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這人怎麼這樣?用完我了連聲謝謝也不說,一句話就想把我打發?這都到飯點了,起碼請我吃個飯吧?”戚寧仰著腦袋說。
“好,謝謝你,至於請吃飯我真沒時間,回你們市局食堂吃吧。”程巍然語氣很不耐煩,但臉上的表情明顯是溫和的。
“小氣樣。”戚寧俏皮地緊了下鼻子,然後說,“對了,我還有個事。”
程巍然臉色一沉,問:“又要幹嗎?”
“您別總跟我這麼深沉,成嗎?”戚寧皺著眉,然後舉起右手,說,“好,我保證這段時間不再提心理輔導的茬兒。我是想向你請示,去趟景程花園做一次現場模擬,那裏是凶手有預謀連環犯罪的初始,應該會有某種特殊的心理痕跡。從我的專業來說,實地勘查以及現場案件重現,對罪犯行為所映射的心理狀態,會有個更形象的判斷。”
程巍然稍微想了想,說:“好,我陪你去。不過待會兒我還有別的事兒,下午3點,我到市局門口接你。”
“好,我準時出來。”戚寧語氣又俏皮地說,“對了,你要是去的話,得幫我扮演被害人噢!”
4 模擬現場
景程花園別墅。
戚寧扮演凶手,程巍然扮演受害人於梅。兩人來到門口,程巍然裝作剛從門外進屋,戚寧站在她的身後,開始進入角色。
“那天晚上,我埋伏在你的門口,待你開門進屋的瞬間,我用事先準備好的繩索勒住你的脖子……”戚寧說著話,靠近程巍然的身子,手裏佯裝拿著繩索比畫著。
這是兩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驀然間程巍然直覺香氣繞人,整個人都被一種彌散著青春氣息的女人體香包裹住,他不禁僵住了身子。但轉瞬,固有的道德感將他喚醒,立馬屏住呼吸,身子悄悄往前傾了傾,好讓自己與戚寧拉開些距離。
程巍然的動作沒有逃過戚寧的眼睛,他神情和身體的瞬間變化戚寧也都感覺到了,不禁啞然失笑。不過見慣了程巍然總是一副硬邦邦的做派,冷不丁這麼小男生般的扭捏,倒讓人覺得有些可愛。戚寧有心要捉弄他一下,便故意把自己的身子也向前傾了傾,腦袋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地輕聲說:“我用繩索在背後勒住你,你本能地掙紮。結果,將左手中的鑰匙甩到了小鞋櫃下麵,右手向後抓,指甲劃到了門板上。”
“對,對,應該就是這種情形,王益德也是這樣。”程巍然借著複原案發情景,趕緊甩開戚寧,“南明醫院院長辦公室在樓層的盡頭,靠近消防通道,凶手應該一直守候在樓梯拐角,待王益德從電梯裏出來走到值班室開門進屋時,突下殺手。”
看著程巍然滿麵通紅裝模作樣的架勢,戚寧心裏樂得不行了,使勁抿著嘴不說話,生怕一張嘴便笑出聲來。
程巍然這才醒悟到自己被捉弄了,瞪了戚寧一眼,說:“正經點,繼續!”
