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岡田武彥·“知行合一”說(3 / 3)

四、學問即行,行即知

一般來說,人們普遍認為“學問”是“知”,而“實踐”是“行”,而且往往將二者區別看待,然而對於王陽明來說,“學問”就是“行”,而“行”也就是“知”。王陽明曾經係統地論證過《中庸》中提到的“博學”“審問”“慎思”“明辨”和“篤行”之間的關係,從中也可以了解王陽明的上述觀點。

王陽明還從“知行合一”說的立場出發,對朱熹的“知行論”進行過批判,這在上文中已經做過一些介紹,而王陽明在《答顧東橋書》中也對此做過更加詳細的闡述:

夫學、問、思、辨、行,皆所以為學,未有學而不行者也。如言學孝,則必服勞奉養,躬行孝道,然後謂之學,豈徒懸空口耳講說,而遂可以謂之學孝乎?學射則必張弓挾矢,引滿中的;學書則必伸紙執筆,操觚染翰。盡天下之學,無有不行而可以言學者,則學之始固已即是行矣。篤者,敦實篤厚之意,已行矣,而敦篤其行,不息其功之謂爾。

蓋學之不能以無疑,則有問,問即學也,即行也;又不能無疑,則有思,思即學也,即行也;又不能無疑,則有辨,辨即學也,即行也。辨既明矣,思既慎矣,問既審矣,學既能矣,又從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謂篤行,非謂學、問、思、辨之後而始措之於行也。是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謂之學,以求解其惑而言謂之問,以求通其說而言謂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謂之辨,以求履其實而言謂之行。

蓋析其功而言則有五,合其事而言則一而已。此區區心理合一之體,知行並進之功。所以異於後世之說者,正在於是。

朱熹是基於“主知主義”的立場而提倡“知行二分”說,王陽明則是基於“主行主義”的立場而提倡“知行合一”說。因此,陽明學被世人稱為“實踐哲學”也不是毫無道理的。王陽明接著又寫了下麵幾段話,從中也可以看出他“實踐哲學”的特色。

今吾子特舉學、問、思、辨以窮天下之理,而不及篤行,是專以學、問、思、辨為知,而謂窮理為無行也已。天下豈有不行而學者邪?豈有不行而遂可謂之窮理者邪?

明道雲:“隻窮理,便盡性至命。”故必仁極仁,而後謂之能窮仁之理;義極義,而後謂之能窮義之理。仁極仁則盡仁之性矣,義極義則盡義之性矣。

學至於窮理至矣,而尚未措之於行,天下寧有是邪?是故知不行之不可以為學,則知不行之不可以為窮理矣;知不行之不可以為窮理,則知知行之合一並進而不可以分為兩節事矣。

五、致良知

王陽明在晚年悟得“心即理”的本體就是“良知”,且“良知即天理”。所以他才能從“心即理”的角度來進一步發展“知行合一”說,並且認為,最終還得靠“致良知”去“窮理”。

所以,王陽明在《答顧東橋書》中寫道:

夫萬事萬物之理不外於吾心,而必曰窮天下之理,是殆以吾心之良知為未足,而必外求於天下之廣以裨補增益之,是猶析心與理而為二也。

夫學、問、思、辨、篤行之功,雖其困勉至於人一己百,而擴充之極,至於盡性知天,亦不過致吾心之良知而已。良知之外,豈複有加於毫末乎?今必曰窮天下之理,而不知反求諸其心,則凡所謂善惡之機,真妄之辨者,舍吾心之良知,亦將何所致其體察乎?

吾子所謂“氣拘物蔽”者,拘此、蔽此而已。今欲去此之蔽,不知致力於此,而欲以外求,是猶目之不明者,不務服藥調理以治其目,而徒悵悵然求明於其外,明豈可以自外而得哉!任情恣意之害,亦以不能精察天理於此心之良知而已。此誠毫厘千裏之謬者,不容於不辨,吾子毋謂其論之太刻也。

王陽明指出,如果“盡良知”,則“知行”就可以“合一”。在他看來,《書經》(即《尚書》,“五經”之一)中所說的“致知”就是指“致良知”。“致知”中的“知”是指對“是非”先天性的判斷,也即他所理解的“良知”。要想讓“知”達到極致,就必須通過實踐。故“知行”是“合一”的。

非常有意思的是,宋儒根據《書經》中的“知之不難,行之不易”和《大學》中的“知至”,得出了“知行二分說”。但王陽明得出的卻是“知行合一”說。盡管王陽明與宋儒所根據的是同一經典,可得出的結論卻正好相反。

嘉靖三年(1524年),王陽明作《書朱守諧卷》(《王文成公全書》卷八)。

守諧曰:“人之言曰:‘知之未至,行之不力。’予未有知也,何以能行乎?”

