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生日之殤
戚寧下了出租車,正想往門洞裏走,驀然看到街邊停著一輛熟悉的轎車,是姑姑戚穎的車子,看來她從外地回來了,肯定是來和她掰扯生日禮物的事。戚寧心裏是真不想見姑姑,她怎麼也想不到姑姑會出軌,她怕自己控製不住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在樓洞口徘徊一陣,末了,覺得反正早晚也得見麵,關鍵她還有一大堆卷宗要看,便硬著頭皮走上樓梯。
用鑰匙打開家門,進了屋,一眼便看到姑姑繃著臉氣鼓鼓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戚寧不想搭理她,和在看電視的奶奶打個招呼,奶奶問晚飯吃沒吃,戚寧說在單位吃了,便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不出所料,姑姑跟了進來,一進屋便按捺不住嚷道:“你個小白眼狼,這麼多年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為了點誤會就把我電話和微信拉黑了,還反了你了!”
姑姑這麼一嚷嚷,本來想克製自己的戚寧,便氣不打一處來,但是又怕客廳裏的奶奶聽見擔心,便壓低嗓門,沒好氣地說:“你出去,我不想和你這麼齷齪的人說話。”
“我怎麼齷齪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有你這麼對長輩說話的嗎?”戚穎繼續不管不顧地大聲嚷嚷道。
“你背著姑父出軌,還是跟一個快60歲的老頭子,你還要不要臉?”戚寧繼續壓低嗓門說,“你還是趕緊出去吧,我不想跟你說話,丟不起那個人。”
“你……”戚穎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也沒精神再嚷嚷了,一屁股坐到戚寧的床上,開始吧嗒吧嗒掉眼淚,嘴裏嘟囔道,“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怎麼了?”
“你怎麼有臉這麼說,偷情叫追求幸福?”戚寧看姑姑一副可憐相,便有些心軟,緩和了口氣說,“是,姑父長得是砢磣些,但也比那老頭子強吧。你知不知道那林德海是我同事的父親,你讓我在單位怎麼麵對同事?”
“啊,這麼巧,你是怎麼知道我和林德海的事的?”戚穎訝異地問。
“姑父沒跟你說啊?”
“還沒見到他,剛下飛機便奔這兒來了。”
“我們查個案子,到酒店調監控,碰巧看到你和林德海去開房。”戚寧不想跟戚穎說得太細,敷衍一句,緊接著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又說,“你趕緊和那個林德海斷了吧,姑父對你多好,你好好珍惜吧!”
“他好?他好個屁!”戚穎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他更過分,你知道他那店裏有兩個女店員吧,都跟他有一腿!”
“真的假的?你怎麼知道的?”戚寧詫異地問道。
“都被人錄像了,還用U盤拷給我了。”戚穎道。
“誰給你的U盤?”戚寧問,“我聽說你和林德海偷情的照片是被不知名的人送給姑父的。”
“我也是一樣,不知道是誰,反正用信封裝著,放在我車的雨刮器下麵。”戚穎道。
“那你倆這是打算離婚?”戚寧問。
“離啥離啊,湊合過吧,各玩各的,誰也不管誰,挺好的。”戚穎緊著鼻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肯定是哪個小妖精想逼我和你姑父離婚,好趁機上位,我偏不讓她得逞。我讓你姑父當著我的麵把照片燒了,然後我也當著他的麵把U盤踩碎了。”
“行了,沒工夫管你們這些破事,真受不了你們這三觀。我還有一堆資料要看,你先走吧,等啥時候有時間再聊。”戚寧一臉哭笑不得,把姑姑從床上拉起來,連推帶搡地弄出屋子。
“好,好,我不耽誤你工作了,改天咱倆喝咖啡談。”戚穎在屋外說。
戚寧怕姑姑又嘮叨個沒完,幹脆不搭腔,便聽姑姑跟奶奶說了幾句話,然後拉開房門出去了。戚寧這才鬆了口氣,心說這樣也挺好,說出軌的事直接把姑姑說蒙了,都忘了提生日禮物的事,也省得尷尬了。
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換上睡衣,戚寧覺得整個人舒爽多了,又給自己衝了杯咖啡,便開始看起卷宗來。
