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景中學離福興裏很遠,這種可怕的疾病雖然像集束炸彈一樣把遠景中學那一片炸得稀爛,但奇怪的並沒有波及到這座城市的其它角落。流言被很努力地控製著,要傳到老阿姨的耳朵裏,大概還需要幾天吧。
胖子和阿峰一到家倒頭就睡,盡管他們對裘澤去蓮河遊泳這件事還有很多意見要發表,但是守了一晚實在太困了。
反而是裘澤,他閉上眼睛就會想起昏迷時那沒有一絲光的深淵,所以隻是靠在床上,手裏把玩著“劉海戲金蟾”的玉把件,望著窗戶出神。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裘澤一驚,側過身去取手機,卻不料先前擱在膝間的玉把件翻滾開,從床沿掉了下去,“砰”的一聲。
裘澤心疼地“噝噝”抽冷氣,像被針戳到一樣,連忙搶下床撿起來。這件白玉把件玉質細膩緊致,地上又是許多年份的老木地板,乍看之下並沒有明顯損傷。可沒準吃了內傷,過些日子就會顯出內部的裂紋了呢?
難道自己被俞老大傳染到了嗎,以前可從沒有過這種事故呢。
手機還在固執地響著,裘澤鬱悶地一把拿過來,來電顯示讓他重重歎了口氣,是俞絳。
是巫術吧,把自己的馬虎用魔咒傳給別人。他嘀咕著,把手機放到耳邊。
“這麼長時間才來接,難道你睡了二十小時還沒夠?”俞絳說。
那是昏迷不是睡!
隻是裘澤再有怨氣到嘴邊也隻化作一聲苦笑。
“算了算了,你繼續睡吧。”俞絳沒精打采地說。
“不用,你說吧。”
“哈我說的事情你多半是有興趣的,我正在照相館看他們把底片洗出來。”
“噢。”裘澤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雖然照片還沒出來,但光看底片的話,前半部分是南街,後半部分是著火的南街。我猜南街起火的那個晚上這老頭就在現場。”
裘澤一下子就坐直了。
“有拍到人嗎?”
“兩個人。”
“長什麼模樣?”
“拜托這是底片不是照片,怎麼看得出來。”
“我馬上就過來。啊,我過來看看可以嗎?”
俞絳輕輕笑了一聲:“要是你身體沒問題的話。直接來我家看底片吧,損壞很嚴重,先不衝照片了。”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讓人震驚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出租車上裘澤看見某位乘客扔在座位上的早報,當日的。
很大的頭版頭條《國寶
遭竊》。
標題很大,內容卻不多。原本正在南京展出的《清明上河圖》在前天晚上消失在展廳裏。展館在昨天臨時封閉,消息直到昨天傍晚才捅出來。一個安保人員失蹤,現在有懷疑說是內賊。
裘澤放下報紙,想起了杜心岩手裏的那後半幅《清明上河圖》。如果公布出去,轟動性不會比現在這個頭版頭條小。
“《清明上河圖》被偷了,你知道嗎?”俞絳一開門裘澤就說。
“杜心岩這麼不小心?”
“不是他手裏的,是故宮的那幅。”
“什麼?我上網看看。”俞絳把底片扔給裘澤,自己坐到了電腦前。
底片有很多的腐蝕痕跡,微微發白。裘澤拉開來,對著光看上麵的影像。
120型的底片一卷最多也隻能拍十六張,其中有三張殘缺了大部分沒有影像,其它的十三張也或多或少有缺損的地方。
這個老頭曾經拍過一組南街的照片,那是在白天。他很可能想再拍一組夜晚的南街,前九張照片,就是單純的街景。
第十張照片上,卻出現了一個人。這顯然是個男人。
這個男人站在虹橋邊,在他的麵前有一堆火,他手裏拿著根長條狀的東西,正在比劃著,又好像是在跳舞。
第十一張照片上,男人正跪在火堆旁邊,對著火焰磕頭,雙手卻高舉過頂,捧著什麼。
看到這裏,裘澤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南街的設計者,著名的風水師項義誠。
後一張照片上,男人正在對著火堆扔東西燒,在他的腳邊有一個盆,裏麵可能放著紙馬一類的燒祭品。
第十三張照片是殘的,第十四張照片上,就出現了第二個人。
底片上的人像是完全失真的,人影由深深淺淺的色塊組成,眼睛的地方黑洞洞的,看起來有點像骷髏。
可是某些時候,人並不是靠什麼外在的表麵來認清一件東西,或者一個人的。
裘澤一看到這個人,心髒就收緊了,繃了一會兒,然後一股異樣的感覺從心底裏回流出來,手指尖都麻了。
“奶奶。”他情不自禁地喊出來。
俞絳從電腦前跳起來,瞪大了眼睛問他:“這上麵有你奶奶?”