戚寧抬手搓搓眼睛,掩飾笑意,隨即正色道:“我去過法醫科,林法醫給我解釋了勒死的死亡機製——勒死在法醫學上又稱為絞死,被勒者因勒索壓迫頸項部血管、神經和呼吸道,而造成呼吸和血液循環障礙,最終導致死亡。林法醫還說,目前的兩個被害人,受勒部位分別在呼吸道和頸部血管上。而勒在這兩個部位對被勒者來說,其意識喪失較慢,窒息過程較長,死亡較遲緩。”
“也許這就是凶手的本意,他想讓被勒者慢慢地感受死亡,真是太殘忍了!”程巍然接話歎道。
戚寧點點頭,眼神放空,喃喃地說:“我用繩索勒著你,感覺著你生命體征的流失。你的心跳從慢到快到漸漸停止,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我想讓你知道,如果我不停地用力,你很快就會死去;如果我稍微鬆懈一點兒,你就能苟延殘喘。可以說,此刻時刻,你的生與死,以及存活在這世上的時間長短,完全取決於我的一雙手。所以說,勒死所帶來的是一種……”
“掌控他人的快感。”程巍然聲音沉沉地說。
“對!”戚寧應著程巍然的話,走向客廳的中央,指著白色的屍標記線,說,“接下來凶手將於梅弄到這裏,開始除去她的衣物。”
“你認為凶手的目的是什麼?”程巍然問。
“一般情況下,讓被害人赤身裸體地呈現,主要有兩種動機——性和羞辱。但本案我覺得兩者都不是。於梅並沒有被性侵犯過,再者兩個被害人一男一女都被脫光了衣服,顯然說明脫衣的動機和性無關。至於為什麼不是後者,那得先來說說整理衣物的環節。這個環節可能有兩種順序:第一種是凶手在脫掉死者的衣物之後,緊接著便開始整理;另一種是在最後清理現場時。我比較傾向於第一種,也說不出為什麼,隻是一種直覺。”
“也許你說得對,在驗屍報告中我看到過,於梅和王益德被捆綁是發生在他們停止呼吸數分鍾之後,若隻是脫去衣物和將屍體擺成跪著的姿勢根本用不了這麼長的時間,所以整理衣物發生在這兩個環節中間是相當有可能的。”程巍然對戚寧的直覺非常認同。
“在以往的案例中,曾經出現過凶手殺人之後用衣物蒙上死者的眼睛和頭,或者像風林小區案一樣用衣服蓋住死者身體。前者意味著凶手和死者是認識的,或者他想把死者幻想成某人;後者代表凶手作案後內疚與懊悔的情緒。問題是凶手麵對性別和外形截然不同的兩個被害人,都采取了同樣的舉動,這就不由得讓我覺得整理衣物是事先設計好的,是儀式的一個部分。我覺得它好像是一種……”戚寧遲疑著,把目光投向遠處。
“是一種什麼?”程巍然跟著問道。
戚寧收回目光,道:“好像是一種尊重——對生命的尊重。由此回過頭再來審視‘脫衣’的舉動,似乎也是設計好的,是一個儀式的組成部分,有一定的寓意,並不是隨性而發的羞辱動作。再者說,兩名被害人的背景信息中,並未顯示出所對應的需要用裸體來加以羞辱的事件。”
“那將屍體擺成跪姿並對上半身施以捆綁,以及割掉舌頭又意味著什麼?”程巍然問道。
“先說捆綁吧,你怎麼看?”戚寧反問道。
“會不會是因為他性格謹慎,並不確定被害人已經完全死亡,怕出意外,所以才把她綁起來?”程巍然說道。
“有這種可能,不過凶手捆綁兩個被害人的手法都非常簡單,就是把繩子在身上繞幾圈,然後在背後係了個八字扣,我們俗稱為活扣。這種扣非常好解,即使在背後也不難解開。所以我覺得捆綁好像並不是為了束縛死者,可能同樣被凶手賦予了一定的意義。”
“聽你這麼說我倒是也有印象,現場勘查時我也發現繩子捆得並不緊,好像隻是象征性地捆了幾下,隻是它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這個我現在還回答不了你。”
“那就往下說吧。”
戚寧點點頭,接著往下說:“下麵就剩下跪著和割舌兩個環節。這兩個環節看起來比較好理解,但也最能反映出凶手的心理狀態,所以我把它們放在最後。很明顯跪著意味著審判,而割舌意味著懲罰。當然,這隻是從表麵上的解讀,而深層次的我們要挖掘這兩個環節的行為能夠映射出凶手怎樣的心理。”
沒等程巍然說話,戚寧繼續說道:“現實中,如果一個人違反社會公德或觸犯了法律,自然會受到社會輿論的抨擊以及國家機器的製裁,而凶手選擇私下解決的方式,說明在他的意識裏認為自己具有某種身份,具有審判和懲罰別人的權力。”
“權力……權力……”程巍然嘴裏反複念著這兩個字,在戚寧的啟發下,他好像嗅到了一些端倪,“凶手是在享受權力帶給他的快感?”
“對!”戚寧重重地點了點頭,“凶手是一個追求權力型的連環殺手!”
