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歸正傳,回到案子上,令程巍然和徐天成驚訝的是,林德海的名字又出現了,而且從當年登記的嫌疑人背景資料上看,這個林德海就是林歡的父親。他現如今也是薑家寶被殺案的嫌疑人,甚至有可能與小女孩係列失蹤案有關,兩宗案情特征略有相似的案件,關聯到了同一個嫌疑人,說明什麼?說明林德海這個人絕對有問題。
關於林歡的父親林德海涉嫌殺死薑家寶,以及關聯小女孩係列失蹤案件,戚寧、馬成功和馮強聽來都有些蒙,因為先前他們幾個一直在檔案室翻閱檔案,並不了解個中詳情,於是程巍然便讓徐天成再詳細介紹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可這徐天成一說完,戚寧的臉立馬掛不住了。這麼多年,姑姑一直照顧著她、疼愛著她,在她心裏姑姑早就等同於媽媽的位置,她怎麼也想不到姑姑會和林法醫的父親偷情,對於她來說感受到的不僅僅是荒謬至極,還有一種來自親情的深深的背叛。但畢竟她還是個小姑娘,盡管她已極力克製,但淚水還是不爭氣地在眼窩裏打轉。
會議室的氣氛瞬間尷尬起來。徐天成咧著嘴,滿臉懊悔,斜眼瞪了程巍然一眼,那意思是說:光讓我說,你怎麼也不提醒我顧及一下戚寧的感受?程巍然在工作場合很少會在意兒女私情,根本也不理會徐天成的示意。他輕咳兩聲,清清嗓子道:“韓明輝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有沒有像林德海說的那樣雇用薑家寶跟蹤偷拍?他手裏關於林德海和戚穎偷情的照片是從哪兒來的?他與薑家寶的被殺有沒有關係,咱們還是得調查清楚。”
戚寧知道程巍然雖然沒點名,但第一個問題是問她的,便低頭抹幹眼角的淚水,抬起頭,紅著眼睛道:“韓明輝今年40歲,本省安和市人,現經營一家小裝修公司,還開了一家國內某著名電器品牌的加盟店。裝修公司的辦公地點就設在電器店中,既省了份寫字間的租金,又讓客戶覺得公司有實體店撐著比較靠譜。店裏有兩名女員工,同樣既是電器店的銷售員,也是裝修公司的接待和財務,算是又省下兩份工錢。用我姑姑的話說,這韓明輝就是個雞賊。據我所知,他和我姑姑認識是因為他承攬了我姑姑酒吧的裝修工程,他們認識時間有5年,正式領證結婚是3年,兩人至今沒孩子,主要是姑姑覺得自己年齡大不想要。至於韓明輝這個人,怎麼說呢,我一直覺得他配不上姑姑,所以跟他接觸得不是太多,對他的印象算是不好不壞。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社會關係,我還真說不太上來。”
“這樣,這個韓明輝交給老徐和小方,你們倆去會會他,看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程巍然凝神思索一會兒,開始分派任務,“老馬,你帶小馮和小戚,把林德海傳喚到隊裏,好好給我敲打敲打他。”程巍然這樣也算最大限度避免了戚寧的尷尬,同時換一撥人與林德海問話,如果林德海真有問題,這種輪番上陣的感覺也會令他最大限度地感受到壓力,程巍然接著轉頭看向尹正山:“您看,這樣行嗎?”
“行!”尹正山幹脆地說,“今天太晚了,大家也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全力以赴吧。”尹正山最後特意又囑咐戚寧道,“小戚,你把1997年那個出租車搶劫案的卷宗帶回去好好看看,把案件細節吃透。你善於從細節和行為特征尋找突破口,看能否找到一些當年被忽略的線索。”
“是。”戚寧不敢和尹局太隨便,正襟危坐,使勁點著頭道。
與會議室中充滿希冀和鬥誌的熱烈氛圍相比,法醫科解剖室裏則彌漫著一股冰冷和頹喪。幽暗的燈光下,林歡蜷著雙腿、雙臂環膝坐在門邊的牆角處,身子瑟瑟抖動,淚水無聲湧落。
林歡從來沒有這樣無助過,似乎被全世界拋棄了,是的——工作、父親、程巍然,就是她的全世界,可是現在似乎都岌岌可危。出於女人的第六感,她感覺到自己與程巍然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而中間橫隔著的其實不是柳純,是戚寧,一個比她更年輕、更漂亮、更有活力的女孩。實質上,從她第一眼看到戚寧出現在程巍然身邊時,內心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或許從那時開始她就預見到今天這樣的局麵,預感到自己會在這段感情的博弈中敗下陣來,但是她真的沒有勇氣去麵對。還有父親,竟然和戚寧的姑姑偷情,甚至還卷進殺人案與係列失蹤案中,如果父親真的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她又該如何麵對?甚至,她也許必須和她鍾愛的法醫事業告別了,即使忽略製度上的製約,誰又會相信一個變態殺人犯的女兒的鑒定結果?
