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過,隻是給她打過一些傳呼,但她一直不回複,終於有一天她主動給我留言,說她要離開春海,讓我不要再找她。”陳康應道,“從那時起我倆真的就再也沒有聯係過。”
陳康說話間,徐天成悄然扭頭望了眼身後的玻璃窗,隨即他放在桌上的手機來了一條信息:“好,穩住,有新證據。”徐天成熟悉程巍然一貫的說話方式,知道他這是對審訊進展比較滿意。實質上趙元生的案子中,當事人趙元生和鞠豔麗均已不在人世,也沒有更多的物證指引,可以說是死無對證,陳康說啥算啥。不過,通過剛剛陳康的供認,已經可以用涉嫌毀滅證據罪對其實施約束拘留,初步目的算是達到了。
在陳康被帶到支隊的同時,對他周邊的排查工作便相應展開。陳康靜海小區的家中、他在市二院的辦公室、他日常駕駛的私家車,正在被大批警員細致地搜查。問話方麵,據陳康愛人劉丹說,上周三案發當晚,她單位有個應酬,晚上10點左右才回到家,當時陳康已經在家裏睡著了,市二院陳康的同事則反映,案發當天他準時5點下班離開了醫院。
在搜索陳康家的同時,方宇去了小區物業監控室,要求調閱相關監控錄像。這靜海小區是一座封閉式小區,安保措施比較周全,門崗處、四周圍欄上、單元樓的門口和電梯裏均設有監控。監控錄像顯示,案發當晚,陳康於晚上7點42分經過門崗進入小區,3分鍾後走入自己所住的單元樓,隨即坐上電梯回了家,再次露頭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早晨。整個過程看似平淡無奇,然而反複觀看之後,方宇注意到陳康經過門崗時姿態比較反常,右臂緊緊貼在身體上。由於監控探頭是從左側斜上方向下拍攝的,所以陳康身體右側是監控盲點,莫不是他在身體右側藏了什麼東西?帶著疑問,方宇開始一幀一幀播放錄像,終於在一幀鏡頭裏捕捉到了答案——陳康臀部右側邊上露出個有方有角的東西,看似像是紙袋的邊緣部分。方宇頓時反應過來,陳康有可能是在躲避監控拍到他右手拎著的紙袋。
紙袋裏裝了什麼呢?方宇對著靜止的監控視頻愣了好一會兒,總覺得陳康身上還有不對勁的地方。是穿著?視頻中陳康上身穿著一件灰色的衝鋒衣,下身穿的則是黑色西褲搭配皮鞋,看上去很不搭調,難道他回家途中換過衣服?方宇摸出手機,給正在市二院排查的馮兵打了電話,讓他趕緊問問陳康的同事,案發當天陳康離開醫院時穿著什麼衣服。不多時,馮兵回電,說是有多名同事表示陳康那時穿了件藏藍色的商務風衣。
這就對了!陳康作案後換過衣服,而他作案時穿的衣服很可能在他手裏拎著的那個紙袋中,可問題是監控錄像顯示他進入單元樓時雙手都是空的,莫不是他把衣服扔到小區的垃圾箱裏了?這一個個疑問從方宇腦海裏冒出來,身體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如果真的如此,一方麵對案子來說是重大突破,另一方麵則擔憂距案發已經過去這麼多天,那衣服八成已經進了垃圾場被銷毀了。
方宇趕緊給程巍然打電話彙報新發現,程巍然指示他別著急,穩住。首先,讓小區物業方配合把保潔員和專門負責運送垃圾的工作人員召集起來接受詢問,問問有沒有人見過陳康的衣服,再問問他們把垃圾從小區裏運出來送到哪個垃圾處理廠,然後抽調在陳康家搜索的一部分人手去找;其次,立刻讓馮兵等人手撤出醫院趕到靜海小區,加上剩下的人手,展開地毯式搜索。
審訊室裏,徐天成拿起手機看了眼,又放回桌上。
“行了,遠的說完了,說說近的吧。”徐天成稍微斟酌了下,“我們剛剛說了那麼多,你好像一句也沒問我關於鞠豔麗和她肚子裏孩子的情況,你不好奇嗎?”
