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轉醒了,是醫院的醫生打電話告訴安輅的。

安輅在廁所裏掛掉電話,推門出來的時候見到唐果正在用冷水衝臉。

“周末要不要去電玩城玩玩,我請你。”唐果用少有的認真對安輅說。

這話被正好進到廁所的文清接了去:“我也要去。”

“哪兒都有你。”唐果嘟囔。

“好不好嘛?”文清問。

安輅甩了甩手上的水:“這周末不行。”語氣還是和以前一樣。

她不希望家裏那些破爛事給其他人知道,她不願意接受任何同情的、憐憫的或者是別的眼神。

唐果問:“為什麼?”

“有事,下次吧。”這是實話,她得去看安轉。

安輅走後,文清推了推唐果:“安輅這兩天怎麼怪怪的,不能古阦走後,她想念過度魔怔了吧?”

唐果將手上的水在文清衣服上擦了擦:“可能吧。”

文清一把推開她:“你瘋了嗎?我這可是新衣服,鄧丞宴都還沒有看一眼的。”

“幹嗎給他們臭男生看,”唐果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一臉自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文清一怔,看著唐果走出廁所,連忙在她背後追問:“那這周末還去不去了?”

唐果背對著她擺了擺手:“下次吧。”

“嘁!”文清衝她背影撇了撇嘴,“一個個都什麼臭毛病!”

安輅推著自行車從西門出去,門口遇到了鄭未兮。

她站在梧桐樹下,對麵是一個中年大叔,穿得不是很講究,白色的回力鞋開膠有些嚴重,除了那個紅色的logo,再無其他清晰的顏色。

他手上拿著一個皺皺巴巴的白色塑料袋,裏麵還套著一個黑色的,正往鄭未兮的手上遞。

鄭未兮看到安輅,伸出去的手立馬縮了回來,然後指著西門外的右街對那人說:“你……你直走就好了。”然後對安輅自顧自地說,“他在跟我問路。”

安輅衝那人點了點頭,跨上自行車便鑽進了桐花胡同。

差不多的臉形,相似的眉眼,怎麼看都是父女吧!

安輅輕笑了一下,就算再怎麼不想承認都沒有辦法,這一生唯有出生和父母,是沒有辦法選擇的。

就像她和陳杏秋,她和安轉。

腦海裏想象著安轉得知陳杏秋拿著拆遷款暴跳如雷的樣子——哦,對,他現在跳不動了。

沒過多久就到了醫院,還沒有走進安轉的病房,就聽到了喧鬧的聲音。

“不,不,我還,我一定還。”安轉戰戰兢兢的聲音。

“什麼時候?”對方是不善的語氣,“你們那邊的拆遷款早就下來了。”

“我老婆在家,你們……”

“你老婆?你們家一個人都沒有!你老婆恐怕早就拿著你的錢跟人跑了吧!”

“不會的,阿秋不是那樣的人,等我再……再給她打個電話。”

……

安輅歎了一口氣,咬了咬牙,轉身去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中年禿頂的男人,埋頭在書堆了,聽到敲門聲,說了個“進”。

安輅直奔主題:“我爸那種情況,要是現在出院,會怎麼樣?”

那醫生猛地抬頭,看到一個清瘦的姑娘,眼睛裏閃著倔強而認真的光芒。他扶了扶眼鏡,問:“你爸爸,是誰?”

“1103床安轉。”

“他啊,”醫生將安轉的資料抽出來,“傷筋動骨一百天,雖說沒有傷及器髒,大腦也還正常,但……”

“現在回家,不會死對不對?”

醫生一愣:“那個倒不會,就是……”

“麻煩幫您告訴我怎麼辦出院。”

“小姑娘啊,”那醫生起來走到她麵前問,“是有什麼困難啊?這種情況回家,可能會感染的啊。”

“感染的後果是什麼,會危及生命嗎?”

“那個倒不會,就腿可能就真的廢了。”

“即便不感染,也不可能恢複如初了吧?”安輅不客氣地問。

那醫生咽了咽口水,第一次麵對一個小姑娘緊張到開不了口:“話雖然是那麼說,但……”

“我沒有錢給他交住院費,如果你們醫院願意收留他的話,我無所謂。”

那醫生伸出想拍她肩膀的手晾在半空中,收也不是,落下也不是,最後隻能讓安輅簽下免責聲明,給她辦理了出院手續。

安輅拿著那薄薄的兩張紙,站在醫院的路燈下,花壇裏的玉蘭花被風一吹,淡淡的香氣飄進她的鼻腔,而那味道竟然讓她難受得不能呼吸。

她拿著出院證明,麵無表情地望著遠方,心裏早已大雨滂沱。

是不是就該這樣?這樣就會好?大人都可以棄孩子於不顧,那麼孩子呢,孩子為什麼不能放棄大人?

可是,可是他是爸爸啊!是小時候抱著自己唱搖籃曲的人,是接她放學牽著她手過馬路的人,是發了工資第一時間給她買洋娃娃的人,是下雨天把傘全部放在她頭頂而自己淋了個透的人……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麼糟糕的爸爸。

他們可以放棄自己,但自己是絕對做不到放棄他們的啊,那種關係,不能改變的吧,隻要想想她都覺得心如刀割。

她突然將那兩張紙拿起來,撕了個粉碎,然後丟進垃圾桶,一口氣跑到樓上,紅著臉推開主治醫生的門:“不好意思,暫時,我……我爸他不出院了。”

拆遷款一到位,整個桐梓社區的公共設施就不再運轉,往日桐茶胡同的路燈本就不多,現在徹底沒了。

那條通往安輅家的路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