5 往事重現
出了景程花園,天色已至傍晚,開著車的程巍然手機接連發出幾聲提示音。他擔心隊裏有急事找他,趁著紅綠燈的間隙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匆忙地看了幾眼——是林歡發來的微信,約他晚上到老地方見一麵,說有事情要和他談。他猶豫了一下,把電話隨手撇到一邊,並沒有回複。
雖然林歡在微信上沒具體說,但程巍然心裏很清楚她要談什麼,可眼下他實在顧不上她的情緒。由林歡程巍然又不可抑止地想到柳純,他始終認為柳純遭到襲擊很可能是受自己的牽連所致。
在柳純遇襲之前,程巍然指揮刑警隊接連打掉了幾個具有黑社會性質的團夥,在得到領導和社會肯定的同時,他也成了一些團夥餘黨的眼中釘。社會上有傳言說,有黑老大在獄中放話,要出價100萬買程巍然的項上人頭。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程巍然對於這種傳言根本沒當回事,可自從柳純遇害之後他開始考慮傳言的真實性,也許柳純真的是代自己受到了報複。雖然隨後的調查並未找到這方麵的線索,可柳純因自己而死的感覺一直在他心底裏糾結著。
另外,柳純去世之後,程巍然越發地發現她對自己人生的重要。柳純家庭條件優越,父親在市委辦公廳工作,母親是銀行係統的領導。可她硬是看上他這個小刑警,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和他結了婚。柳純身上雖然有些嬌小姐的脾氣,但結婚之後家務都是自己做,從來不用程巍然插手。她自己的工作也很忙,但仍把家裏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讓程巍然能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有了孩子之後,柳純也沒讓他操過心,程巍然甚至從未送女兒去過幼兒園。可以說,程巍然在工作上有現在的成績,柳純這個賢內助有很大的功勞,他每一次進步的背後,都有柳純的默默付出。
每每想到這些,再想想自己那一晚的所作所為,程巍然都會渾身發燙,心如刀絞,內疚到難以名狀,甚至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可是悔恨來得太遲,柳純已經死了,生命的逝去意味著一切都成為永恒——愛成為永恒,傷痛也會成為永恒,無法彌補。柳純的死猶如在程巍然心底係了一個結,一個永遠也無法打開的結。
程巍然無比痛恨自己一時的心猿意馬和優柔寡斷,他恨不得立即把自己心底的話跟林歡說清楚,可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怕林歡接受不了,怕傷害她,想試著慢慢疏遠她,逐漸冷落她,讓她知難而退。可他想不到,越是這樣,林歡受到的傷害其實越大。
“幹嗎呢,還不開車?”紅燈早過了,程巍然還在愣神,戚寧趕忙提醒他。
“噢,沒什麼,”程巍然急忙啟動車子,掩飾地問,“凶手從現場帶走被害人的器官是為了留作紀念?”
“對!那些是他的戰利品,他會在冷卻期內利用戰利品來重現作案時的快感!”戚寧說。
“凶手是個追求權力型的殺手,那麼你覺得他在現實中是個什麼樣的人?”程巍然又問。
“失敗者!”戚寧幹脆利落地答道,“對權力的渴求是出於憤怒,而憤怒是來自挫敗,來自對自我人生的無力掌控。在凶手的個人經曆中,坎坷、失敗總是伴隨著他,不管他怎麼堅持、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境遇。於是,這種多重失敗、反複失敗,給他心理上造成嚴重的挫折感,其結局就是個體的失調和變態。但是凶手所謂的失敗,並不是我們慣常意義上的失敗,而是凶手內心的一種自我評定。從目前的證據看,我覺得凶手生活的層次應該高於普通老百姓,至少和兩個被害人處於相同的階層。”
“那為何要把殺人過程搞得這麼複雜?”程巍然問。
戚寧笑笑:“你忘了,他是個變態。他需要一個對自我行為認知的過程,而儀式便是用來將他連續殺人的行為合理化、崇高化的方法。而且所謂的儀式肯定與他的生活息息相關,有可能是某種信仰、某種經曆、某種興趣,或者某個令他記憶深刻的畫麵。所以我們要盡可能把儀式的所有環節都搞明白,這樣才能知道儀式的邏輯性如何,合不合理。我們還可以根據凶手的行為和他想表達的寓意,來解讀凶手的智商、受教育程度、職業,以及所處的環境。”
兩人說話間,前麵的車子不知何故都停了下來。程巍然將頭探出車窗外,見不遠處光遠百貨商場的大樓下麵正圍著一群人,邊上有警察在維持秩序,所有人都仰著頭。程巍然循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原來,在大樓頂樓的天台邊好像坐著一個人……
“不好,有人要跳樓自殺!”
