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罪念.完結篇》(23)(3 / 3)

戚寧笑笑,像是很滿意林德海的回答。幾個問題看似與先前專案組的訊問沒什麼區別,但絕對是有的放矢的。時間點的問題——林德海獲知張瑤遭猥褻是在牛常升被殺之前,還是之後?這其實是個送分題,戚寧相信無論林德海在案件中扮演什麼角色,他應該都能分清前、後時間點的利害關係,果然林德海回答得很得體,也讓他收獲了一點自信,同時放鬆了一些警惕。接下來才是戚寧真正想挖掘的。張耀宗到底是個什麼性格的人?他和林德海之間有沒有那種依存關係?

戚寧為什麼要挖掘上麵兩個問題的答案呢?是因為昨夜看了一整夜的卷宗之後,戚寧覺得林德海和張耀宗實在是很可疑,但兩人又都有說得過去的不在案發現場的證據。案發前後張耀宗和林德海財務上沒有大額進出,看起來沒有雇凶殺人的跡象。更重要的是專案組始終也沒能找到突破這一“瓶頸”的線索,尤其隨著一個身材高大細瘦的嫌疑人的出現,案件最終走進死局。於是,戚寧就考慮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林德海主動提出幫張耀宗殺了牛常升?

試探的結果確實是朝著戚寧的推想發展:總角之交的關係,發小之間的情感,張耀宗的膽小懦弱,林德海的大哥哥屬性,前者對後者的依賴,後者對前者心甘情願的保護,似乎都在為“97·4·19大案”做著鋪墊。

“不是張耀宗,你覺得會是誰幹的?”戚寧繼續試探道。

“我哪知道是誰?”或許是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警察總是拋出幼稚的問題,林德海嘴角掛著淺笑,略帶嘲諷語氣道,“你們那麼多警察都查不出來,我怎麼可能知道?”

戚寧回應一個微笑,頓了頓,逼視著林德海,突然提高音量道:“是那個又高又瘦的年輕人嗎?”

林德海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吞吞吐吐地說:“什麼……什麼年輕人?我……我不太清楚。”

你清楚,你當然知道是誰,你的表現已經說明一切。戚寧在心中暗暗冷笑。隻是對於戚寧來說還有一個問題她更加關注:如果牛常升是被林德海和所謂瘦高個兒的年輕人合夥殺的,那車窗玻璃上的塗鴉是他們兩個當中誰塗的?

有做出租車司機的經曆,喜歡在犯罪現場留下塗鴉宣泄情緒,是戚寧針對係列失蹤案犯罪人所做的側寫的一部分。而“97·4·19大案”中這兩個情節都出現了,搞清楚該案中的塗鴉者,或許也就指向了係列失蹤案的犯罪人。先前徐天成在案情討論會上說過,在給林德海展示那幅又哭又笑的頭像畫時,他表現出一副被什麼東西觸動了的模樣,加之薑家寶對他的跟蹤情節,以及有可能因此導致薑家寶被殺,並在現場出現頭像畫塗鴉的情節,綜合起來看,林德海的嫌疑更大一些。

戚寧眯著眼睛打量著坐在對麵椅子上的林德海——會是你嗎?是你殺害了我的爸爸媽媽,擄走了我的姐姐?戚寧心裏一陣翻江倒海,不知是興奮,還是憤恨、悲傷,抑或喜極而泣,總之五味雜陳。

須臾,平複了下心緒,她衝馬成功使了個眼色,後者便從檔案袋中取出係列失蹤案中3個失蹤小女孩的照片,起身繞過長條桌,來到林德海跟前,把照片遞向林德海。“看看這幾張照片,見過上麵的小女孩嗎?”

林德海把照片拿在手上,分別細細打量了好一陣,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說:“這誰家的孩子?也是被那個牛常升禍害過的嗎?”

沒有細微的興奮表情,沒有瞬間的視覺阻斷動作,不回避,照片看得很仔細,林德海會是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女孩?戚寧躊躇一下,問道:“你做了多久的出租車司機?”

“沒多長時間,也就兩三年,1999年年底正好有個朋友開水產養殖場,我就過去做了。”林德海道。

馮強之所以沒參與對林德海的問話,是因為他和一名警員被戚寧打發來到河東路山園住宅小區。通過查詢戶籍登記信息得知,張耀宗於2002年賣掉原來的房子,在山園小區買了新房子。馮強此行的任務是要試著找出張耀宗,把他帶到隊裏接受問話,也是為了驗證戚寧關於“97·4·19大案”新的辦案思路:在張耀宗毫無心理防備的情形下,對他搞一次突然襲擊,希望能夠打破他和林德海原來的攻守同盟。

馮強敲響一處單元房的房門,開門的是一個看容貌像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女人。馮強表明警察身份,詢問此處是不是張耀宗的住所,中年女人突然急切地問是不是有張耀宗的消息了,反倒把馮強問住了。