被害人:張瑤,女,生於1995年12月11日,春海本地人。
案情簡介:2007年12月13日傍晚6點,奶奶在家中做飯,因學校隔日要測試跳繩,12歲的張瑤便獨自下樓練習。大概傍晚6點45分,奶奶做好晚飯,發現孩子還沒回家,下樓尋找,孩子不見蹤影。孩子爸爸張耀宗是一名出租車司機,當時正在出車,接到孩子奶奶電話立即趕回家中並報了警。遺憾的是,隔天早晨張瑤的屍體出現在城西郊區新集鎮海防村一段村路旁的河溝中,嘴巴貼著寬膠帶,雙手、雙腿同樣被寬膠帶纏繞束縛,衣物完好無損。
法醫屍檢顯示:張瑤脖頸上有很深的扼痕,但並非是被扼死的,屍體麵容似笑非笑,屍斑呈鮮紅色,顱內出現血腫,心外膜下有點狀出血,胃黏膜糜爛並發現安眠藥的成分,綜合外部環境以及體表和屍體內部征象,判定致死原因為凍死,死前被誘服過安眠藥,凶手行凶時戴了手套,在被害人身上未采集到指紋。
現場勘驗顯示:案發地段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土路,並不算偏僻,但周邊沒有路燈。拋屍的河溝距土路2米左右,河溝深約1.2米,表麵結冰,因是冬季岸邊無草木生長。土路上采集到多枚車輛輪胎印記,河溝旁也采集到多枚紋路不同的腳印,但因此地日常來往車輛和人群較多,故難以判定是否屬於凶手。
在社會關係的排查中,首先鎖定的嫌疑人是被害人張瑤母親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張瑤的繼父田長江。張瑤長期跟隨母親和繼父生活,據周圍鄰居反映,夫妻倆經常因為孩子的問題吵架,主因是田長江想要一個自己和劉春華的孩子,但劉春華不想要,田長江便把原因歸咎於張瑤的存在,多次催促劉春華將張瑤送回親生父親身邊,均遭劉春華拒絕。另外,田長江有一輛日產轎車,也具備拋屍條件。但田長江在問話中向警方表示,案發當晚妻子出差,他一個人待在家中,並未外出。田長江具有作案動機,並且未有不在案發現場的證人,警方隨後對其進行了一係列深入的調查,搜索了其私家車的內外,甚至連轎車輪胎縫中殘存的土壤都做了比對,結果並未發現疑點。
另一名進入警方視線的嫌疑人是跟被害人住在同一住宅小區的一個前科犯,案發當晚有群眾曾看到他在被害人住所周邊出現,但警方進一步調查發現,他沒有運輸工具,並且有證人證實該前科犯從傍晚六七點鍾開始,便在小區裏的一家燒烤店中與朋友喝酒,一直喝到次日淩晨1點。
與此同時,在失蹤地點和拋屍地點尋找目擊證人的工作也在全力推進中。由於被害人最終是被凍死的,所以死亡時間很難認定,相應的拋屍時間、範圍也不好劃定。當地村民倒很踴躍,積極提供線索,希望能幫助警方破案。有的說在下半夜曾看到一輛拉煤的卡車在案發路段上緩慢行駛,行跡很可疑,有的說曾在晚上10點左右,看到一輛微型麵包車裏麵載著一個女孩在該路段行駛,也有的說,案發當晚8點左右,曾看到一輛黑色的國產奇瑞轎車在案發路段停留片刻……
晚上8點,黑色奇瑞轎車?從張瑤失蹤的市區,算上堵車時間,汽車行駛到拋屍地點差不多也得8點左右,而且黑色轎車在拋屍路段有過停留,辦案人員認為該車很可疑。隻是遺憾的是,據提供線索的村民說,當時轎車沒開車燈,他騎自行車路過時隻是大概瞥了一眼車的輪廓,具體車牌號碼沒太注意看。
隨後,排查黑色奇瑞轎車便成為偵破工作的重點……
凶手似乎遇到了什麼意外,殺人、拋屍顯得都很倉促,案件實際呈現的效果應該跟他原先的計劃不符——這是戚寧看完卷宗後最大的感受。
凶手給張瑤服用了安眠藥,又用膠帶封住了她的嘴巴,說明他不想那麼快殺死張瑤,而且最終殺人還殺得不夠徹底,如果張瑤早一點被發現,或許還有救。凶手是遇到了什麼突發事件嗎,還是說初次作案經驗不足?
“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戚寧喃喃自語,“冬天、汽車、小女孩、綁架過程無聲無息……這些案件因素如此熟悉,係列失蹤案中不也都有嗎?除了日期不是12月11日,汽車不是出租車……不對,12月11日,好像出現過……”
戚寧趕忙把卷宗頁向前翻,試著從頭翻閱,突然一個“12月11日”映入眼簾,是生日日期,是張瑤的生日——1995年的12月11日。這絕對不是巧合,作案日期是12月13日,與張瑤的生日相隔這麼近,也許12月11日凶手嚐試過,但是沒成功,隻好拖後兩天?難道張瑤是係列失蹤案第四個受害的小女孩?
