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暗中的焰火(3 / 3)

“閉嘴白癡!”俞絳用力一掙要把裘澤的手甩開,卻不料裘澤的手指已經搭到了手機,一夾一擰居然把手機搶了下來。

“你有毛病啊。”俞絳大怒:“杜心岩你來打,跑遠一點打。”

“不要!”裘澤忽然大聲吼了起來。所有人都愣了愣,他們從來沒見過裘澤拿出這樣大的嗓門,他居然也能喊出這麼響的聲音?一個老實人突然發火是最可怕的,所以裘澤這麼一嗓子,把幾個人都震住了。

裘澤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他的長發在掙紮中已經披散了下來,幾縷頭發遮住了緊閉著的眼睛。

“巫術已經加強了。這個觸媒這堆火還有剛才的焰火,已經又讓這裏的巫術強大了一點。我現在如果進醫院,什麼時候能再回來完成巫術儀式?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不,如果今晚我們什麼都不做,到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可能已經有人死了!”

“但即使你現在繼續下去,也未必能在今晚就完成這個巫術儀式。我不知道你眼睛裏到底弄進去了什麼,但你要明白,你可能什麼都做不了,並且會搭上自己的眼睛。”杜心岩盯著裘澤說。

裘澤似乎能感覺到杜心岩的目光,轉過頭把臉衝著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但堅定的笑容。

“我明白。”他回答道:“有些事情,總要試一試。”

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躺在醫院裏的木頭就會死,還會有很多他認識的不認識的人死去。如果現在他被抬上急救車送進醫院,那麼在他能重新看見這個世界的時候,有許多事情已經無法挽回。

“可是你現在的情形,還能靜下心感覺巫術波動,完成儀式嗎?”蘇憶藍擔心地問。

“我可以。”

雙眼的刺痛開始減輕,這並不是情況好了一些,而是神經漸漸麻木了。他感覺翻滾的黑暗開始從四麵八方湧過來,湧過來,湧過來。

七年前,戴蘊秀曾經站在這裏,決心阻止這個可能會造成可怖後果的龐大巫術。她失敗了。

七年後,一個少年站在同樣的地方,感覺著籠罩一切的巫術波動潮水般一波波湧來。他也許會失敗,如同七年前熊熊烈焰中的老人一樣。他很可能付出慘痛的代價——即使幸運地成功。

但總有那樣的時刻,當它降臨,你會發現自己無法退縮一步。

在這一瞬間,裘澤似乎感覺到了奶奶的魂魄。那是一種超越血脈的聯係,那是一道從遠處燈塔上照出航道的信光。

他深深吸了口氣。

“真是,莫明其妙就熱血起來的笨蛋。”俞絳扭過頭低聲說。

蘇憶藍扶著裘澤來到火堆前。

“給我靈牌。”

“不,還是換張擇端的靈牌。”

“給我些古紙,先給我清朝的。”

杜心岩看著站在火堆前不停試驗巫術儀式的裘澤,輕輕歎了口氣。他一直覺得,這個被俞絳呼來喚去的少年的確有著過人的天分,但是性格未免有些軟弱。可是他現在已經明白,有些人經常妥協,隻是為了積聚力量,在關鍵的時刻毫不動搖。

那麼,就盡自己的力量支持他吧。杜心岩這麼想著,盤腿坐在地上,拿出那本《射雕英雄傳》,攤開手掌開始了自己的巫術儀式。

裘澤能感受到,麵前火堆傳來的灼燙熱力,他想自己的長發末梢,可能已經開始蜷曲了吧。然而卻沒有火光,在這麼近的距離上,本該有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的鮮紅呀。

裘澤腿上的肌肉開始發起抖來,這種戰栗很快蔓延到全身。他單膝跪在地上,一隻手撐著地,死死咬著嘴唇,喘息了幾口才重新把腰直起來。

“再給我張古紙,好像有用。”他說。

“既然充英雄留下來,就給我有點男人樣子!”俞絳喝道。

“對不起。”裘澤的臉頰也開始顫抖:“我大概……就是這種程度了。”

蘇憶藍站在他的身邊,把紙遞到他手上,輕輕按著他的左肩,回頭對俞絳說:“不是那樣的,俞老師,你不知道。不是因為眼睛,小澤有黑暗恐懼症。他每天晚上都會開著台燈睡覺,永遠都隨身帶著打火機,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會走得很快。他是不能待在黑暗裏的,可是他……他現在眼睛……”

“我想試試古筆和古墨。”裘澤打斷了蘇憶藍越來越急促的聲音:“你幫我磨墨吧。”

