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
八大方霸之一的昆吾已經丟失了接近一半的領地。
東線的領土並入商國,南線的領土則歸祝融之主所有。不過此時此刻,完全淪為戰場的昆吾國卻正處於難得的和平之中。這短暫的和平不是由於夏商雙方達成了妥協,而是因為夏商雙方都在準備著更大的戰爭——昆侖玄戰。
夏商高手將上昆侖決戰的消息傳遍天下,但真正知道昆侖是怎麼一回事的人卻不多。而夏商雙方將由什麼人出戰則更撲朔迷離。不過祝融的高級將領已經接到通知,他們的國主羋方將不會上昆侖,而是作為東方聯軍在東南戰線上的壓場人物。祝融的巫師術士,將由祝融的高手祝融火巫率領前往昆侖參戰。
不過這一切,似乎和馬蹄沒有什麼關係。
逃出夏都以後,馬蹄帶著哥哥回到了祝融城。他雖然不在這裏出生,但在這裏活得最久,這個地方也算是他的故鄉。他曾受雇於一個祝融的商人,到了巴國之後殺其主而奪其財,之後害怕事情被人發現,一直不敢回去。但以他現在的本事,要擺平這點小事早已不在話下。回到祝融以後,剛好碰上祝融城因戰事募兵,他馬上去報了名。以他現在的本事和“從小生長在祝融”的經曆,輕而易舉地成為祝融新軍的一名小卒。一年多的遊曆讓他成長了許多,他沒以前那麼浮躁了,本事越來越大,人卻越來越從容。雖然他認識商國儲君,認識祝融少主,但在軍中一點也沒透露,也沒擺出半點高手的架子來,恪盡職守做一個小卒。
過了不久,隨著戰事的擴大,祝融越來越深地卷進夏商大戰。祝融與昆吾本來都是祝融氏之後,但數百年的繁衍,關係早已淡漠。成湯的意思很明顯,一旦東方得勢,祝融將取代昆吾成為祝融氏之嫡係、南方的新方霸。
在這個默契下,羋方便顯得很賣力,祝融的軍隊毫不保留地融入到商國軍隊之中,馬蹄身邊的戰友,也多了許多東方諸國的人。
有莘不破到達夏都之前,東南戰線本已處於冷戰熱戰交替的緊張狀態。有莘不破一出夏都,東方馬上發動攻勢。這幾個月來大戰凡七,小戰數十,馬蹄積功累進,先升為十夫長,在夏商停戰前又升為百夫長。這樣一個小小的將領和有莘不破、羿令符等人的地位相比簡直不值一提,甚至也難以匹配馬蹄現在的真正實力,但馬蹄並不著急。他知道有一天他一定會站在他們麵前,並讓他們大吃一驚:眼前這個馬蹄,真的就是以前認識的那個馬蹄嗎?
想到這裏,馬蹄就笑了。
“真不知道要停戰到什麼時候啊。”馬蹄的戰友,一個叫彭陸的百夫長感歎說。
馬蹄道:“你很希望打仗嗎?我記得你很討厭打仗的。”
彭陸是東方彭國[5]之人,據說還是一個名人的兒子,可是他討厭戰爭,但每次衝鋒又總是跑在最前麵,這是馬蹄喜歡這個同袍的原因之一。
彭陸道:“我不是希望打仗,而是希望快點打完。你也知道,我們這次停下來不是因為雙方要和解,而是因為要先進行那什麼昆侖玄戰。嗯,馬蹄,昆侖玄戰是什麼,你知道嗎?”
馬蹄遙望夏都的方向,出了一會神。其實他是能猜到一些端倪的。吃了靖歆之後,馬蹄不但得到了那個方士的部分力量,也得到了他的部分智性記憶。不過靖歆對於昆侖的概念也很模糊,隻知道那裏可能有不死果,而且住著天神——但這些在靖歆那裏都隻是傳說而已。反倒是從烏懸那裏,馬蹄知道了一些更可靠的信息,不過涉及的內容相對來說則狹窄得多。
“那個昆侖,好像其實不在這個世界上。”馬蹄說。
彭陸道:“其實,昆侖曾經在這個世界上的。”
沒想到彭陸居然好像知道昆侖的情況,馬蹄訝異起來:“我也曾聽一個讀過書的人說,昆侖在大地中央,可是你說,大地的中央哪裏有個叫昆侖的地方?現在你又說昆侖曾經在這個世界上……什麼叫曾經在這個世界上?”