按照上麵的分析推導,係列失蹤案的犯罪人習慣於某個年份的12月11日作案,而張瑤的生日恰恰就是12月11日,那麼是不是說“生日”才是失蹤女孩的交集,也是犯罪人選擇作案目標的標準之一?戚寧趕緊從背包裏拿出先前的卷宗,急促地翻閱開來。薑欣出生於1998年12月29日,失蹤於2005年12月11日,李霖霖出生於1996年12月1日,失蹤於2006年12月11日。這也不對啊,這兩個女孩,包括姐姐,都不是12月11日生日啊。戚寧盯著卷宗,陷入沉思。須臾,她突然有了一絲靈感,便拿出手機調出萬年曆軟件……1998年12月29日,2005年12月11日——農曆日期均是十月十一,1996年12月1日,2006年12月11日——農曆日期均是十月二十一。也就是說,這兩個小女孩失蹤當天,都是她們的農曆生日日期。
現在有些地方,尤其農村地區,或者家裏有老人的家庭,很多都願意把孩子出生的農曆日期作為生日日期,可能薑欣的家庭和李霖霖的家庭就是如此。事情緊急,也顧不得時間已經很晚了,戚寧拿起手機分別給李廣泉和張恒去了電話。結果證實了戚寧的猜測,犯罪人選中薑欣、李霖霖,甚至張瑤,是因為當天都是她們的生日。可是有個問題,姐姐跟李霖霖同歲,都是1996年生人,日期是6月8日,農曆四月二十三,顯然1998年12月11日並不是姐姐陽曆和農曆的生日啊。
我,是我!我的生日是12月11日!戚寧猛然警醒——原來凶手那天晚上真正的目標是我!
光有理論顯然是不夠的,所以次日一早,戚寧迫不及待趕去山園小區,找到張耀宗的前妻劉春華。
“麻煩您仔細看一下,當年您女兒失蹤後,或者近段時間裏,在這個家的門上看沒看到過這樣的頭像畫?”戚寧表明警察身份,拿出頭像畫照片,讓劉春華辨認。
“從沒見過。”劉春華仔細打量過後,用力搖了搖頭,“當時我還在外地出差,孩子出事的第二天才趕回來,家裏都亂成一鍋粥了,我也沒太注意看,孩子爸爸和奶奶也從未和我提過有這麼一幅畫。”
“張耀宗失蹤前都跟什麼人走得比較近,您清楚嗎?”戚寧又問。
“這個我真說不出來什麼。”劉春華歎口氣,解釋說,“我跟耀宗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彼此的圈子都有很大不同,當年結婚也是一時衝動。他心裏知道配不上我,也知道我瞧不起他那個圈子的朋友,所以我倆在一起生活的時候他從不領朋友到家裏來。他跟朋友聚會我也從不參與,孩子過百天、生日宴倒是請了他的一些朋友,但是我也沒怎麼接觸,差不多都是打個招呼敷衍過去,離婚後更不知道他都跟什麼人來往了。”
“林德海你也沒見過?”戚寧提示道,“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他與您前夫關係最好。”
“噢,他我知道,見過幾次麵。我和耀宗沒結婚時和他吃過一次飯,不過也沒怎麼說過話。耀宗說一直把他當作過命的大哥看待,我覺得他肯定不會跟瑤瑤的案子有關。是不是瑤瑤的案子有新線索了?”這兩天連續有警察上門問話,劉春華大概也感覺有點莫名其妙,問原因,前一個年輕警察不肯說,她估計可能跟女兒的案子有關,話到末了便又追問起戚寧來。
“對了,你說林德海,使我想起來……”劉春華敲了敲額頭,像突然想到什麼,“瑤瑤失蹤前兩天是她的生日,我在外地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當時孩子很高興,在電話裏說奶奶給她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爸爸給她買了生日蛋糕,還有兩個叔叔也給她買了禮物。我問都有誰,孩子說一個是德海叔叔,另一個是瘦猴叔叔。”
“瘦猴叔叔”,是那個瘦高個兒嫌疑人?戚寧心裏咯噔一下,一陣興奮,追問道:“孩子說沒說那個瘦猴叔叔叫什麼名字?”
“沒說。”劉春華道,“就說德海叔叔給她買了一個好高級的文具盒,瘦猴叔叔給她買了一個哆啦A夢機器貓玩偶。”
“機器貓還在嗎?”戚寧知道希望渺茫,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問道。
“在,算是對孩子的一個念想,她生前的好多東西我都保留著。”劉春華淒然笑笑,起身走進一間臥房,再出來時手裏捧著一個大整理箱。她把整理箱放到茶幾上,在裏麵翻了翻,遞給戚寧一個機器貓玩偶。
“能借給我們用用嗎?”戚寧見劉春華把玩偶保護得很好,外麵還裹著一層塑料袋,倒也省得她戴手套了,“對了,稍後我們會派人來采集您的指紋,還麻煩您配合一下。”
“那機器貓上確實有我的指紋。”劉春華顯然還有些見識,知道警方采集指紋的用意,“你們隨時都可以來,我一般不出門。”
離開山園小區,戚寧以最快速度趕回支隊,徑直來到支隊長辦公室。程巍然看她手裏捧著一個機器貓玩偶,一臉詫異。
“什麼意思?”程巍然衝機器貓努努嘴,問道。
“狐狸尾巴,證據。”戚寧幾乎一夜未合眼,一大早又去見了劉春華,眼睛紅紅的,說話的聲音也異常沙啞,“是這樣的……”戚寧把機器貓放到大班桌上,坐到程巍然對麵,把自己與劉春華談話的過程和機器貓的由來詳細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