中年女人把馮強請進屋,讓到客廳沙發上落座。中年女人介紹自己叫劉春華,是張耀宗的前妻,聽聞馮強是來打聽張耀宗下落的,不禁淚眼婆娑,表示張耀宗早在2012年年初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信。馮強便勸劉春華平複一下情緒,詳細說說張耀宗出走的來龍去脈。

劉春華止住眼淚,回憶了一下,緩緩說道:“事情還是要從瑤瑤說起,噢,瑤瑤是我們的女兒,她2歲多的時候被我們家替班司機禍害過。”

“那個案件我們都掌握了。”馮強插話道。

“嗯,好。”劉春華點點頭,繼續說道,“出了那檔子事的時候,瑤瑤雖然還很小,但心理和意識裏還是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負麵影響,經常半夜睡著睡著就哭醒了,嚷著讓叔叔別摸她,嚷著說‘疼’。但比之更深的傷害,其實是對耀宗的打擊。說出來也怪不好意思的,當年我認識耀宗那會兒剛大學畢業,也剛與初戀男友分手。耀宗對我很好,經濟條件也不錯,我倆稀裏糊塗認識沒多久就結婚了。婚後才覺得,耀宗沒什麼文化,性格唯唯諾諾,不是我想象中的有男子漢氣概的那種男人,而且我倆年紀差距過大,在一起越過我越覺得乏味和憋屈。雖然有了瑤瑤,但我的心也不在這個家裏,後來偶然的機會我與初戀男友重逢,便向耀宗提出離婚。耀宗沒爭沒鬧,表示同意,但堅持要留下瑤瑤,我心懷慚愧,隻能同意。此後,瑤瑤就是耀宗的命根子,他同意我在適當的時候探望孩子,我看得出他把孩子照顧得非常好。出了那檔子事,我也不能怪他,正常人誰能想到身邊還有那麼變態的人,連那麼小的孩子都糟蹋。但耀宗自己過不了那個坎兒,除了自責愧疚之外,心裏每時每刻都充滿後怕,神經一直處於警惕狀態,生怕孩子再有個三長兩短,搞得孩子、婆婆、周圍的鄰居都特別不舒服。我是學醫的,覺得耀宗精神上應該出了問題,便帶他到醫院做檢查,結果證實他患上了PTSD,也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綜合征。鑒於他的精神狀況,我提出孩子跟我生活一段時間。他是真愛孩子,雖然百般不舍,但也知道孩子跟我在一起生活會更好一些,便忍痛同意。就這麼一晃三四年過去,孩子習慣了和我生活,他的精神狀況也恢複正常,還買了這棟新房子。當時我和我丈夫帶著瑤瑤住在附近小區,耀宗就是為了看孩子方便,所以才買了這裏的房子。婆婆身體那時也挺好,一切看起來都走上了正軌,可誰也沒想到厄運會又一次降臨到我的瑤瑤身上。”

劉春華忍不住又抹起眼淚來,語氣哽咽道:“那是2007年冬天,到了瑤瑤生日,耀宗說婆婆想孩子了,想把瑤瑤接回去辦個生日宴。我們雖然離婚,但其實一直相處得不錯,又趕上我要出差,就同意他把孩子接回去多住幾天。就這麼著,孩子在奶奶家住了兩天,第三天傍晚孩子就丟了,報警找了一晚上沒找到,隔天早上在郊區一處水溝裏發現了孩子的屍體。孩子離開人世,對耀宗來說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自此之後,他徹底地沉淪了,賭博、酗酒,甚至抽大麻,整日渾渾噩噩、瘋瘋癲癲。出租車也賣了,花光積蓄便到處借錢揮霍,直至2012年春節前突然人就沒影了。他走了,留下婆婆一個人生活,婆婆有白內障,又有糖尿病,還要麵對不斷上門討債的人群,老人家真是沒法活了。那時我再次離婚,眼見婆婆的處境很可憐,便決定搬過來照顧她,也幫耀宗還清了外債。”劉春華此時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婆婆前兩年去世了,剩下我一個人住在這裏,我老覺得耀宗有一天會突然走進這個家裏。”

馮強雖然做刑警時間不長,閱曆和經驗還有待磨煉,但敏銳性還是有的:案件卷宗中記載的不是說張耀宗表示孩子身體器官沒遭到侵犯嗎?可劉春華剛剛話裏的意思,說的是孩子經常在夢囈中感受到身體的疼痛,難道……馮強在心底暗暗琢磨了一下,斟酌著措辭問道:“當年張瑤的事情張耀宗是如何發現的?”