“昆侖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是天帝在這個世界的中央所營造的一個人間神界,但後來因為什麼原因整個空間被切割出去了。”彭陸說道,“所以現在如果還要進出昆侖,大概是需要由一些很厲害的人來打開一條從這裏前往昆侖的通路,然後才能讓這個世界的人過去吧。不過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能過去的。”
馬蹄道:“是啊,據說能去的隻有火巫大人那樣的高手。據說這次商國也派了很多人去。說實在的,我真的不明白幹嗎要到昆侖去。打仗就打仗嗎,跑那麼遠幹嗎!”
馬蹄心想自己多半沒機會上昆侖參加這次令人向往的玄戰,說這句話隻是發發牢騷,心中以為這是個討論不下去的話題,誰知道彭陸竟然道:“我想去昆侖進行玄戰,應該有一定的道理吧。”
馬蹄奇道:“有什麼道理?”
彭陸道:“我雖然從小住在家裏,但這次出來打仗,卻也曾親眼看見有個高人硬生生把一座山給推倒了。”
馬蹄點了點頭。跟有窮商隊有了接觸之後,類似的事情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彭陸道:“你想啊,那樣的高人,這世上一定不止一個。要是幾個或是幾十個這樣的人打起來,那可就不得了啦!馬蹄,你大概也聽過四大宗師、三大武者吧?”
馬蹄道:“當然聽過。”
彭陸道:“聽說這些人都是震震腳就天崩地裂的人。還聽說這些人有的幫助商國,有的幫助夏人——天啊,那一定會打起來的。我們倆打架,無論輸贏,最多賠上一條性命。這些人要是打架,一個不小心,那不是把全世界都賠進去了?所以我想,那個建議上昆侖去打的人一定很有仁慈之心,他大概是不想這場玄戰給這個世界帶來太大的傷害吧。”
馬蹄聽得呆了,直直地看著彭陸,仿佛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彭陸道:“怎麼了?幹嗎這麼看著我?”
馬蹄道:“你怎麼懂得這樣一番道理?”
“可能和我父親的教誨有點關係。”彭陸道,“也可能隻是看死人看得多了,有時候不用打仗的時候,便看看天,看看日月,看看星星,想些事情。”
馬蹄歎道:“我去過孟塗,去過夏都,說真的,達官貴人、高手宗匠見過不少,但能說出這番道理的人,卻也沒幾個了。”
彭陸笑道:“是嗎?我倒不這麼看,也許很多人有這種想法的,隻是他們沒說出來而已。馬蹄,你說玄戰之後,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隻是……”望著夜空,馬蹄道,“我隻是忽然很想到那個所謂的昆侖去看看。我自從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就總是覺得那裏有個地方是屬於我的。”
“是嗎?”彭陸道,“不過那個地方應該不是我們想去就能去的吧。再說,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去到那裏也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
“但我卻一定要去的。”馬蹄道,“我總覺得,隻有在那裏才能治好我的病。”
“病?”彭陸關切地問,“你生了什麼病?”
“餓病。”馬蹄道,“我的肚子,每天都因為吃不飽而受盡折磨。”
彭陸笑道:“原來是這個啊。你都是百夫長了,夥食應該夠才對啊。我們兩隊的軍糧是一起的,我記得亞旅[6]大人沒克扣我們的軍糧啊。”
馬蹄歎道:“那點東西,你們吃是夠了,卻根本沒法解決我的問題。”
彭陸笑道:“沒想到你這麼能吃,那你就努力點吧。等做到了千夫長,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
馬蹄搖頭道:“不夠不夠。”
彭陸訝然道:“還是不夠?不會吧!你可知道千夫長的俸祿有多少?”