“過去是我一時糊塗,鑄成大錯,要想兩頭都對得起肯定沒法做到,我隻能保一頭,選擇我的愛人,鞠豔麗的事我不想再參與。”陳康煞有介事地說,“再說,我一直懷疑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怎麼就那麼巧,我們在一起兩三次她就有了?那會兒她其實也才離婚不長時間,孩子是他前夫的種也說不定。”
“你從沒見過那個孩子?”
“當然沒見過。”
“你可真能演,不當演員屈才了。”徐天成哼了一聲,一臉不屑,翻開放在桌上的卷宗夾,拿出一張報告紙舉在半空中,“喏,這是DNA檢測報告,上麵證實你與陳欣樂有血緣關係。”徐天成又接連從卷宗夾中拿出兩張照片分別展示,“這張是醫院監控視頻的截圖照片,從你辦公室裏走出來的這個人是陳欣樂吧?還有這張,你的帕薩特轎車,上周三出現在陳欣樂家附近,還有當晚你曾跟一個從理發店裏出來的女人打聽陳欣樂家所在單元樓的具體方位……”
“好,好,我承認我去過他家,但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自知無法抵賴,陳康未等徐天成說完便搶白道,試圖爭取主動,僥幸做最後的抗爭。
“你怎麼知道陳欣樂死了?”
“在媒體報道中看到的。”
徐天成正待繼續發問,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程巍然抱著一個紙箱子走進來。他走到徐天成身邊,把紙箱放到桌上,眼睛瞪著陳康,不急不緩地從箱子裏取出一件風衣外套擺到桌上。
陳康臉色瞬間煞白,瞪著眼睛,嘴巴半張,一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的模樣。
“這風衣你認識吧?”程巍然語氣冷冷地說道。
說起搜索這件風衣,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方宇和馮強本打算帶著一眾警員把靜海小區翻個底朝天,可在小區裏轉悠沒多久,擺在小區步行道邊的幾個舊衣服回收箱,便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箱子上麵備注有客服電話和公司標誌,是一家環保科技公司與市慈善工會聯合投放的,物業方麵表示投放方大概每兩周來收一次衣服,這就意味著如果陳康自作聰明把衣服投進回收箱裏,那現在衣服應該完好無損地躺在裏麵。如此一合計,方宇和馮強都有些激動,礙於時間緊迫,兩人也等不及讓公司方的人來開箱,幹脆一股腦兒把幾個箱子的鎖全撬開,結果還真就在其中一個箱子裏發現一件藏藍色風衣,右邊衣服袖子有一大片被火燎焦了。
“認……認識。”陳康僵著臉,支支吾吾說。
“實話跟你說,鑒定科已經在這件衣服的拉鏈頭上發現血跡殘留,而經過剛剛緊急試驗表明,拉鏈頭邊角劃在人體皮膚上造成的傷痕,與被殺的陳欣樂手背上的傷痕是吻合的。”程巍然冷眼瞪著陳康,“眼下距DNA檢測結果出爐還有一段時間,你還有機會爭取主動,把問題交代清楚。”
“我說,是我幹的。”陳康耷拉著腦袋點點頭,旋即又猛地抬頭,帶著哭腔爭辯道,“可我不是故意要殺他的,真的是一時失手!不管怎麼樣,他都是我的兒子,我……”陳康雙手捂臉,嗚嗚地哭起來。
“自從鞠豔麗告訴我她懷孕了,我這心裏一直忐忑難安,我知道隻要那孩子存在一天,對我來說便猶如一枚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顛覆我的人生。那天,快下班的時候,陳欣樂突然闖進我辦公室,自稱他是我的兒子,簡直把我嚇傻了。略微緩過神,我趕緊把辦公室的門鎖了,才跟他聊起來。他告訴我鞠豔麗早年難產去世了,陰錯陽差他最近才知道有我這個爸爸。畢竟在單位,人多眼雜,我也沒敢留他多聊,互加了微信,他便走了。
