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卷懸案
1 慘烈往事
1998年,冬夜。
睡夢中的戚寧感覺有人在晃動自己,她剛一睜開眼睛,便被黑暗中伸出的一隻手狠狠地捂住了嘴巴。她本能地掙紮了幾下,但很快就不動了,因為她看到了姐姐戚芸的臉。
姐姐一副緊張萬分的模樣,一邊使勁搖著頭,一邊將食指豎在嘴巴中間,示意戚寧千萬別出聲。見姐姐如此驚恐,戚寧一時怔住,本能地閉緊嘴巴。
姐姐轉了轉眼球,迅速四下打量一番,視線很快放到自己腳下。隨即,她掀開被子,輕聲輕氣地把戚寧拉下床。又飛快地掀起快要搭到地板上的床單,衝床下指了指,按著戚寧的頭將她塞進床下。“家裏好像進壞人了,你躲在下邊千萬別動,聽著沒?”放下床單前,姐姐把戚寧喜愛的毛絨羊玩具塞到她懷裏,並在她耳邊小聲叮嚀道。
似乎有某種不祥的預感,戚寧緊緊拉住姐姐的手不舍鬆掉,但卻被姐姐執拗地掰開了。戚寧隻好把臉貼到地板上,從床單與地麵的縫隙中看著姐姐光著一雙小腳丫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
門緩緩敞開一道縫,姐姐的雙腳躊躇一下,但最終還是邁了出去。
須臾,安靜的客廳中傳出一陣劈裏啪啦、呼哧呼哧的響動,似乎是姐姐在拚命反抗和掙紮。而逐漸地,那聲響變得越來越輕微……
“是姐姐被壞人抓了嗎?”戚寧雙手捂著嘴巴,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
正憂心姐姐,臥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雙戴著白色鞋套的大頭皮鞋出現在戚寧的視線中。緊跟著那雙“大頭皮鞋”緩緩走了進來,漸漸逼近床邊。戚寧把口鼻捂得緊緊的,努力憋著氣,心底感覺到了一絲絕望。此時,客廳中響起刺耳的電話鈴聲,“大頭皮鞋”也驟然停住——就在戚寧的眼皮底下。
電話鈴聲執拗地響著,在沉寂的夜裏顯得尤為尖厲。“大頭皮鞋”猶疑了一會兒,旋即掉轉方向,似有些慌亂地加快速度走了出去。
幾秒鍾之後,門廳處傳來“砰”的一聲關門聲,隨即整個屋子便徹底地歸於平靜。戚寧戰戰兢兢地從床下爬出來,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張望。客廳中漆黑一片,她試探著喊了幾聲爸爸、媽媽、姐姐……沒有回應。她緊緊抱著懷中的毛絨羊縮著身子走進對麵爸媽的臥室,一股腥腥的味道撲鼻而來,她本能地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想迅速適應黑暗的光線。
當戚寧快要走到爸媽的床前時,猛然間踩到一種濕濕黏黏的東西,腳底一滑,整個人便摔倒在地板上。她掙紮著爬起身子,手上、長睡袍上,乃至懷中的小毛絨羊,似乎都沾著某種黏黏的液體。
戚寧終於目光投向床上,便看到睡床上的爸爸和媽媽,已經成為一雙血人。
客廳中的電話再度響起,戚寧扭頭像瘋了般衝向客廳,拿起電話,號啕大哭道:“爸爸媽媽被壞人殺死了!姐姐不見了!嗚嗚嗚……”
無論時光如何荏苒,回憶起近20年前那個悲傷慘絕的夜晚,戚寧腦海中一切的一切都曆曆在目,難以磨滅,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那一晚之後不久,戚寧便被舅舅接到北京生活,除了一張全家福照片和姐姐送她的毛絨羊玩具,她沒有帶走任何屬於故鄉春海這座城市的東西。當然,記憶和悲傷總是無法拋棄的。
在北京生活的那些年裏,沒有人再提起戚寧的爸媽和姐姐。所有的家人、親戚都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她,不願觸動她童年那段慘痛的記憶,希望她能完全割舍過去,健康快樂地繼續走她自己的人生之路。
直到現在,“案子”在戚寧整個家族裏都是諱莫如深的話題。當然,就算戚寧真的想追問,她的家人對案子具體的偵辦情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實質情況是:
案件發生在1998年12月11日深夜23時許,春海市甘寧區長建路187號1單元201室,遭不明身份歹徒潛入。家中男主人、春海市第二人民醫院神經外科醫生戚明,女主人、春海市甘寧區實驗小學教師蔡春紅,被雙雙殺死在臥室睡床上。死亡時間在當夜22點30分至23點之間,死因均係被銳器割斷頸總動脈引發的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其中戚明除被割喉外,胸部和腹部也遭銳器多次紮入。
被害夫妻二人有兩個女兒當晚也在家中。分別是大女兒戚芸,就讀於甘寧區20中學附小五年級;小女兒戚寧,就讀於甘寧區20中學附小二年級。據案發後小女兒戚寧講述:當晚她和姐姐在床上睡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姐姐聽到家裏有奇怪的聲響,便把她推醒,並把她藏到床下。隨後姐姐一個人走出姐妹倆的臥室打探,便被壞人擄走了。