馬蹄道:“我都說了,我的肚子餓是一種病,不是吃多少糧食就能填飽的。”
彭陸道:“那你看過大夫沒有?要不仗打完之後,你跟我回家,我父親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夫。”
馬蹄道:“大夫?沒用的。我記得有一個人對我說,隻有吃下天下間最難吃的東西,才能徹底根除這餓病。”
彭陸道:“天下最難吃的東西?那是什麼啊?”
馬蹄歎道:“不知道。她沒說,大概她知道的也隻有這麼多。不過我想,那東西也許在昆侖。”
彭陸道:“但我們沒法上昆侖啊。就算你有機會上去,在那裏進行玄戰的情況下,隻怕也很難找到那最難吃的東西吧。”
馬蹄道:“也許吧。不過我有預感,我總有一天能找到的。”
彭陸道:“希望如此。不過在那之前你怎麼辦?”
馬蹄道:“先找東西頂著啊,比如說……”
彭陸道:“比如說什麼?”
馬蹄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跟你說,你可別嚇著。”
彭陸笑道:“放心,我沒那麼膽小啦。”
“嗯。”馬蹄道,“一般來說,越有靈性和力量的東西,越能治我的餓病。我曾吃過一小片好東西,足足有三天不覺得餓。”
彭陸喃喃道:“有靈性的東西啊……比如狗?”
馬蹄道:“狗?狗哪裏比得上人!”
“人?”彭陸大吃一驚,隨即以為馬蹄在說笑。
馬蹄道:“是啊,人。在這幾個月的戰場中,我吃了不少人。一開始是饑不擇食,偷偷地在戰後挖屍體吃。後來發現那些腐爛的屍體根本解決不了我的問題,於是就找那些強壯的人,在他們臨死之前把他們身體中最精華的部位吃了。慢慢地我知道了,我的胃渴望的不是他們的血肉,而是他們的生命。再後來我發現,一個人越勇敢,越聰明,胸襟越廣闊,他們的生命越有味道。也就越能止我的餓!雖然是我在吃著他們,但到後來卻是被吃的人在改變我!我慢慢地討厭那些卑怯、愚蠢、目光短淺的家夥,這樣的人現在就算我肚子餓得像火燒,我也絕不吃他!不但如此,我還把以前吃過的那些人卑怯、愚蠢的部分吐了出來,拉了出來,排了出來!總之,我感到我其實不是為了吃東西,而是為了……怎麼說呢?或許可以說,我想追求一個完美的生命。”
彭陸道:“完美的生命?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馬蹄道,“隻是隱隱約約想去追求罷了。彭陸,你現在知道我吃人,還怕不怕我?”
彭陸是出生於教養良好家庭的良家子,以為馬蹄剛才說的隻是寓言,因此搖頭道:“不怕。”
馬蹄道:“將來如果你戰死了,在臨死之前,能不能讓我吃?”
彭陸笑道:“我在軍隊中可是出了名的膽小和笨拙啊。你不是很討厭卑怯、愚蠢的人嗎?”
“不是的,那是別人不理解你而已。”馬蹄道,“現在看見過你衝鋒的人都應該知道,在和平時期處處忍讓的彭陸有多麼的勇敢,而且我覺得你雖然地位很低,卻有一顆仁者的心。我不希望你的胸襟隨著你的死亡而死亡。所以……請你讓我吃吧。”
當年事
要出發前往昆侖了,但有莘不破還沒有找到雒靈。
“你的心很亂。”師韶按住弦,“在擔心雒靈嗎?”
“嗯。”在夏都,還會叫他不破、稱他妻子為雒靈的就隻剩下眼前這個樂師了。不破很珍惜這兩個稱呼,特地懇請師韶莫要改口。“難道你和靈兒一樣,也能聽見別人的心聲?”
師韶道:“音樂,本質是一種交流,而且是雙向的。你的心亂,我的弦也會感應到的。”
有莘不破道:“祖父和師父讓我別太擔心,但我怎能不擔心?在這節骨眼上,丟下家,丟下孩子,一聲不吭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師韶道:“王上和尹相讓你不要擔心是有道理的。雒靈現在的修為直迫乃師,甸服一戰之中,甚至連都雄魁大人也被她騙過。由此可知天下間能夠傷害到她的人已經不多了。”
有莘不破道:“不多,那就是還有幾個。”
師韶道:“就算有一二人有這個本事又有這個動機,此刻怕也為著昆侖之事而無暇旁顧了吧。”
有莘不破道:“其實我最怕的,就是會在昆侖見到她!”