予曰:“是非之心,知也,人皆有之。子無患其無知,惟患不肯知耳;無患其知之未至,惟患不致其知耳。故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

今執途之人而告之以凡為仁義之事,彼皆能知其為善也;告之以凡為不仁不義之事,彼皆能知其為不善也。途之人皆能知之,而子有弗知乎?如知其為善也,致其知為善之知而必為之,則知至矣;如知其為不善也,致其知為不善之知而必不為之,則知至矣。

知猶水也,人心之無不知,猶水之無不就下也。決而行之,無有不就下者。決而行之者,致知之謂也。此吾所謂知行合一者也。吾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

六、陸九淵與“知行合一”說

前文已述,王陽明在龍場頓悟時得出“心即理”的結論,所以才得以創立“知行合一”說。但是,陸九淵也是提倡“心即理”的,為什麼他沒能提出“知行合一”說呢?這是因為陸九淵的“心即理”,雖然也提倡“尊德性”,但他對於《大學》中“格物致知”的解釋沒能逃脫傳統的束縛。

與陸九淵不同的是,王陽明對“格物致知”的解釋是徹底的“唯心論”,他明確指出“心即物”。盡管這樣的認識是在龍場頓悟之後產生的,但在龍場頓悟之際,他恐怕就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由此看來,王陽明在龍場悟得的“心即理”應該比陸九淵的“心即理”更加“唯心主義”。也正因為如此,王陽明最終提出了“知行合一”說。

王陽明晚年對陸九淵的學說極力稱讚,而對朱熹的學說卻加以批評。曾有友人問他:“象山論學與晦庵大有同異,先生嚐稱象山‘於學問頭腦處見得直截分明’。今觀象山之論,卻有謂學有講明,有踐履,及以致知格物為講明之事,乃與晦庵之說無異,而與先生知行合一之說,反有不同。何也?”(《王文成公全書》卷六《答友人問》)

雖然王陽明極力稱讚陸九淵的學說,但卻認為陸九淵和朱熹在“格物致知”的解釋方麵是相同的,二人體現的都是“主知工夫”,故而提出的是“知行二分”說,而他自己對“格物致知”的解釋則與二人不同,所以他才提出了“知行合一”說。

如上文所述,有人對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存在疑問。王陽明對此的解釋是:“致知格物,自來儒者皆相沿如此說,故象山亦遂相沿得來,不複致疑耳。然此畢竟亦是象山見得未精一處,不可掩也。”

“象山見得未精一處”,是指陸九淵還沒有徹底地實現“唯心論”。王陽明將“心即理”發展為“心即物”。從他的立場來看,雖然陸九淵的學問很深奧,但是仍然沒有達到“精一處”。

(1)孔子的“一貫之道”:出自《論語·裏仁》篇中的“吾道一以貫之”。“一貫之道”即是堯舜之世合理社會秩序的依據,也即“道統”。

(2)主知主義:亦稱主智主義,是西方近代教育發展進程中產生的一種重要的教育思想或思潮,主要代表為德國的赫爾巴特。主知主義德育觀與中國傳統的權威主義道德教育觀截然不同,它張揚人的道德思維、道德理性、道德智慧及道德主體意識。

(3)顧應祥(1483—1565):字惟賢,號箬溪,祖籍長洲(今江蘇吳縣),王陽明的弟子、思想家、數學家。明弘治十八年(1505年)進士,正德三年(1508年)授江西饒州(今江西鄱陽)推官。

(4)顧東橋(1476—1545):名璘,字華玉,號東橋居士。弘治九年(1496年) 進士。先任北直隸省廣平府知縣,後曆任各種官職,升任南京刑部尚書。因為其詩才不凡,與同鄉陳沂、王韋並稱“金陵三俊”。 據說顧東橋是王陽明早年修習辭章之學的學友。