裘澤呆呆抬起頭看了俞絳一會兒,又低下頭去看這張底片。一聲歎息似的呼喊再次從他的嘴裏發出來。
“奶奶。”
她自北街那個方向而來,站在虹橋靠近南街的下端,手裏提著一個桶,作勢一潑。在她前方不遠,就是那個男人和他身前的火焰。
裘澤的視線移到下一張照片,大火已經初起。男人的身影被火焰吞沒了一小半,可是他卻沒有任何逃避的動作,隻是頭稍稍仰起,筆直站在那裏。而奶奶則向後退了一些,手裏裝煤油的桶掉在一邊。底片上她站得很遠,隻占了畫麵十分之一,完全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但是似乎她正張著嘴,是的,嘴張得很大。
裘澤想象著,那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立刻,他就想起了最早的那張鬼影照片,奶奶站在虹橋上,一臉的猙獰。不對,那不是猙獰,而是……巨大的惶恐。
最後的第十六張照片又是殘的,但在一角上還能看到點影像。但那就隻是滿天火焰而已。
“原來,南街是你奶奶燒的啊。”俞絳輕輕搖著頭說。
“奶奶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麼猛的奶奶,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孫子啊。”
永遠不要用正常人的邏輯去想俞老大,裘澤再一次告訴自己。
俞絳把底片拿過去,再次研究起來。
“等等,等等,我想到了什麼。”俞絳忽然握起拳頭,在自己的腦門上猛捶了好幾下。
“我想到什麼了呢,該死。”
“和我奶奶有關嗎?”
“別打岔。”俞絳把自己白皙的腦門敲出了幾個紅印子:“南街被照著《清明上河圖》施了巫術,所以現在就和《清明上河圖》上畫的一樣繁榮。可是巫術是要觸媒的,溝通《清明上河圖》之靈的話,觸媒就隻能是《清明上河圖》本身了。杜心岩手裏的畫原本是照相怪客的,那麼照相怪客的這幅畫,應該就是著火的這個晚上拿到的。”
裘澤點頭。
“項義誠之前的巫術嚐試一直沒有成功,但是在這個夜晚之後,作為觸媒的《清明上河圖》下半部分又被老頭拿到了。這就是說,就是說……”
“《清明上河圖》的巫術就是在這個晚上成功的。就隻有這個時間點。”裘澤脫口而出。
俞絳猛地把長長的底片拉直了舉起來,對著光,快速地一張張看過來。很快她的目光在其中的一張上定格。
“你看這張。”俞絳指的,是第十五張。
“火都快把項義誠燒到了,很可能已經燒到了。正常情況下,一個人不可能還這樣站著,他不應該逃跑,不應該撲打自己身上的火焰嗎?”
“你是說……”裘澤盯著底片上站得筆直仰著頭看天的項義誠:“巫術儀式在這個時候成功了?巫術發動了?”
“你還有其它更合理的解釋嗎?”
“成功……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成功了。”裘澤皺著眉,咬著下嘴唇,摸著耳朵。
項義誠在這之前已經試過很多次了,沒能成功肯定是巫術儀式裏還缺失了某個環節。但在這個晚上,這個時刻缺失的環節補上了。
他再看了一眼火焰中的身影,突然脫口而出:“火!”
“什麼?”俞絳問。
裘澤在心裏飛速地想了一遍,說:“是火,要溝通《清明上河圖》之靈,巫術儀式裏一定要有火。”
“火?那又怎麼樣?”