“奶奶給孩子洗澡……”劉春華話剛出口,忽然頓住,可能反應過來自己掉入眼前這個小警察的問話陷阱中,苦笑一下,囁嚅道,“算了,反正時過境遷,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我說實話吧。我也是前幾年照顧婆婆時提起給瑤瑤洗澡,婆婆說漏嘴我才知道的。當年孩子在那姓牛的家住了幾天,回家後婆婆給孩子洗澡,發現孩子身子又紅又腫,還裂開一道口子,孩子直喊疼,一問才知道是那姓牛的做了禽獸不如的事。當時耀宗就要去找姓牛的拚命,被婆婆攔下來,婆婆也不讓耀宗去報警,說鬧大了就算姓牛的被槍斃,孩子的清白也毀了,全世界都知道孩子被侮辱了,孩子將來還怎麼活。等我追問姓牛的是不是耀宗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說漏嘴了,便死活不肯往下說了。”

“你女兒張瑤被殺害的案子破了嗎?”馮強最後問。

“沒。”劉春華一臉痛楚道。

經過幾條線索齊頭並進的調查,“97·4·19大案”案情逐漸明朗:張耀宗母親在給張瑤洗澡時發現孩子被牛常升侵犯的傷痕,擔心事情曝光後會影響孩子一輩子的名譽,張耀宗並未直接去與牛常升對質,也未報警,隻是把苦水跟自己關係最親密的發小林德海道出。林德海自小與張耀宗一起長大,在二人的關係中早已習慣充當保護者的角色;當然張耀宗對林德海也足夠仁義,不僅借給他大額錢款幫他度過妻子患病、經濟拮據那段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光,並且也不著急催促他還錢,還幫他張羅學習考駕證,聯係到一份出租車替班司機的工作。在這樣的背景下,出於為發小的遭遇打抱不平,也是為了報恩,林德海強出頭,主動提出幫張耀宗殺了牛常升,一為張瑤雪恥,同時也希望牛常升把侵犯張瑤的秘密帶到墳墓中,永不見天日。可能擔心自己一個人不行,林德海又把那個身材高大細瘦的嫌疑人拉了進來,共同完成對牛常升的殺害,並將案件特征有意識地偽裝成搶劫殺人,以誤導警方辦案方向。

以上,是綜合目前掌握到的線索,以及戚寧自己對案件的判斷形成的結論,包括尹局和程巍然等在座的專案組骨幹都表示讚同,關鍵問題還是如何找尋證據。知道內幕的張耀宗失蹤多年,其母也早已去世,林德海一定是知道這兩點才有恃無恐的。不過針對林德海與係列失蹤案的關聯,戚寧現在改變了看法。林德海1999年年底就不開出租車了,顯然不符合罪犯側寫,同時他辨認幾名失蹤女孩的照片時並未顯示出任何應激反應,至於他被頭像畫照片所觸動,很可能是因為他想起了那個和他一起殺死牛常升的同夥,一個喜歡在犯罪現場塗鴉的瘦高個兒男子。當然這個瘦高個兒男子是否與係列失蹤案有關暫且不表,現在完全可以試著從這一方向找到突破口,從而把他和林德海一並拿下。

經過專案組反複討論,尹局最後拍板,目前就先按照戚寧這一思路進行偵辦。具體部署:一、因為沒有任何間接和直接證據,林德海目前已獲自由身,要繼續對其進行全方位跟蹤監視;二、當年專案組隻是把追查重點放到林德海和張耀宗身上,忽略了對二人社會關係的排查,既然林德海敢拉攏瘦高個兒做殺人搭檔,那兩人的關係肯定不一般,綜合這幾條線索,在林德海過往的社會關係中進行排查。

會議最後,戚寧突然又提出一個疑問:為什麼張瑤被殺害的案子未解決?馮強附和說案子是發生在2007年冬天。然後幾個年輕人便瞅向幾個老資格刑警,按理說像尹局、馬成功、徐天成、程巍然都應該知道這個案子,但幾個人都是一臉尷尬,顯然沒什麼印象。馬成功先把自己擇出去,說他2009年才從經偵支隊調過來,沒聽過那案子很正常。徐天成揉揉他那大肚子,模棱兩可地說好像有過這麼個案子,但是記憶不深。幾個人又議論了會兒,程巍然突然想起2007年冬天曾發生過一起金店被搶的案子,隊裏骨幹當時都被派到那個案子上了。程巍然這麼一說,尹局也想起來了,確實是2007年的事,後來在郊區一片山林裏圍捕了3天才把人抓到。兩人這麼一說,徐天成又來精神了,說他也想起來了,當時那個女孩的案子是四大隊負責辦的,後來好像是成了積案。反正不管怎麼說,戚寧決定要在會後去檔案室借閱一下那案子的卷宗。

散會之前,尹局又想起詢問林歡的身體狀況。程巍然表示沒什麼大礙,主要是低血糖和身體勞累,加上近段時間情緒焦慮導致突然暈倒,在醫院休息一兩天就可以出院。尹局便提議,這個時候還是避免她和父親林德海見麵為好,就讓林歡在醫院多待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