蘇憶藍抿著嘴,低下頭應了一聲,衝到蓮河邊去取水研墨。她心慌氣急,抓著墨拚命地磨,“喀”的一聲,墨斷成了兩截。

裘澤的臉上密布細汗,但這不是因為火焰的熱力。他不知道再過多久會失控,恐懼在黑暗的滋養下變成越來越凶猛的怪獸,他的神經已經快拽不住,或許一分鍾之後就會崩斷。

沒人能在這種時候幫到他,隻能一個人麵對,然後倒下。

“給你筆,已經蘸好墨了。”蘇憶藍把筆杆塞在他手裏。

裘澤拿著筆,往火堆裏一甩。黑汁飛進火焰裏,“滋啦”一聲響化為青煙。

不要亂,一步一步試,把有用的環節找出來。他在心裏說。

胖子和阿峰,他們兩個現在快到北京了吧。開著那輛發瘋的車,他們可能已經到了。這麼多年了,自己有多少次被他們拖累到?一起罰站一起被趕出教室……多到數不清。

這種感覺,其實還不錯。

所以,怎麼可以讓事情倒過來?

許多時候,一個人能堅持下去,不是因為什麼偉大的想法,反而是一些樸實的理由,讓他們咬碎牙關,到死都不放棄。

哪怕是恥辱地發著抖,也想再多堅持一會兒,再多一會兒。

他的嘴唇忽然碰到一個軟軟涼涼的東西。

“吃點橘子。”他聽見俞絳說。

“把嘴張大一點。”俞絳粗魯地把半個橘子都塞進了裘澤的嘴裏。

他鼓著嘴,用力一嚼。酸酸甜甜的汁水……哈,哪怕在黑暗裏,也能品嚐到美味嗎。

俞絳在旁邊看著少年的側臉,忽然抬起手,放在他這邊的肩膀上。

裘澤的肩膀很瘦,而且依然在發著抖。即便有兩隻手用力地抓著他,仍然一陣一陣,難以停歇。

俞絳看著自己被帶著也陣陣顫動的手,忽然意識到,這個正在發著抖的少年傳遞出的勇氣,是她從沒有在第二個人身上看見過的。

最後一卷畫著虹橋的古紙已經投入了火中,裘澤咬著牙,他已經咬碎了嘴裏不知多少處,全都是血,卻沒有一點感覺。

還差一點,到底差在哪裏?

他把畫從畫盒裏取出來,慢慢地在火堆前展開。

從火堆裏飛舞出許多的火星,其中一點濺射在畫紙上,立刻就滅了。

“成了!”裘澤大叫起來:“成功了!”

仿佛是最後的畫龍點睛一樣,這點落在畫上的火星讓四周的巫術波動忽然之間改變了。

“成功了?”身邊所有人都驚喜地叫起來。

“成功……噢不,我……我沒法控製它。”

裘澤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巫術儀式成功之後,應該具有的能力。他仿佛是一個旁觀者,隻是把《清明上河圖》重新嵌入到了南街的巫術中,成為了整個巫術運行的中心和樞紐。但是他卻無法控製這個巫術,巫術波動自己形成了一個旋渦,圍繞著《清明上河圖》,圍繞著虹橋急速旋轉著。

他按對了啟動鈕,卻不知道操作的密碼。這個巫術是項義誠施展出來的,隻有項義誠才能操縱。否則就算完成了巫術儀式,也隻能一次次加強原本的巫術效果!

“用最後的辦法。”裘澤大喊:“杜心岩,這幅畫現在成了巫術的核心,用最後的辦法,靠你了。”

“明白了,等等,就快好了。”杜心岩一邊回答,一邊努力加速自己的巫術。

“好了。”他鬆了口氣,對裘澤手裏的《清明上河圖》看了一眼。

假貨巫術在這一刹那無聲無息地發動,這幅國寶級的畫作立刻在巫術作用下暫時變成了一幅當代的劣質仿品。

裘澤手上的《清明上河圖》,和普通的巫術觸媒不同。籠罩著南街的巫術是以這幅圖之靈為力量發動的,盡管這隻是半幅圖,也足夠具備決定性的力量。在進行了巫術儀式,讓原本運轉著的巫術和本原之靈再次建立聯係的現在,突然這個核心本原變成了假貨,造成的破壞性影響,比把畫直接扔進火堆燒掉更具毀滅性。

就像被推倒了第一張牌的多米諾骨牌,南街上的巫術突然之間就開始崩潰了。幾個呼吸之間,在裘澤的感覺裏,一切都煙消雲散。

他長長出了口氣。

“現在,去醫院吧。”說完這句話,所有的力量都瞬間抽空了,裘澤身子一歪,往一側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