“我不是說項義誠原本生起的那堆篝火。那種程度不夠的,《清明上河圖》畫的是北宋末年汴京的景象,而且大部分是城郊。就在這幅畫畫完不久,北宋滅亡,皇室南遷,汴京陷落,一切繁華都毀於戰火。這幅畫裏的大部分,都燒了個幹淨。”
“不對。”俞絳突然打斷裘澤。
“啊?”
“如果張擇端畫這幅圖的時候,汴京還是好好的,那麼就算後來毀於戰火,要溝通這幅畫的靈,也沒道理一定要表現這一點。除非張擇端畫這幅畫的時候,並不是北宋。那時候北宋已亡,他是根據記憶裏的汴京畫的這幅畫,實際上畫成的時候畫裏的景象已經不存。這樣巫術儀式裏出現大火這一環,才有合理性。”
“這麼說現在主流學界對張擇端繪《清明上河圖》的時間判斷是錯的?”
“這有什麼奇怪,這件事原本爭議就很多。哈,看來有了你奶奶的幫忙,項義誠的巫術才得以成功呀。”
“奶奶不是去幫他忙的。”
“什麼?”
裘澤看著底片上奶奶張大的嘴,想著她驚怒惶急的表情,搖了搖頭,說:“我想,奶奶應該是去阻止他的。”
“你怎麼知道?”俞絳問了一句,又瞧了瞧底片,說:“看這上麵的情形,兩個人的確不像有什麼配合度。”
“不單是這上麵。”裘澤把他對鬼影照片的想法說了。
俞絳也見過那張照片,回想了一下,摸著下巴說:“這麼說你奶奶不希望巫術成功,為什麼呢?”
裘澤張了張嘴,卻沒想出能說出口的合適理由。
“如果是普通人,聽到巫術多半會以為那是害人的東西,阻止巫術發生也勉強說得過去。但你奶奶不是普通人,她可是正統的巫術傳人。讓她在晚上提著煤油要用放火來阻止巫術,隻有兩種可能。要麼這個巫術會造成可怕的後果,要麼巫術會對她的某些利益產生影響。嗬,我隻是就事論事。”俞絳對裘澤聳了聳肩。
裘澤閉著嘴不說話。
“現在南街這麼繁榮,這顯然是個很棒的巫術。它能有什麼可怕的後果,別告訴我現在醫院裏躺倒的那堆人是因為這個……”俞絳突然停住了。
“怎麼了?”裘澤看見俞絳的臉突然變得很嚴肅。
俞絳摸著下巴,在客廳裏走了幾圈。
“真的和南街的巫術有關?”裘澤問。
“犯病的人好像都在南街的這頭?你們學校附近?”俞絳問。
“好像是的,都集中在這一塊。對了,我們班那些生病的同學,都是住校或者家在附近的。”
“你們學校什麼時候有第一個生病的學生?”
“不太清楚。”
“去問問。”
這種事情,大概手手會比較清楚吧。
在裘澤撥電話去問手手的時候,俞絳又坐到電腦邊,上網查找某些資料。
“差不多十天之前。”裘澤問完告訴俞絳。
“那就沒錯了。故宮的《清明上河圖》就是在差不多時候,離開北京開始全國巡回展覽的。”俞絳從電腦前站起來。
“嗯?”裘澤還是不明白。
“顯然你的智商還差一點。”俞絳打了個響指:“北京離上海近還是南京離上海近?”
“南京。”
“那就對了。再給你個提示,《清明上河圖》畫的是什麼?”
“清明節時汴京人去城郊掃墓祭祖的情景。主流的看法是這樣。”
“還不明白?如果《清明上河圖》巫術發揮了作用,把南街這一段變成了畫裏的景象,南街是繁榮了,可要是巫術的作用並不僅僅隻限於南街呢。《清明上河圖》的一頭是汴京,汴京當然更繁榮了,還記得何宏生不僅買下了南北街,還在那頭的鎮裏買了許多地皮嗎?現在鎮子的繁華度可以和城區相比了吧。”
說到這個程度,裘澤怎麼可能還不明白俞絳的意思。
《清明上河圖》裏沿河長街的一頭連著繁華的汴京城,而另一頭,長卷沒有畫到的地方,則是人們在清明節的去處——墳場。
當南街在巫術效力的作用下日漸熱鬧起來,另一頭的鎮子會以更快的速度繁榮起來。而遠景中學這一片,則會成為墳場一般的死地!