不知道是被淚水模糊了雙眼,還是困意來襲,林歡覺得眼前越來越迷離,眼皮也越來越沉,腦袋裏血管一跳一跳的,像是不斷有重拳在擊打著她。她想試著站起身來,卻發現渾身無力,她努力掙紮著,身體卻依然無法自控,終於,她放棄了,眼前一黑,歪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解剖室的門被輕輕推開,程巍然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始終還是放心不下林歡。散會之後,他去了法醫科,沒見到林歡,值班法醫說先前看到林歡進了電梯,他就估計林歡應該是去了解剖室。程巍然站在解剖室門口四下望望,沒看到林歡,正準備拉上門回去,赫然看到一隻白皙的手癱在門邊。他趕緊閃身進屋,便看到林歡癱倒在地上。他把林歡扶在懷中,試著呼喚她的名字,林歡沒有絲毫反應。程巍然意識到問題嚴重了,猛地把林歡整個人抱起,大踏步地奔出門去。
上午,天空陰沉沉的,零零星星飄著幾片雪花,絲毫沒有要下大的意思,讓人覺得很不痛快。眼前的韓明輝也一樣,說話磨磨嘰嘰,總是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本來徐天成和方宇礙於戚寧的麵子想客氣些,但很快就失去了耐性。
外形上,韓明輝長得五大三粗,又高又壯,圓圓的大臉盤子胖嘟嘟的,肉都快把眼睛擠沒了。而惹人注目的是,左側臉頰有一塊明顯的瘀青,同樣左側眉毛上方還貼著一個創可貼,看起來應該是近段時間跟人打過架。
“你這怎麼回事?”徐天成表明身份,指著韓明輝的臉問道。
“沒,沒事,前兩天喝多了,撞門上了。”韓明輝支支吾吾道。
“騙鬼呢?”方宇稍微揚了下聲音,“你以為我們刑警都是吃幹飯的,看不出你這是被揍了?”
“是,是,跟人發生了點衝突。”韓明輝抬手摸摸臉頰,諂笑著說道。
“跟誰啊?”徐天成像似不經意地問。
“一個,一個朋友。”韓明輝又支支吾吾地說,“那什麼,你們來找我有啥事嗎?”
“你那朋友叫什麼?”韓明輝越是遮遮掩掩,徐天成越是要問個明白。
“叫……林德海。”韓明輝遲疑了一下,慢吞吞地說道。
林德海?林德海不是說果園打架是9月的事嗎?怎麼現在傷還沒好?徐天成迅速和方宇對了下眼,不動聲色地問:“他為什麼打你?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點小誤會,都解決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們來幹嗎吧,需要我配合做什麼?”韓明輝不忘套近乎道,“我有個侄女也在你們公安局,叫戚寧,二位熟悉嗎?”
“先回答為什麼和林德海打架,什麼時間打的架!”方宇沒好氣地說。他也看出來了,這韓明輝很會扯皮,老這麼客氣是問不出實質性的東西的。
“好吧,”韓明輝皺了皺眉,一臉不情願地說,“就那天,對,12月11日,我去你們公安局找寧寧說點事,回來看他在我辦公室這兒坐著,啥話也沒說,上來就劈頭蓋臉給我一頓揍,把我眉骨都打裂了,完事嚷嚷說讓我離他女兒遠點,有什麼事衝他來,別禍害他女兒。”
“你對他女兒做啥了?”徐天成問。
“啥也沒幹啊!”韓明輝一臉無辜,用牙齒使勁咬了咬下嘴唇,斟酌須臾,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又道,“既然說到這兒,我也就不要臉了,是這麼回事:我跟林德海算是朋友,沒事經常湊到一塊打打麻將、喝喝茶什麼的,誰知道這老小子背地裏勾搭上我媳婦,和我媳婦到酒店開房。被我知道了,我就去他開的果園裏和他打了一架,之後便斷了聯係。他這次來找我,意思是說因為他和我媳婦搞破鞋,所以我去報複他閨女了。根本是無理取鬧,我都沒見過他閨女,聽說還是個法醫,法醫也是警察,我哪敢招惹?”