現場勘查顯示:凶手是順著居民樓的下水管爬至二樓,扒開防盜網,撬開廚房窗戶,潛入室內。從種種跡象上看,凶手作案不僅戴了手套,而且還戴了腳套,有很強的反偵查意識。除被害人小女兒戚寧提供他穿著一雙大頭皮鞋外,未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線索。不過,在被害人的臥室中,凶手在牆上留下一個半圓形的塗鴉,是用被害人的鮮血塗上去的。
該案發生後,春海市公安局迅速組織精英警力成立“12·11專案組”。由於現場沒有任何財物損失,而且凶手留下的塗鴉似有所指,專案組傾向於案件為報複殺人。但同時讓專案組難以做判斷的是,凶手為什麼要擄走被害人的大女兒戚芸?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如果是後一種,那案件性質便完全不同了。
從1998年12月中旬開始,專案組在被害人戚明和蔡春紅的社會關係、平日交往、利益交集人群中進行了廣泛細致的排查,同時也深入戚芸平日活動的區域,還原案發前一段時間她的活動路線和時間線,調查相對應發生的事件,以及與之有過接觸的人群,全力追查其下落。整個排查持續了近10個月,專案組對上百人進行了訊問,並傳喚審問了20多名具有作案嫌疑的人員,而凶手卻並未現形,戚芸也始終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地流逝,從經驗上說破案的概率正逐漸變小,局裏總將龐大的警力耗費在一件案子上也不現實。無奈之下,專案組於1999年底解散,案件交由市刑警支隊繼續偵辦。而三年後終因線索全部中斷,案件被暫時封存。一晃便到了今天,仍然沒有任何新線索湧現。
戚寧用了一整天把卷宗資料通通翻閱了一遍,內心深處百感交集。尤其看到爸媽的現場存證照,照片中到處都是噴濺的血跡,鮮血糊在爸媽的臉上,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兩個人猶如被紅色油漆潑過了似的,死狀觸目驚心,慘不忍睹。戚寧真是忍著眼淚看完的。
而更重要的是,戚寧必須要在錯綜繁雜的舊線索中梳理出新的調查方向。她首先圈定想要展開調查的是一個叫趙元生的嫌疑人,此人當年也被專案組和刑警支隊列為案件的頭號嫌疑人。
由於被害人戚明遭到凶手的過度殺戮,專案組認定凶手對他有特殊的心理情結,遂一開始便圍繞戚明做重點調查。在隨後的調查中專案組發現,案發前一段時間戚明與他的中學女同學鞠豔麗來往甚密,其時鞠豔麗正與丈夫趙元生鬧離婚,自己一個人在外租房住。
趙元生第一次被專案組傳喚,正是因為鞠豔麗的舉報。她報案說當天趙元生跑到她的租屋內耍酒瘋,口口聲聲嚷嚷著戚明一家都是他殺的,鞠豔麗要是再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把她也殺了。不過審訊時,趙元生承認他說了上述的話,但矢口否認真的與案子有關。說自己隻是仗著酒勁在老婆麵前吹牛,想恐嚇她不要跟他離婚。至於案發時間段他的所在,他聲稱當日自己喝醉了,獨自一人在家睡覺。
在審問趙元生的同時,專案組對他的住所進行了搜查,結果找到了一雙大頭皮鞋,與戚寧筆錄中形容的頗像。但是在那個年代,冬季穿著仿軍工的大頭皮鞋特別盛行,單單隻搜到一雙大頭皮鞋說明不了什麼問題。而專案組也未搜查到更進一步的證據——案發當時,被害人頸總動脈被割斷,鮮血噴濺力度是很強的,即使凶手做了防護,身上或者鞋子上多多少少也都會沾點血漬。但在趙元生家中並未發現帶血的衣物,鞋子上也沒發現血跡,更沒發現與戚芸有關的線索。
當然,不排除趙元生作案後扔掉血衣和舊的鞋子,而且他未有不在現場的證明,所以專案組雖然放了他,但還是派人對他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跟蹤監視。但最終並未發現他有任何可疑行徑,便放棄了他這條線。
時隔一年多,時間來到2001年1月,趙元生又一次進入警方的視線。當時“12·11專案”已經由刑警支隊接手,準確點說辦案人員注意到他,並不是因為發現了他與專案有關的新的證據,而是有確鑿證據顯示他殺害了前妻鞠豔麗的一位同事。
2000年初鞠豔麗與趙元生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半年後鞠豔麗與一位也係離婚人士的男同事陳宇談起了戀愛。後來消息傳到趙元生耳朵裏,他多次到鞠豔麗單位和家中無理取鬧,並以電話和麵對麵的方式對陳宇進行威脅,企圖阻止前妻再度組建家庭,但並未收到預想效果。終於在次年1月,他聽說二人準備擇日領取結婚證,便於夜裏埋伏在陳宇家的樓道中,用白酒瓶砸傷外出歸家的陳宇的頭,並用碎酒瓶的玻璃碴刺死了陳宇。在搏鬥中,趙元生也受傷了,現場留有他的血跡,並且勘查員在玻璃碴上提取到屬於趙元生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