“隔天,正好是休息日,我找了個飯店,請他吃了頓飯。那天我們聊了很多,包括他以前和現在的生活,他學習的情況,他是如何做自媒體賺錢的,等等。他也問了我一些關於我和他媽媽鞠豔麗的問題,我隻能避重就輕地回答。令我十分不得勁的是,他還和我談了一些關於趙元生的話題,話裏話外似乎在試探我跟趙元生的死有多少關係。當然今天我才知道,他的信息來源是鞠豔麗留下的傳呼機,可那天我心裏隱約覺得,鞠豔麗可能留下一本日記,上麵把我和她的事都記錄了下來,還有關於趙元生的死,應該也有記錄。我當時心裏又亂又驚,突然間冒出個私生子已經夠我煩心的,若是再爆出我參與趙元生的事,恐怕要麵臨的是牢獄之災。我試圖從他口中打探那本想象中的日記,可這孩子很機靈,總是用別的話題搪塞。後來我決定換種方式,迂回把日記拿到手,便跟他說等哪天有機會去他家坐坐,看看他生活的環境,但最好是家裏沒有別人的時候。他立馬說爺爺奶奶每天傍晚都會出去跳一個多小時的廣場舞,我可以在那個時間去他家。
“過了幾天,也就是那個周三,我愛人單位有應酬,我晚上有一段時間可以自由支配。我給欣樂發微信說可以去他家看看,他欣然答應,特意從學校趕回家。他把他家的地址發給了我,我到達之後在樓外等了一會兒,確定他爺爺奶奶出去跳舞了才上去。我先是裝模作樣參觀他家一番,然後在他的屋子裏坐著聊天,逐步把話題引向鞠豔麗,然後他主動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大皮箱子放到床上,說是鞠豔麗留下來的遺物都在箱子裏。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我把箱子打開,在裏麵試著翻找起來。我當時一門心思想找到臆想中的日記本,全然忘記了身邊的欣樂。沒承想他突然間爆發了,猛地把我推到一邊,扣上箱子,指著我的鼻子說:‘我知道你來的目的是什麼,根本不是來關心我這個兒子過得好不好,你是關心我手上有你殺死趙元生的證據對不對?’緊接著不容我辯駁,他聲音又高了八度,繼續大聲嚷嚷說,‘你以為我突然間接近你是為了認你這個爹?別做夢了,你個大渣男,你千方百計地威逼利誘媽媽做掉肚子裏的我,差點將我扼死在胚胎裏,你覺得你有資格做我的爸爸嗎?告訴你,我接近你,就是為了更清晰地看清你的嘴臉,我一定會把你做的那些醜事,還有殺了趙元生的罪證,公之於眾的。’
“被他一頓嚷,我腦子裏嗡的一聲就蒙了,在屈辱和心虛的驅使下,本能地衝向欣樂想要捂住他的嘴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他用胳膊擋著我,一邊躲避一邊繼續叫罵,可是他越是掙紮我越是憤怒,理智早已飛到九霄雲外,順手抄起電腦桌上的鼠標線快速在他脖子上轉了兩圈,狠狠地勒了下去。直到他停止抗爭,身子軟軟地任憑我擺弄,我才發覺他斷氣了。說實話,我當時整個人都被怨恨和憤怒衝昏了頭腦,根本沒去想我把自己的兒子殺了。我還意猶未盡地扯下電腦鍵盤塞到他懷裏,心想‘你不是愛當鍵盤俠嗎?我就讓你到陰曹地府當個夠!’這麼一折騰,我覺得自己恐怕沒多少時間再去把箱子仔仔細細地翻一遍,欣樂爺爺和奶奶隨時都可能回來,幹脆放把火把皮箱燒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