“我說怎麼這麼重的墳氣呢,原來不是在地下有一座大墳,而是這整個一片都成了墳地啊。”
裘澤沿著俞絳的思路走下去,《清明上河圖》出北京開始在南京展出的時候,怪病出現了。這樣明顯的相關性意味著……
“《清明上河圖》離南街越近,巫術效果就越顯著?”
“對。原本巫術的效果就存在,但對這附近居民的損害是緩慢發生的。就算有人因為這生病甚至死亡,隻要不集中發生,就隻是個案而不會引起注意。這幅圖的下半部分就在上海,如果上半部分也來到上海的話,巫術的效力肯定會達到最大的。”
裘澤打了個冷顫,頭發根都麻了。
“《清明上河圖》前天被偷了,現在醫院裏的病人一下子增加這麼多,這麼說這幅畫正在離上海越來越近?”
“顯然是這樣。”俞絳點頭說:“不管那些偷畫的家夥最終目的地是不是上海,隻要這幅畫離南街近到一定程度,那些病人……”
“砰。”她比了個爆炸的手勢:“全都死光。”
“不能讓這發生。”裘澤握緊了拳頭。
“你能有什麼辦法?”俞絳抱起手問。裘澤不明白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她還能悠閑自在。
“把杜心岩手上那幅畫毀了,至少讓它遠離南街。”
“這沒有用,先不說被偷的那幅畫正在越來越近,就算沒有這些因素,巫術的效果仍然存在。或許惡化不會很快,但情形是逆轉不過來的。你覺得醫院裏最嚴重的那些病人,還能撐多久?”
“那麼把病人都轉移出去,不要住在這附近的醫院裏。”
俞絳又打了個響指:“比剛才那個建議好一點,但仍然不靠譜。離開或許有用,或許沒用。不過你怎麼讓別人相信你?醫院裏的病人統統轉移?你知道一共有多少病人,一千以上!附近的居民要不要轉移,你打算說動他們都遷移,並且不讓別人再搬進來?告訴他們因為有一種名叫《清明上河圖》的巫術在作祟嗎?”
裘澤默然半晌,然後看著俞絳說:“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我也沒什麼好辦法,不過既然情況是巫術造成的,那麼也隻能用巫術去解決吧。非但不能毀了杜心岩手上的畫,現在能靠的大概也隻有它了。”
“用這幅畫當觸媒,重新溝通《清明上河圖》之靈?”
“沒錯,看來這卷底片還是要衝洗成照片,這樣多少可以看得更清楚一點,對巫術儀式有些提示。其它的就要看你的了。”
“可就算能成功進行巫術儀式,也不能保證初次溝通,就能得到解除原先巫術的能力吧。”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指望呢?嗯,或許杜心岩的巫術能派上些用處,你覺得呢?”
“造假?把假的變成真的或者……把真的變成假的?”裘澤眨著眼睛,這似乎是個主意。
“問題在於我們要花多久才能溝通上《清明上河圖》之靈。在此之間作為觸媒的下半幅圖是不能離開南街的,而上半幅圖又……”說到這裏,俞絳也不禁歎了口氣。
“今晚就開始嚐試。在這之前,還有一整個下午。”裘澤看了看表,還不到十二點。
“下午?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試試能不能讓上半幅畫離上海遠點。”
“哈,你想抓住那些偷畫賊?在今天下午?福爾摩斯都沒這個本事。”
“如果福爾摩斯會巫術,他也許可以辦到。而且我大概猜到是誰偷的畫了。”裘澤摸著耳朵說。
他的另一隻耳朵立刻被揪住了。
“別給我裝深沉,說你到底想怎麼幹?”俞絳扭著他的耳朵大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