韓明輝這麼一解釋,徐天成便大概搞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應該是林德海最近聽說了林歡被跟蹤和騷擾的事,沒搞清楚時間點,誤以為是韓明輝為了報複他搞的鬼,便來教訓韓明輝。就這麼一點事,磨嘰了這麼長時間,純粹是浪費工夫。徐天成使勁瞪了韓明輝一眼,然後又衝方宇遞了個眼色,後者便拿出薑家寶的照片讓韓明輝辨認。
“不認識。”韓明輝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從來沒見過這個人。”
“不是你雇他跟蹤林德海和戚穎去開房的?”方宇抖著手裏的照片核實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們倆偷情的事實?據說你手裏還有他們到酒店開房的照片,是從哪兒來的?”
“這個我也一直在琢磨。”韓明輝一臉納悶道,“照片是用信封裝著的,然後被塞到我車的雨刮器下麵,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幹的。就那天一大早,我看了之後,氣炸了,回家和我媳婦對質後,就跑果園找林德海幹架了。”
“照片呢?”方宇問。
“我決定原諒我媳婦了,所以當著她的麵燒了。”韓明輝不自然地撓撓頭,一臉尷尬的表情,“我跟我媳婦感情還是挺好的,事後我倆心平氣和談了一次話,她向我保證跟林德海徹底斷了關係,我其實也離不開她,所以決定給她一次機會,也給我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那戚穎現在在哪兒?”徐天成問。
“她去法國考察紅酒了,乘今天下午的飛機回來。”韓明輝道。
刑警支隊審訊室裏,戚寧和馬成功坐在長條桌後,對麵的林德海一臉焦慮,情緒顯得很激動。
“能不能讓我先見見我女兒?她在隊裏嗎?她不接我電話,不管你們把我怎麼樣,讓我先見見小歡好嗎?”林德海站在椅子前,雙手作揖,吵嚷道。
“林先生,你先坐下,別著急,找你來隻是協助我們厘清一些案件的頭緒,林歡很好,你放心吧。”畢竟是林歡的父親,馬成功話說得很客氣。
“1997年4月19日淩晨,一名叫牛常升的出租車司機遭搶劫殺害,那時你也是一名出租車替班司機,並且接受過我們警方的訊問,還記得吧?”戚寧並未等林德海平穩情緒,開門見山問道。
並非出於心急,問題背後其實是一個小的壓力測試。林德海先前的情緒比較亢奮,戚寧便適時再拋給他一個情緒,如果後一個情緒壓倒前麵的情緒,那就表明後一個情緒讓林德海感受到的壓力更大,且看林德海如何表現。
林德海聞言一愣,整個人倏地安靜下來,似乎剛剛要見女兒的訴求瞬間拋至腦後,身子緩緩坐到椅子上,喃喃地說:“哦,我記得那個事,但你們警察已經查明和我沒什麼關係。”
林德海的情緒反應顯而易見受到了壓製,戚寧的初步試探算是有了效果,但還真不好說他在那個案子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戚寧繼續試探道:“張耀宗的女兒遭到牛常升猥褻這個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林德海回答得很幹脆。
“什麼時間知道的,是在牛常升被殺前,還是之後?”戚寧繼續問,“是聽誰說的?”
“當然是之後了。牛常升出事一段時間之後,我們出租車圈裏都在傳他其實是個變態,禍害了不少小女孩,還拍了好多小女孩的裸體照,說其中有耀宗的女兒瑤瑤。”林德海抬手撓撓額頭,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我跟耀宗關係很好,瑤瑤跟我也很親近,我當時很憤怒,也有些不敢相信,就去耀宗家看望孩子問這個事,他也沒說什麼,點頭默認了。”
“我們知道你跟張耀宗不僅關係好,還是小學同學,”戚寧斟酌著說道,“你比較了解他。咱們來假設一下,有沒有可能是張耀宗先於我們警方發現孩子被猥褻了,他隱而不發,然後親手殺死了牛常升,為女兒伸張正義?”
“不,不,他沒那膽量。”林德海連連擺手,不假思索地說道,“我跟耀宗從小就在一起玩,他特別膽小,天一黑就不敢出門了。小時候時興看露天電影,每次看完我都得把他送家去,他一個人不敢走。性子也屬於懦弱的那種,老被人欺負,總是我幫他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