這次連師韶也沉默了,因為他也考慮過這個可能。
有莘不破道:“心宗的事情,連師父也不是很清楚。其實……我偶爾總感到這個門派不像太一宗那麼光明。”
師韶道:“心宗原也不是邪道,其傳承出自炎帝,不過自軒轅得天下後就被壓製,近數百年來更是被邊緣化,因此門人的行事有時候不免偏激。其實不但是心宗,洞天派和血門也有類似的問題。”
有莘不破皺眉道:“洞天派也就罷了,血門那種歪門邪道,除了實力上確實凶橫之外,我可看不出有什麼可以和其他三宗相提並論的。”
師韶微微一笑,道:“你這麼說就太過了。不錯,仇皇大人為了奪取道術正統的地位確實做得很過,都雄魁大人又以惡替惡,流毒更甚!不過三百年前,四大宗派中成就最大的卻是血宗。甚至可以說,那個年代的血宗是四大宗派存亡斷續的關鍵。當其盛時,太一、洞天、心宗都賴血宗宗主而得以延續。”
有莘不破奇道:“有這等事?”
師韶道:“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位前輩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但尹相應該知道得很多,他沒跟你提起過嗎?”
有莘不破出了好一會神,才道:“大概是因為我以前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師父才沒對我說。唉,要是沒有遇到江離和雒靈,我對四大宗派的事情根本就提不起勁來。我以前隻喜歡聽血劍宗、季丹大俠他們的故事。那時候還以為四大宗派的宗師大多都是躲在神山古廟裏靜靜修行的人呢。嗯,你剛才說的那個血宗宗主姓什名誰?這麼厲害!”
師韶道:“他沒有姓。”
有莘不破奇道:“沒有姓?”
師韶道:“那位血宗宗師,生於大夏仲康[7]年間。是斟尋國[8]的一個奴隸之子。或是不知姓,或是沒有姓,一開始,大家都叫他阿靡。”仲康是大夏第三個王,不過在大夏第二個王太康年間,大夏政局混亂,東方有窮氏首領後羿趁機奪取政權,夏人被迫遷徙,可以說夏王仲康已無共主之實。
有莘不破道:“是真英雄不問出身。”他說這句話,卻是想起了同樣出身貧賤的伊摯。
師韶道:“夏王仲康之時,太一宗作亂,荼毒天下……”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道:“太一宗作亂?你是不是說錯了?”
師韶道:“宗門本身無善惡,為善為惡,都在於所傳之人。”
有莘不破聽了這句話沉默良久,方才點了點頭。
師韶道:“那時太一宗的宗主廢天時、亂甲乙,四大宗派均受其害。後來禍亂雖然平息,但四大宗派都受到極大的損傷,偏偏那時候又遭逢後羿、寒浞[9](zhuó)之亂,那幾十年間,各派非但沒有機會休養生息,反而要隨時卷入問鼎天下的亂流之中。那位大宗師就生長在這個時候,當第三代夏王仲康駕崩的時候,他還是個少年。”
太康、仲康年間,射正後羿憑借武力奪取了政權,夏人退居一隅,依附同宗的斟尋氏,僅能保有九鼎,有家而無國,有道統而無天下。再後來連九鼎都丟失了,而後羿則被他的大臣寒浞所軾殺,寒浞殺了後羿之後,還將他煮成一鼎肉湯,命後羿的兒子吃下去,後羿的兒子不忍,也死在寒浞刀下。這些夏朝往事,有莘不破倒也知道。
師韶道:“寒浞殺了後羿之後,仍然襲用有窮的國號,娶了後羿的少妃純狐[10],生下兩個兒子,一個叫澆,一個叫豷(yì)。澆長大之後,統領大軍滅了斟尋國,殺死了第四代大夏王相。阿靡早年曾追隨後羿,後來見寒浞執政,不恤百姓,殘暴不堪,於是揭竿而起,引領夏、斟尋遺民反抗寒浞的統治,經過多年鬥爭,終於推翻了寒浞,立第四代夏王的遺腹子少康為第五代大夏王,大夏由此中興。”
有莘不破怔怔聽著,聽到這裏,突然一拍大腿道:“你說的這些事情,不是斟尋一宗做的嗎?”