程巍然趕緊將車子停到街邊,與林歡下車朝人群跑去,兩人費了好大勁兒才擠到人群前麵。人群前麵有警察把守著,幾個消防人員正在緊張地鋪著氣墊,氣墊旁邊站著一個身著便裝、臉像黑炭的男人,他正一邊指揮消防人員,一邊衝著對講機裏說話。
“曲所!”程巍然朝黑臉男人喊了一聲。
原來,黑臉男人是光遠街道派出所所長曲誌剛。曲誌剛聽到喊聲四下張望,見是程巍然,便趕緊抬手示意民警將他們放進來:“程隊,你怎麼來了?”
“辦個案子正好路過,上麵什麼情況?”程巍然問。
“劉教導員在指揮,情況危急,強行解救難度很大。輕生者拒絕和我們交流,談判專家還在路上。”曲誌剛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一臉焦急。
“我能上去和他談談嗎?”一直在旁邊悶不出聲的戚寧邊仰著脖子望著樓頂邊說道。
“你是?”曲誌剛飛快打量一番戚寧,一臉疑惑地問。
“您好曲所,我叫戚寧,是市局心理服務中心新來的谘詢師。”戚寧自我介紹道。
“局裏的心理谘詢師?”曲誌剛眼睛一亮,隨即用征詢的目光望向程巍然,見他並沒有做出反對姿態,便迫不及待地說,“那快上去吧!談判專家不也得經過你們培訓,你上去更沒問題!”
在電梯裏,曲誌剛抓緊時間介紹說:“上麵的輕生者叫李廣泉,是本轄區的居民,10多年前唯一的女兒李霖霖在這家商場走失。這麼多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懷疑是被人拐賣了,時常到我們派出所打聽消息,每年自己還都會到外地找一圈,反正一直沒放棄尋找孩子的下落。”
“孩子具體是哪年丟的?”戚寧問。
“2006年年底。”曲所長答。
“孩子當時多大?”
“10歲。”
“孩子是被這個李廣泉弄丟的?”
“不,是孩子的奶奶。”
“DNA錄入了嗎?”
“前幾年市局把所有縣市區的婦女兒童失蹤案件統一歸到打拐辦,打拐辦的同誌特意去了李廣泉家,在李霖霖穿過的衣服上采集到毛發做了DNA檢測,結果已經上傳到公安部數據庫,但至今也未有吻合的案例出現。”曲所長解釋說。
“他家裏現在什麼情況?”程巍然問。
“他是專門給人做家具的,祖傳的手藝,生計沒問題。據說夏季是他們這個行業的淡季,所以他每年就利用這幾個月出去找孩子。”曲所長歎著氣說,“咳,他老婆兩年前得癌症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孩子丟了上火有關,現在家裏還有個老母親。”
戚寧等人到了天台,見李廣泉背對眾人坐在天台圍牆上。圍牆高一米五左右,寬度很窄,感覺坐在上麵,怕是一陣稍大的風、一個噴嚏都會讓人身子晃動。
聽到動靜的李廣泉回過頭掃了戚寧一眼,戚寧也趁機打量了一下他。李廣泉看起來沒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頭發、臉龐乃至身上的短袖襯衫都很整潔,唯有斜挎在身上的灰色旅行包有些泛黑。他也不像別的輕生者那樣歇斯底裏,手裏夾著香煙,眼神淡漠而疏離,似乎隻是剛剛經曆了一次疲憊的旅行。
戚寧暗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靜些。
“你別緊張,我隻是來和你隨便聊聊的。”見李廣泉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戚寧一邊說著話,一邊試探著靠近圍牆。她在與李廣泉相距四五米的地方停下來,這個位置既不會給李廣泉心理上造成壓力,又能保證他聽得清自己所說的話。
“這一次你去哪兒了?”戚寧看得出李廣泉這是剛從外地尋女歸來,便以這樣的話題作開場白。
李廣泉默默吸著煙,整個人被一層薄薄的煙霧包圍著,仿佛接收不到外麵的任何信息。
“這麼多年你應該跑遍大半個中國了吧?”戚寧繼續自說自話。
李廣泉表情和身體語言仍舊未有任何變化。
“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相信,我其實很理解你的心情。”戚寧刻意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講出接下來的話,“不僅是此刻,也許一直以來我們都麵對著同樣的悲傷和困惑。”
戚寧的餘光中,李廣泉的臉頰抽搐了一下,腦袋也略微向她這邊傾斜。
戚寧斟酌了下,語氣略帶傷感地說:“你是本地人,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差不多20年前,春海曾經發生過一起轟動一時的幾乎滅門的慘案,我就是那起慘案中的唯一幸存者。當天是我7歲的生日,爸媽張羅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還買了一個生日蛋糕,姐姐送了我一個毛絨羊玩具和一張她親手畫的生日卡片。當然,我怎麼也想象不到,那也是我和他們最後的一次團聚。當天深夜,我的爸媽便在睡夢中慘遭殺害,姐姐被人擄走,和您的女兒一樣,生死未卜,至今杳無音訊。”戚寧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們,尤其是姐姐,她保護了我,卻葬送了自己……”
