專職秘書,他知道康助現在的處境差不多是背水一戰。

轉了一圈,車又開進了市政府大院。

“康助,市委緊急會議,在十樓會議室。”小吳跑過來,說道。

“是哪方麵的會議?”簡單問。

“我向安排會議的辦公室秘書打聽了下,說是出席的人有省紀委的領導。”小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康劍。

康劍懸了太久的心“啪”的一聲平穩著落,他拿起筆、會議筆記,大步流星地向會議室走去。

如果猜測不錯,今天應該是專案組向濱江市政府的交底會,也就是說,代表專案組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結果就在今天揭曉。

會議室裏,氣氛肅穆,省紀委專案組的組長嚴厲,端坐主持席,表情凜然,兩旁分別是叢仲山和市長。其他人,也一一就坐。在場的各路諸侯,摸爬滾打,哪種場合沒見過,但這樣的陣勢,卻經曆得不多,個個顯得很謹慎的樣子。

康劍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朝嚴厲禮貌地頷首。嚴厲是小西的父親,和他家曾住過一幢樓。

他看康劍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嚴厲看人到齊了,就跟叢仲山和市長示意了一下。會議由叢仲山主持,嚴厲發言。

會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目前,大家知道的情況,是雙規了六人,城建局的宋局和招標辦主任已被轉送檢察院立案,等待批捕,另外四個建築公司老總在接受完調查後,平安出來。所有人從眼簾下麵偷瞄嚴厲,心想這次康劍在劫難逃了。

陸滌飛微笑地用水杯蓋蕩著茶葉,然後喝一口,再微笑地看向大家,笑容溫和謙遜。

嚴厲咳嗽了兩聲,開始講話,內容很短。講完之後,一些人的表情開始鬆馳,一些人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嚴厲講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不管大家反應如何,片刻後便是熱烈的掌聲。

嚴厲說,專案組在省委的統一部署下,對濱江市的領導幹部進行調查,調查組一共七人,兵分兩路,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工作,查出隻有幾個同誌自身不檢點,受賄賣官,現已作出處置,但大部分是清正廉潔,成績卓著,希望以後再接再厲,繼續開拓進取。

康劍自始至終,無波無瀾。心裏麵卻犯了個嘀咕,專案組都來了三個月,之前,康雲林還在職,他怎麼沒向自己提過一句?

掌聲平息,叢仲山起身,朗聲說:“既然調查工作結束,那麼今晚大家可以一起放鬆地喝幾杯,這不算影響工作吧!”

嚴厲沒有推辭,笑著答應了。

“我們陸書記還有個禮物要送給嚴組長。”叢仲山說。

“酒可以喝,禮不能收。”嚴厲搖頭。

“嚴組長先看看是什麼禮,再作決定。”叢仲山從身後拿過一卷字畫,慢慢展開。

嚴厲順手接過字畫的一角,字慢慢顯現出來,“劍膽琴心,浩然正氣”幾個字躍然紙上。

“滌飛的功底沒丟呀,字還是寫得這麼好。”嚴厲嘖嘖稱讚。

陸滌飛不自然地笑著說:“我這就是在嚴組長麵前獻醜,主要是想表達我對嚴組長的一番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