師韶微笑道:“斟尋一宗就是阿靡。斟尋是他的母國,不是他的姓;一宗是各派弟子的敬稱,也不是他的本名。現在鎮都四門中的山鬼,就是他的後人。”
有莘不破道:“原來如此。我也曾聽過他的事跡,可從來不知道他原來是血宗的宗師。”
師韶道:“到了夏王少康平定天下的時候,四宗傳人已經損折殆盡。斟尋一宗重建九鼎宮,整理太一宗遺法;踏遍天下尋到洞天派傳宗之發;晚年鑽研離魂之道,甚至有傳說他曾渡過弱水找回心宗遺法——雖然最後這個傳說並不可靠,但他的努力惠及四門,則是大家都承認的。據說昆侖四界如今的形態,也是在他手裏鼎定的。”
有莘不破聽得出神,過了好久才道:“後來呢?這位斟尋一宗怎麼樣了?他們血門在不被殺的情況下是能長生不死的,難道他也被他徒弟殺了不成?”
師韶道:“究竟他是得道棄世,還是被他徒弟所弑,外界眾說紛紜,他的門人則三緘其口。斟尋一宗學問廣博,家師曾道他或許是軒轅黃帝以後最接近混一四宗的人。不過傳承了他血門衣缽的人,你卻是見過的。”
“我見過?”有莘不破心念一轉,驚道,“不會是天山那個老妖怪吧?”
師韶道:“不錯。斟尋一宗活動的時間極長,至遲在第十代大夏王不降的時候還有人見過他。算來仇皇大人輩分甚高,不過四宗並非同門,因此仇皇大人出山之後隻是與你的師祖申眉壽大人、雒靈的師祖妙無方前輩等平輩論交。唉,仇皇大人和斟尋一宗性格大異。斟尋一宗那樣的地位,卻沒有掌控道統正宗之心,天下大定之後便歸隱山林。而仇皇大人則欲心極熾,為了顛覆太一宗在夏都的百年根基,竟然不憚於惑亂夏主,搞得政局大亂。此後一直躲在荒僻之地的心宗也不甘寂寞了,本來,夏桀英勇神武,有祖上之風。可自從十年前妺喜娘娘入宮,一切就都變了。”
說到這裏師韶停了下來,有莘不破知道他為什麼停下,隻是道:“你放心,靈兒待我不同的。”
師韶道:“我遇到你在雒靈之後,因此也說不上你在遇到雒靈之後是否有很大的改變。但……但我總覺得你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
有莘不破道:“遇到她之後,我確實改變了許多——但卻不是因為她一個人。江離、羿令符、桑穀雋……這些朋友對我的影響都很大。雒靈隻是其中之一。其實,雒靈從來都沒跟我說過話,她永遠都是站在我背後,在某些時候,我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而且也常常不知她在想什麼。感覺上,靈兒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個女孩子,一個很平凡、很簡單的女孩子,簡單得你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的心。但在另外一些時候,她的心又變得那麼撲朔迷離。在這種時候,我就會感到自己完全無法了解她。特別是和那些宗門理念有關係的事情,我根本就沒法介入。朋友中在這種時候能和她交流的,或許隻有江離。在某些時候,當他們兩個用眼神交流的時候,我感到自己完全是個局外人。”
師韶歎了一口氣,沉默著。他與有莘不破的友情雖然可貴,但和江離、羿令符等人相比,畢竟隔了一層。對此他無法介入,也無意介入。
有莘不破道:“靈兒的安全,其實我可以不擔心。正如你所說,如果她是那個心宗的傳人雒靈,那大概沒什麼人能害得了她吧——就算是麵對血祖,她也未必就束手無策。可是我還是怕,怕此刻離家的不是心宗的傳人雒靈,而是那個平凡而簡單的靈兒。江離禍福難測,羿令符棄我而去,桑穀雋又……又和我生分了,靈兒啊,你可千萬別出事,要不然,我該怎麼辦?”