“我累了。”李廣泉突然接話,然後猛抽了幾口煙,接著將手中的煙屁股摁在圍牆上撚滅,扔到地上。他揮揮手驅趕了幾下眼前的煙霧,喃喃地說:“其實,都是命。就像這下麵形形色色的人,有當警察的,有當官的,有當老板的,有當工人的,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追求。有些人每天想著怎麼掙錢,怎麼當官,我每天一睜眼想的是我的孩子在哪裏,我應該去哪兒找她。這就是我的活法,痛苦,困惑,早就淡了。真的,隻是覺得累了。”
“可是你不想知道你女兒當年為什麼不見了?這麼多年她經曆了什麼嗎?”戚寧眼裏已經有了淚光,哽咽地說,“我爸媽和姐姐的案子,同樣至今也未有定論。我很想知道是什麼人要這麼殘忍地傷害他們,很想知道姐姐如今在哪兒,還在不在人世。”
“我不想騙自己了,”李廣泉淒然地抿了下嘴唇,露出苦澀的笑容,“就像你說的,這麼多年我的確找遍了大半個中國,卻沒找到一丁點女兒的消息。我越來越覺得,尤其這一趟回來,我有種強烈的感覺,我的霖霖也許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想,我應該‘下去’陪她和她媽了。”
“李叔,噢,說起來我應該和你女兒年紀差不多大,叫你聲李叔不過分。”戚寧操著真誠而又親近的口吻說,“李叔,我覺得咱們都要繼續堅持下去,無論最終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們都應該堅持等到‘答案’,才不枉此生。”戚寧頓了頓,繼續懇切地說,“李叔,咱們一起努力去尋找家人失蹤的真相吧?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如果我這邊有你女兒的消息,也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呶,李叔,這是我的名片,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說著話,戚寧從褲兜裏掏出名片舉在手中,緩慢地試探著,向李廣泉靠近。
李光泉沒有立即伸手去接,扭頭微蹙著雙眉盯著戚寧的臉看,眼神中雖有些遲疑,但比先前柔軟了許多。須臾,幾番審視、思索,李廣泉終於伸手接過名片。
似乎覺得時機已成熟,戚寧大著膽子伸出雙手扶住李廣泉的身子,李廣泉便順從地被她扶下天台圍牆。
戚寧和程巍然靠在電梯兩邊,默默地對視著,戚寧臉上濕濕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兩個人的沉默一直延續到車裏,程巍然也不急於發動車子,等著戚寧把心情平複下來。其實他自己心裏一時也難以平靜,戚寧在天台上的講述太讓他震驚了。從戚寧的情緒上他看得出她說的都是真的,並非隻是臨時瞎編的攻心故事。這倒也解開程巍然心裏的一點疑惑,先前他還有點想不明白,戚寧作為國家重點公安大學的心理學碩士生,怎麼會願意回到春海這座小城,通過公務員考試來當一名普通的心理谘詢師呢?原來,她在計劃著破解家人遇害、失蹤的懸案。
“送我回家吧?”戚寧突然開口打破沉默。
“噢,好。”程巍然愣了下,發動起車子。開出不遠,他嘴唇微微動了下,似乎有話要說,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但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他決定幫戚寧完成一個心願。
次日一早,戚寧因為堵車來得稍晚些,走進辦公間後,看到自己桌上放著一個黃色的大紙箱子。她隨口問了句旁邊桌的同事,箱子是哪兒來的,同事說是程巍然送過來的。
戚寧趕緊把箱子打開,隻一眼便紅了眼圈——她看到了爸媽的照片,他們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箱子裏便是她夢寐以求想要研究的,但苦於自己權限不夠無法申請調閱的,有關她家人懸案的卷宗。
…………
走廊裏,戚寧抹著臉上的淚水,用手機給程巍然發了條短信:卷宗我看到了,謝謝你。
沒想到程巍然瞬間便回複:注意及時溝通,別擅自行動。
(1)第一起案子發生在8月22號,故稱“8·22專案組”,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