師韶道:“不破,莫要想太多了。昆侖之戰魔障重重,你若心裏有個結,隻怕會被夏人有機可乘。”
“夏人……”有莘不破道,“昆侖上的夏人,我根本不放在心上!就算是麵對都雄魁我也不怕。除非……除非是他。如果他不是被人控製又站在我的對立麵,那我可真不知該怎麼去麵對。”
師韶似乎沒有聽出有莘不破的弦外之音,隻是歎息道:“唉,這次上昆侖玄戰,雙方實力難分軒輊,我們其實並無勝算,伊摯大人曾去懇求一位高人為天下蒼生而出山相助,可惜被那位高人婉拒了。”
有莘不破更是驚奇:“什麼大人物,值得師父親自去請?”
師韶默然了片刻,才道:“也是血宗的一位大宗師,一位比斟尋一宗輩分高得多的大人物,據說當年斟尋一宗能夠領悟血宗奧秘,就是從他那裏得到的傳承。不過這位前輩修為雖高,卻並未繼承血宗掌門,平素隻務養生,不肯介入天下紛爭,就連這一次玄戰,伊摯大人前往邀請他也不肯出山,隻是沒禁止他的子孫為所在國族效力。據說上一次席卷天下的甘之戰他的態度也是如此。”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隨即駭然道:“甘之戰……那不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嗎?”
師韶道:“對。”
有莘不破道:“你是說,那個前輩從甘之戰的時候活到現在?”
師韶道:“其實不止,他是堯帝時代的人了,大禹鑄九鼎製《山海圖》他也曾參與,但自那以後,他就再也不介入任何世事了,無論是什麼樣的天地大變都置身事外。”
有莘不破駭然道:“這個前輩究竟是誰?”
“他姓彭,名鏗,因輩分奇高,因此知道他的人都尊之為彭祖。”師韶道,“據說他最小的兒子現在就在前線,不過那個年輕人似乎並沒有多大的神通。”
夢中夢
出發之前,江離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若木。江離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卻不願意醒。九鼎宮這個地方,孤寂得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淌。好容易見到親人,哪怕隻是一個幻象,江離也不願意失去它。
“師兄……”他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跑了過去,想抱住若木,卻一把抱住了若木的腿。然後他才發現若木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高大。江離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自己的臉,才明白過來:不是若木變得高大了,而是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小孩。
“師兄,我怎麼變成小孩子了?”
若木笑了笑,卻不說話,把小江離抱起來,親一親,便放下他向外走去。
“師兄!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師父也走了,我……”
他不斷地追趕著,但若木的身影卻越來越遠,終於一陣恍惚,江離醒了過來。
夢醒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九鼎宮,腳下是一座孤峰,峰下是滔滔洪水,身邊坐著一個老人。
江離問道:“老人家,這裏是哪裏?”
“這裏?這裏是羽山。”
羽山?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裏呢?還有腳下這洪水是怎麼回事?羽山應該沒有發洪水才對啊。還是說下麵的人對天災知情不報?
“老人家,這個地方的洪水泛濫了多久了?”
“多久?忘了。也許幾十年了吧。唉,一直都沒治好。”
“幾十年?”江離心中一驚,隱隱感到自己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
果然,那老人說道:“如今堯帝在位,主聖臣賢,為什麼上天還要生民遭這樣的罪啊!”
江離心道:“堯帝……難道我回到了堯舜時代?”
沿著洪水,他走入一座土城之中,祭台上坐著五個老者。中間那老者頭戴黃冕,身著黑衣,遠望如雲之覆渥,往就如日之照臨,對其他四個老者說道:“如今洪水滔天,浩浩蕩蕩,懷山襄陵,百姓不勝其擾。四嶽,吾欲求能治水之賢人,汝等舉之。”
“四嶽?”江離心道,“那說話這位就是堯帝了。”
隻聽四嶽中的一位說道:“顓頊五代孫中,有名曰鯀(gǔn)者甚賢,可以任職。”
江離聽到“鯀”字心中一跳,心道:“那是我的祖先啊!我大概還是在做夢,隻是這夢怕有些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